《轮回》湮秋

94、千帆1

　　这一日清晨，天还没怎么亮，外头就有人敲门板，像是十分着急。裴涯絮撑着床起来，还在睡眼朦胧中，恍惚间听到阿偏的声音，一个激灵跳下床，披衣出去。

　　门打开，她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又因为阿偏极差的面色憋了回去，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阿偏。”

　　说完又注意到她身上单薄，忙将自己肩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阿偏抹去脸上雪花，焦急道：“赵千帆和阿诺都不见了。”

　　刚起床，大脑还混沌着，裴涯絮反应了一会，没理解这意思：“不见了？去哪了？”

　　阿偏急的手都在抖，那一向耷拉着眼皮的下三白眼睛也睁大了，嘴唇冻的变了颜色：“自那日我们和南桥的孩子打完之后，赵千帆就一直不对劲，我就留意着他，后来无意间得知他雇了一辆马车，好像在计划着什么。今天我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就去赵家看了一眼，发现赵千帆和阿诺都不见了。”

　　隐约了解到发生了什么，裴涯絮的瞌睡渐渐醒了，心也提了起来，只听得阿偏又继续道：“这几日上学，他没时间，做不了什么，但今天是休息的时候，而他一大早就不见了，雇了马车，还带走了阿诺，你说他是不是....”

　　即使阿偏不说出来，裴涯絮也知道他的意思，前脚赵千帆才说过赵诺多余，这会人就不见了，让人没办法不去联想，该不会他真的想不开，要将赵诺送人了吧。

　　这么想着，立刻清醒了，裴涯絮闯进屋里迅速换了身厚实衣裳，又拿了件棉衣出来给阿偏套上。她长年孑然一身，有的时候不太懂得照顾自己，这大冬天的清晨，石头都要被冻裂了，她还一身薄薄站在雪地，让裴涯絮心疼的直皱眉。

　　将人裹好了，才随着她一同前去赵家，因着阿偏算是吃百家饭长大，所以其实有许多人家的钥匙，并且大家也真心拿她当自己孩子，不介意她来去。

　　平日里阿偏不太喜欢这样贸然去别人家里，但因着几天都心神不宁，这天一大早便还是过去看了看，谁知便发现了两人已不见。

　　这两天听闻赵远程都在南桥城交货，而赵千帆的娘亲，也就是沈韵，常年缠绵病榻，许多时间里都是半睡着的状态，所以家里是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赵千帆和他们一样调皮，但绝对不会这么一大早就不见，还把赵诺也给带走了。

　　裴涯絮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慌乱之下想去问问沈韵，但她身子那样差，听到这消息岂不是会急火攻心，出什么事怎么办，还是算了，那要去和自己娘亲说吗？

　　仔细考虑了一下，也不行，娘亲会害怕孩子们出事，所以一定会纠结其他人一起去寻，那势必会被发现赵千帆的意图，这样的话，那些大人要怎么想？

　　千帆平日里因为家里的种种事情，已经被明里暗里讽刺许多了，万一又添上了丢妹妹的事迹，那他一生都要活在各种各样的恶言之下，他应该会受不了吧。

　　细细思量，最后还是他们自己去找好了，总归是不会太远的。打定了主意，裴涯絮又回了趟家，把自己的零用钱全拿了出来，又打包了几块厚实大饼，准备好东西，两人便立刻启程，往南桥城赶去。

　　先去了趟阿偏发现他租马车的店铺，正支开铺子的店长听见问话，便说知道那孩子，租了辆车说是要往南边去。裴涯絮掂了掂自己的钱袋，表示她们也要租一辆。

　　若按一般情况，店长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做生意，但因为北桥的孩子经常来这边上学，一来二去也看熟悉了，加上家长之间走动较多，犹豫之下，便也同意了。

　　但因着准备马车需要些时间，便只能等待上午的时候再来取。两人站在店外，没办法只得转身去其他地方。太阳慢慢升起来，没有那么冷了，裴涯絮瞧着天色，拿出张饼来掰开，一人一半。

　　阿偏没什么心情吃，裴涯絮便去买了串糖葫芦，让她夹在饼里就着吃，酸酸的，较为开胃。她一边帮阿偏卷饼，一边道：“我知道你心里焦急，但我们得吃饱了，才能去找他们呀。”

　　阿偏也知道这点，依然垂着脑袋，却是将糖葫芦分了一半给她。裴涯絮嘿嘿笑了声，正咬着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前几日和那个东方如玉和解了，一会等我们吃完饼，去找他一下吧，他是城主儿子，也许能立刻弄来一辆马车也说不定。”

　　她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对，就要去找他，他也是有责任的，要不是那日他找事，我们也不会吵那么大一架。”

　　阿偏只注意到能立刻弄来马车这句，便囫囵将手里的饼吃了个干净，唇角还沾着碎渣，裴涯絮帮她擦了擦，将还没吃完的饼收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城主府邸走去。

　　风闻城主大人一向节俭低调，此刻所见，也确实如此。明明是一城之主，所住的宅子却并不气派威严，清汤寡水的简单装饰，沉甸甸的颜色，比之城内其他官员，简直称的上寒酸。甚至大门前也只站着一位仆役，连个护卫也没有。

　　裴涯絮眯着眼睛，看了眼那府门前的牌匾，确认自己没找错，这才停在近前处，向那门边的仆役道：“叔叔，我们是东方如玉学塾的同窗，想问问他现下在家吗？”

　　这名仆役有时会随着东方如玉一起去学塾，便也认得他们，便恭敬道：“少爷现下不在，二位姑娘若要找他，得去城东的将箭局。”

　　裴涯絮谢过他，转身带着阿偏跑去了城东，将箭局是练箭的地方，价格不算亲民，一般只有南桥的一些富贵人家会过来。因着是私家营业，门头便修的气派，镶了金字，门帘上还绣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后羿像，一柄巨大的长弓雕塑立在一边，另一边对应位置则是几只细致的箭羽。

　　两位持长枪披重甲的士兵站在门口，身形高大。裴涯絮上前，老老实实的说明了来意。那两位本不屑于理会这两个小孩子，但因着她们开口要找的人尊贵，权衡之下，还是派了一个人进去通报消息。

　　过了好大一会，才有人使长弓挑起门帘出来了。东方如玉长发束起，腕间银扣，腰悬箭筒，神采飞扬。看见来人，惊喜道：“不好意思，箭场有点远，你怎么来找我啦，不过来的正好，陪我一起玩，我教你射箭啊。”

　　说着就要拉人进去，裴涯絮站着不动，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赵千帆那个可能的目的。东方如玉对他们平日里的相处方式并不了解，也就信了，想到那小女孩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也忧虑起来。

　　阿偏瞧着东方如玉的神色，似乎有帮忙的可能，拉着裴涯絮袖子的手下意识用了力。裴涯絮回眸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其安心，而后道：“所以，想问问你这边有么有办法能立刻弄到马车...”

　　她接下来想说可以按照市场价来支付，东方如玉便挥了挥手，爽朗道：“马车？多的是啊，跟我来。这事也耽误不得，只有你们二位小姑娘未免太不安全，我和你们一起去。”

　　说着连衣服也来不及换，直接将长弓负在背上，领着两人去了将箭局的后院。因着大门的位置还连着旁边温泉浴场的休息区，一进去便看到许多只穿着单薄里衣的人在打麻将，听戏文，饮酒作乐，颇为吵闹喧杂，又窒闷异常。

　　两个年轻又容貌出色的女孩子出现在这里，立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即使裴涯絮不懂，但也看得出他们眼中的打量和贪婪，这些人若不是顾及着前头那个男孩的身份，估计已经上来搭话了。

　　阿偏因着心急没有在意，裴涯絮倒有些不舒服，伸手将阿偏护在身边，紧跟着东方如玉。他似乎也意识到此举不妥，皱了皱眉，将背上长弓取下来递给裴涯絮，朗声道：“就像我上回教你的一样，不管再远再近的目标，都射的准。”

　　裴涯絮一怔，笑着接了过来，那落在身上的目光立时少了许多。东方如玉满意的扬眉，继续在前头带路。

　　出的那休息场，一入后院大门，便豁然开朗。停车的地方极为宽广，青石砖地面上停着不少车轿。东方如玉向院门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很快便有人领了辆马车过来。

　　东方如玉走至把牵马的车夫身边，说了几句话，躬身的车夫立刻露出为难的神情。少年像是得到了没想到的反应，眼睛都睁大了，气的来回踱步。

　　裴涯絮上前两步，见他脸色难看，问道：“怎么了？”

　　东方如玉推了那车夫一把：“他不应我，说我爹不让我自己出城。”

　　那车夫伏低身子，话语恭敬，面上却是平平淡淡：“小的惶恐，只是老爷提前交代过，您不能跑远的。”

　　东方如玉不服道：“少拿我爹压我，再说了，我都没说要去哪，怎的就远了，都说了是要去找人，你这人颇不讲义气。”

　　车夫没再说什么，东方如玉看出他是真的不会带自己出去，便气的夺过缰绳：“我们自己出去，你莫要拦我，小心我之后不让你在府里呆着了。”

　　说着便拖马车出去，他使出了全身的劲，死死咬着牙，车轮在泥地上留下杂乱的印迹，马蹄杂乱。三个孩子连拖待拽，终于将那马车拖出了将箭局，平日里一直被温柔对待的马儿哪受过这种委屈，鼻孔大张，直喷白气，拿眼角看人。

　　裴涯絮将自己包里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拿出来，没想到那马真的叼了过去，嘎吱嘎吱的嚼了。东方如玉站在一边，正苦思着要怎么驾车，又想起一点，问道：“你们俩真的就只是自己来的？那如果没来找我的话，你们打算租车之后怎么办？”

　　裴涯絮动作一顿，面无表情道：“好像没考虑这个问题，不过，马车能租，车夫难道租不得？”

　　东方如玉一拳砸进手心：“行，那就去租一个，走。”

　　三人急匆匆往租赁马车的店铺走去，然而还没到，半途就遇到了熟人，裴涯絮眼睛发亮，叫道：“赵叔叔！”

　　赵远程坐在一辆牛车上，一条腿落下来，另一条撑在车上，一身粗布棉衣，带着顶绒帽，两颊通红，眉毛上的雪像是还没来得及擦，白了两条，正张望着一家甜果店。

　　他接过店里伙计送来装有甜果的纸袋，听见呼喊，转头望去，见是村里孩子，便笑道：“呦，小涯絮也来城里啦，你娘亲去交货了吗。”

　　说完又看到了阿偏，正要问什么，裴涯絮摇摇头道：“我不是和我娘亲一起来的。”

　　赵远程扯开纸袋，摸出里面的甜果给孩子们，裴涯絮小心接过，搁在手心没吃，阿偏则是没接，捏着拳头眼眶通红。

　　裴涯絮犹豫片刻，拉起阿偏的手，还是将自己过来的原因讲了一遍。

　　因着东方如玉还在不远处，便压低了嗓音，凑近了说。赵远程一开始还笑着，问她想吃什么，叔叔给买，听到后面，逐渐变了脸色，直到裴涯絮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见到惊慌的神色，他抖着手，站起了身。

　　这会才注意到东方如玉也在面前，他被冷风一激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三个孩子。便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去找人，只是裴涯絮已经到了这里，就算千帆的父亲来了也不能放心，便还是要跟着.

　　打定主意便转身要给他带路去那马车处，要说赶路还是马车更合适，赵远程便把牛车托给那甜果店主，拔脚跟上，他脚有疾，一瘸一拐，速度却不慢，满头满肩的雪在慢慢融化，濡湿一大片。

　　东方如玉低头看了眼他的脚，又注视着他焦急的背影，想起几日前的那场争吵，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