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35、憧憧（三）

　　一直到早上将近七点，乔云才拎着两份早餐回去。她进门的动作静悄悄的，屋里没开灯，沈鹤还没睡醒，笔记本电脑开着，摆在床头柜上，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线程数据。

　　乔云小心翼翼走过去，摸了摸沈鹤毛茸茸的头发，有些时间没剪了，前面的长度甚至快到眉毛，等夏天真正到了的时候，这男孩就该每天跟自己吐槽头发长会很热了。忍不住笑了笑，乔云俯下身在沈鹤脸颊上亲了一口，复又移到耳边：“起来了，啾啾。”

　　沈鹤还没睁开眼睛，却已经笑了出来，从被子伸手捞人进怀里，嘬了一口：“早上好，星星。”

　　乔云推了推他：“赶紧起来吃饭啦，猪。”

　　“你才是猪，哼哼，”沈鹤学了两声猪叫：“你怎么每天都起的比我早，不困吗。”
　　“去买早饭啦。”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的，不用你特意买回来，多睡一会吧。”
　　“哎呦，买个饭又不是多累，你快起来。”

　　乔云出去之后沈鹤立刻便坐起来看着电脑屏幕，跳动的光线让他脸上的其他色彩异常明显，不管是眼底的淡黑还是下巴上的青色。他用手掌搓了搓胡渣，确认数据跑的好像没什么问题，才合上电脑起来洗漱。

　　刚出卧室门，不出意外的在外面沙发上看到一个已经睡死的男人，半边身子都快掉地上了，鼾声如雷。沈鹤和乔云默契的对视，彼此一言不发，又一起摇了摇头。

　　这个小区不同楼栋的出租价格也不相同，他们现在租的房间要比温裴两人条件好太多了，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的格局，主卧住着他们，次卧还有另一对情侣。

　　本来即使是四个人一起生活，只要合理安排的话也不会显得多么拥挤，在生活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整理的意识，经常是用什么东西就顺手扔在哪里，显得整个屋子都乱糟糟的，乔云帮忙整理过几次，后来看他们没有任何改变的继续我行我素，也就不再帮忙了。

　　与生活习惯比较规律的他们完全不同，这对情侣是妥妥的夜行生物，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一定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一身酒味，抱着什么就当枕头睡着了。这样还好一点，最恐怖的是吵架，这俩人一旦吵起来就能吵出三战的气势，就赛谁嗓门大，更是随手抄东西就往外扔。

　　沈鹤与乔云都试图与他们沟通，但是本来作息时间就差不多完全错开，再加上他们几次三番的敷衍态度，沈鹤就觉得没必要再谈了，反正他们在这里也只是暂住而已，等新房子交付完也装修好之后，他们就会搬出去了。

　　被男人霸占了沙发位置，也不好继续在客厅吃饭了，于是乔云将早饭拿到卧室里，两人蹲在小桌子面前开吃。

　　跟在乔云身后进来的两人感叹一下生活水平的差距之后，就一直在卧室里观察着。裴涯絮注意到放在置物架中上位置的纸箱，外包装上是某家水果超市的广告印刷和logo，里面则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传单和宣传册，基本上都是楼盘广告，装修与室内设计相关的，还有一些自己做的笔记，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像是装订的书册。

　　温悯生则对墙上贴着的照片墙更感兴趣，一共十五张照片，有七张两人的合照，看起来是去哪里旅游的留影，其他则是纯风景，每张照片旁边都用不同颜色的珠光笔记载了时间，地点和天气状况，精致的像是手账本。这中间还有最特殊也是最大的一张，是小区不远处那条蜜河湾对面的新小区，结合那天晚上听到的话来说，那里便是他们新家的位置了。

　　目光稍稍上移，那里还贴着一张日历，最新月份的每一天空格里都被写满了待办事项，可能是去吃蜜河湾美食街的那家小龙虾，可能是去市内新区CBD大楼上看灯光秀，也可能是去花鸟市场买新鲜的绿植，似乎每天都满满当当，无比充实。

　　日历的封面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浪花上被人斜斜写下八个字。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是再俗套不过的祝福语，但可惜的是，有些人就是连最俗气的幸福也没机会拥有。

　　沈鹤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门票，在乔云面前弹了弹：“这周六你想去的那个插花艺术讲座的门票，我帮你弄到了，昨天晚上居然忘记了没和你说，哈哈哈，喜不喜欢，赶紧收起来，这周六我腾时间出来我陪你去。”

　　刚看见门票的一瞬间眼睛便睁大了，乔云双手接过，指尖在票面上摩挲着，看的出来她确实等待好久了，但是又考虑着什么而犹豫道：“这段时间你真的太累了，好不容易能休息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一下，不用陪我了。”

　　沈鹤喝了一口乔云带来的李子园，又放到她面前，摆摆手：“我没什么问题的，陪你出去就是休息了，不用担心我。”

　　最后还是决定了周六一起出门，乔云将早饭的餐具收拾好之后两人便一起去公司，在楼下的某个角落偷偷吻别后便分开了。

　　咖啡店里一共有五位员工，其中乔云来的最早，也兼顾着开店门和灯光的工作，在开始一天的营业前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但其他几个人通常来的较晚，于是大部分工作内容都落到了乔云身上。

　　对这种现象乔云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一方面是她确实喜欢这份工作，另一方面就是店主给的薪酬很是可观。她和沈鹤刚付完新房的首付没多久，现在正是处处都需要钱的时候，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是乔云现在最想维持的现状，并且已经很难在遇到这样好的工作机会了。

　　正在柜台下清点库存，顺便思考着下周店铺要推出的新品，忽然听到了有人推门撞击风铃的声音，于是乔云半抬起身子喊了一句：我们还没有营业喔，请稍等一下。

　　说完才发现，今天第一位来到店里的客人要比以往漂亮许多，淡漠的眉眼，身量高挑，穿着一身红色衣服，很是惊艳，似乎连整个咖啡馆都因为她的到来而更敞亮些。

　　乔云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您好，欢迎光临。”

　　来人只是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微微侧身，向身后说了句什么。乔云这才发现她后面还跟着一个气质清丽的女孩子，肤色很白，眉眼弯弯非常温和的样子，身上还穿着高中校服。于是顿觉自己有些失礼，赶紧起身将两人带到了用餐区，在上周刚到的新一批菜单里拿了一本给她们看。

　　“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看看我们的菜单，大概二三十分钟后我们这边可以开始出餐，辛苦您了。”

　　毕恭毕敬的说完，才发现这两人比起自己手上的菜单，对她的兴趣好像更大一点，那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于是笑道：“您二位这样看着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仪容上有哪些失礼之处呢？”

　　自然不是，咖啡馆的店长是一位很有品味的人，自然也会对店里的员工形象方面上有些要求，乔云算不上什么第一眼大美人，但是胜在人很清瘦，气质上佳，樱唇雪肤，是很符合中国传统审美里弱质芊芊的女人，再加上完全无害的性格，即使是站着不说话也是很吸引人的。

　　温悯生摇摇头，指了指对面偏右的便利店，笑的有些讨好：“姐姐，我们想到这边打工，但是人生地不熟，就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入手，看姐姐您面善，所以想来问问，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

　　裴涯絮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好家伙，这就已经开始自己编剧情了吗，还像模像样的。

　　温悯生有着极为干净的上目线，一双潮湿的狗狗眼再配上一身校服，非常能引起女性同胞的怜爱之心，于是乔云也沦陷了，笑的非常慈祥：“不打扰不打扰的，你想去对面便利店的话需要拨打店长的电话询问，之后在安排面试和试岗，没问题的话就在接受培训之后领工牌和工服正式工作了，据我了解那家店给的薪酬还是比较可观的。你身上还穿着校服，是学生吗？”

　　温悯生点点头：“是，我今年上高一。”

　　乔云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推门进来，牛仔鸭舌帽和黑色外套，眼睛在帽檐和口罩的缝隙里，狭长又冷漠。他身后还坠着一个非常活跃的女人，及肩的短发挑染成粉色，手里拿着小镜子在补妆。两人看到乔云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打招呼，反而是男人的目光在温悯生那里停留了几秒才移开。

　　乔云轻轻呼出一口气，向温悯生道：“姐姐现在得先去忙了，便利店的事情我了解一些，一会我去后面把店长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可以先联系，也可以先等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再跟你说一下注意事项。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即使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这里也不会满座的，所以没关系。”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吃早饭了吗，饿不饿？”

　　温悯生有些动容，缓了下才笑起来：“已经吃了，谢谢姐姐，您先去忙吧，我等着您。”

　　乔云点点头，又摸了摸温悯生的脑袋才转身离开。裴涯絮的目光始终落在温悯生脸上，见她终于把视线从乔云的后背转过这边来，才十分不走心的拍了拍手了，以示赞赏：“你入戏的真快，比我还像个判官。”

　　温悯生比了个OK 的手势：“社会生活必备。”

　　裴涯絮歪了歪脑袋：“你还没进入社会吧。”

　　温悯生向她伸出手：“可以把你的笔记本借给我一下吗？”

　　裴涯絮下意识按上前胸的位置：“干什么，你想销毁我对你的记录？”

　　温悯生摇摇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想记个东西。”

　　裴涯絮似乎不太信任：“...不借。”

　　温悯生：“谢谢您。”

　　裴涯絮：“...我说不借。”

　　温悯生站起来夸张的鞠了个躬：“阿里嘎多。”

　　见裴涯絮抱着胳膊半抬眼皮，确实没有要借给自己的样子，温悯生垂下了脑袋，搅着衣角：“好吧，那我现在去买个新的，牙牙你不用管我。”

　　裴涯絮沉默了会，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本子，扔在了温悯生面前：“现在去哪买，附近没有书店吧。”

　　温悯生捧起笔记本，冲她开心笑道：“谢谢牙牙。”

　　裴涯絮眉头跳动，抬眸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手里的笔记本封面是特制的黑色皮套，色度极深，除了左下角一朵很小的梅花标记便再没有其他装饰，拿着手里沉甸甸的，不像是一个本子的重量。

　　温悯生重新坐下，翻开第一页，发现是空白的，往后翻了翻也是，有些奇怪道：“之前一直看你在这里写写画画，还以为已经使用很多了呢，怎么会是空白的。”

　　裴涯絮短促的哼了声：“因为翻开这个本子的不是我，所以你查看不了前面的内容，她认主。”

　　温悯生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这是木棉妹妹做的吗。”

　　上下翻了翻，并没有看到木棉标志性的印记，裴涯絮道：“这是我刚成为判官后买来的，用来记载一些和被收魂者相关的信息。”

　　“那这里岂不是...”温悯生有些迟疑道：“可能记载了几百年的东西？”

　　裴涯絮点点头：“是的。”

　　温悯生又重新掂了掂：“怪不得是这个重量...这么珍贵，还是算了，我只是随便记记东西。”

　　裴涯絮道：“是记载和乔云有关的事情吗。”

　　温悯生点点头，裴涯絮便道：“那就记在这里吧。”

　　说完便俯身过来，用手掌前半部分轻轻握住了温悯生的右手。未曾想到她会突然缩短两人间的距离，于是就这样和她极近的对视着。右手肌肤相触的地方，因为裴涯絮的身体温度较低而像是触感良好的冷玉，让温悯生的心头猛然一跳。

　　这一举动有些突然，温悯生甚至忘记移开视线，于是她曾感慨过的，能够直接交流情绪的感官就这样在近距离下分享着彼此。面前女人的瞳孔总像是最深最深的湖水，像是能装下一切，可一个人的目光始终只能追随着一个方向，于是也只装得下一个人，而温悯生恰好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她的注视始终只能是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