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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搬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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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是从东北方向传来的,那里只住着零散的几户,还有一小片空宅子,鲜有人至。
裴涯絮原本拎着一袋行囊,听到这声音,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了声不好,赶紧将东西放在一边跑了过去。
温悯生向那车夫抱歉一笑,简单叮嘱了两句,也跟过去了。
还未靠近便闻到了浓浓的尘烟味,呛的人眼泪直流。漫天的黑烟驱散了雾气,火光把清晨炙烤的热烫不已。
这是阿偏住的宅子。
裴涯絮双眸中倒映着那燃烧中的宅邸,呼吸都下意识停止了,任谁都无法在这样的大火前保持冷静,然而她清楚阿偏没准就在里面,只得抖着手,正要冲进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腰间便多出一只手,牢牢将她抱住,耳边传来轻缓的嗓音:“牙牙,别冲动,她在那里。”
似乎是怕她依然往里冲,腰上的手加了几分力气。
还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听她说话,裴涯絮的意识瞬间断开,然而没有怔愣多久,又立刻反应过来,顺着身后人的指示向一旁望去。
已经被烧至黑红的大门前,站着一道消瘦的身影,一身素色衣裙,未束长发,正是阿偏。
身上的手松开了,裴涯絮想也没想,几步跑过去将人拉的远了点,刚想数落几句那么危险怎么不知道注意,话还没出口就猛然哽住了。
阿偏面色苍白,满脸的泪水,手还在颤抖不已。
下意识认为是被大火给吓着了,裴涯絮赶紧将人抱住,手掌顺着她脊背抚动:“没事了没事了,受伤了吗?怎么会突然着火?”
阿偏浑身发僵,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牙关咬的死紧,费力挤出一句话:“我...我放的...”
裴涯絮没听明白:“嗯?”
阿偏深喘了口气,盯着那燃烧的宅子:“是我放的火。”
裴涯絮慢慢将人放开,动了动唇:“为什么...”
阿偏脸颊一侧还有黑灰,她浑然没在意,像是被夺去神思的娃娃,大火烧着宅子也烧在她眼睛里。
裴涯絮害怕她魂就这么丢了,捞起人手背就咬了一口,阿偏连叫都没叫一声,只是眼珠终于动了动。
“你为什么放火?你去哪里了,阿偏,回神。”
两串眼泪挤挨着掉下来,阿偏呼吸急促,哽的喉头发紧:“那天...我们去找赵千帆那天,我觉得那个匪徒,好像...好像认得我,所以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了一下...”
裴涯絮忍不住打断她:“你跑去找那匪人了?多危险啊!”
阿偏使劲摇头,却不知在否认着什么,只是道:“我找到那个人,还遇到了其他虎匪,他们居然都认得我,然后我便知从他们那里知道了我本来的名字,原来是叫沈文汐...”
“我和爹娘是从南边来的,根本不是北桥的人,但这里人都很好,即使我们在这边修了宅子,生活下来,也没有被驱逐,这样的生活本可以持续下去的,可后来...后来村民们发现,我爹娘其实已经加入了当地的虎匪,跟着他们无恶不作,渐渐也不再回来村里了。后来一次围剿中,我爹娘都死掉了,我没能死成,活了下来,是村民们见我还小,心有不忍,把我养大了。”
阿偏衣襟已湿透,向来冷漠的眸子里满是凄惶,火光驱散雾气,那面上却依然在朦胧中。
她说的断断续续,裴涯絮却全部听懂了,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北桥村的男人上阵杀敌,皆为英雄,我的爹娘却为匪...”
她抬起头,神思散作泪水一滴滴落下,话语也似一阵风:“我原本守着这宅子,是期望我爹娘有朝一日能回来,可现如今,我知晓了原本他们是怎样的人,又觉得,还是别回来了。”
裴涯絮从没听长辈说过阿偏过去的事,只知道她是孤儿,且名字也是随便谁取的,曾经也向娘亲打听过,却没得到什么答案,只是让她别再问,未曾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遭,不用去问也能想到她此刻的心情,眼眶不禁湿润了。
下意识抬头看去,清落的女人慢慢走过来,眉目间也有不忍,似是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掌轻轻按在阿偏的肩膀上,道:“信的过允姨吗?”
阿偏转头过去,温热的指尖拂去她面上泪水,温悯生垂眸轻笑:“以后跟着我吧,正好我店里也缺人手。”
裴涯絮心道:都没人来买灯笼,怎么还缺人手,这个理由也未免太难让人信服了吧。
嘴上却是道:“是啊是啊,允姨天天都忙的不得了,过去那些...就过去了吧,现在你就是阿偏,你是我们的朋友,之后就搬过来和允姨一起住,离我也近了,多好。”
陆续有人过来救火,已经收拾好的锅碗瓢盆又翻出来,来来去去哪里的水都用上了,终于将火扑灭。浓烟还与热气围绕,黑炭的房梁榻下来,断裂如闷雷响动。
“阿偏,涯絮,你们没事吧?”
有人过来问问情况,见两个孩子都没什么事,这才对温悯生笑笑,去检查屋里还有什么稍微能用的东西,扒拉出来给阿偏那娃子留着。
阿偏看着他背影,抹了抹眼角。
温悯生帮她擦掉了脸上的黑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一会和我们坐一辆马车吧,怎么样。”
阿偏低着头,细瘦的肩膀抽动着,一场大火把她来日积压的所有情绪烧了个干净,此刻空茫茫的,缓了好一会才稍稍醒过来,嗯了一声。
回去时,那车夫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车,正双手叠在脑后,靠着马身晒太阳,见人终于回来了,才吆喝一声:“咋样,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多谢关心。”温悯生挑起车帘,让两个孩子先进去,最后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这才对车夫说了句可以出发了。
靠着行囊,坐在车板上,阿偏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双目发直。裴涯絮抿了抿唇,从包里翻出好吃的,又掏出几本平日里她最爱的话本故事,都没能引来阿偏的目光,她又抵着脑袋想了想,从角落里小心拿出那捧相思土,开始向她解释这土的神奇妙用。
阿偏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当听到这土可以只用一小块根系就生长出一模一样的小树时,便被吸引住了,眼眶依然红红的,此刻却亮堂些。
温悯生拿出块湿布巾,擦去了阿偏脸上的黑灰,而后坐在她们对面,见她们聊的开心,松了口气,向窗外望了一眼,却忽然僵住了。
从归去来的店面往前走没多远,就是在不绕远路的情况下一定会经过的玉带桥,并不算宽的桥面下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平日里若必须去城里,只要没和人一起,温悯生都会能绕则绕,然而此刻却是绕不了了,只能看着那河面越来越近,波光粼粼。
温悯生察觉自己呼吸有些急促,赶紧收回目光,肩膀缩在一起,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象那河水的样子。
对面的裴涯絮察觉到异样,发现允姨面颊有些苍白,额间还沁出丝丝细汗,立刻道:“允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温悯生按着有些跳痛的太阳穴,想着南桥城多河,估计以后也是瞒不过她的,便直接道:“我就是有点...怕水,没关系的,一会就好了。”
“从没听你说过,”裴涯絮觉得有些新奇,但看她样子确实难受,便拉了阿偏一道起身,坐到允姨身边:“那我们离你近点。”
阿偏似是犹豫片刻,抬手抱住了她一边胳膊,裴涯絮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住了另一边,而后笑道:“这下不用怕了吧,我和阿偏都是会水的,而且还挺厉害,就算是真的不小心翻下去了,我和她也能立刻把你捞上来。”
温悯生揉着眉心,轻轻笑了声:“好,不怕了。”
车子晃晃悠悠走过长长山路,逐渐遇上另外几辆同样搬迁的马车,前后汇入南桥城的主城道。
车厢外逐渐喧闹起来,裴涯絮从车窗探出脑袋往外看,朱红色大门已经不陌生了,现下看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作为有名的“华服衣锦之乡”,即使是最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身上穿的衣装也小有考究,并佩戴着不算珍贵但绝对别出心裁的饰品。此下正有不少人站在墙头看热闹,秋风吹起衣袂飘飘,犹如在墙头装点了一条长长的彩线。
北桥少有那么热闹的时候,一想到以后要长久的住在这里,裴涯絮不免激动起来。
马车入了城,一路直奔那片提前划好的西南角落,穿过几条街巷,人声渐弱。青石砖小路上未生苔藓,路边种了两排榕树,绿荫丛丛。崭新的宅子正一座座立在阳光下,称不上巍峨,却也有十足的小家韵味。
车夫赶着马车,从怀里掏出张统一发放的规划图,一边念叨着地址一边驱马转方向,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牙咬着规划图勒缰绳,拍拍车厢含混道:“三位姑娘下车喽,到家!”
温悯生先下了车,然后扶着两个孩子慢慢下来,站定在原处,偶尔听得几声鸟叫,阳光微斜,院门敞开,鹅卵石小径上铺着几片落叶,一片敞亮。
车夫帮着把行李全部卸了下来,又搬进院子,这才哼着小曲走了。温悯生开始拆行李,见阿偏似乎有些局促,便先领人去屋里转了一圈。
“这屋子也不小,再搭一张床绰绰有余,之后,你便睡在我这边吧。”
阿偏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裴涯絮正帮着拆行李,闻言露个脑袋进屋:“允姨,也给我搭一张吧。”
温悯生一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推出屋门:“你不是总要睡在我床上吗,还搭什么。”
裴涯絮道:“你的床睡着确实舒服。”
三人一起合力收拾行李,没用多久便全部弄妥了。这边的宅子原本就是提前有人去北桥那边测绘之后按原样修的,所以也没费多大力气,只是院中还是少了那棵梅树,灯笼倒是齐全。
干完了活,有些焦渴,温悯生去外头捡了些木柴,烧起一锅水,烫了遍锅碗瓢盆,又拆茶叶出来泡了一壶,这边茶香刚出来,那边其他家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到了。
温悯生端着茶盏站在院门前,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初长成的少女,也都端着茶盏,这画面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从旁路过的村民热络的打招呼,温悯生施以回礼,不忘道:“‘归去来’依然会正常营业,想要最好看的灯盏可别忘记来这边喔。”
裴涯絮吹着茶叶,闻言道:“还要营业?可北桥村现下都没人了。”
温悯生尝了口茶水,掌心垫在杯底:“当然要,我很早之前就在南桥物色了新店面,最近几日就要开始赶制灯笼了,不过这次还有阿偏帮忙,速度会快上不少。”
说完还不忘问了句:“是不是,阿偏,你会帮我吧。”
温悯生朝她眨了眨眼,阿偏怔了一瞬,立刻站直了:“会的,允姨。”
裴涯絮饮下一大口茶,道:“不过不用去想,也必然知道我是最厉害的,要不然比比咱们谁编的更好更多吧,柳叶侠,应不应战。”
阿偏道:“那还是老大你厉害,明月侠一出手,就无人能及了。”
正说话时,门外又路过一辆更为宽阔的马车,因为太重所以走的轻缓又小心。一个身穿紫色锦衣,额间配红绳的少年正好奇的左瞧右看,正是赵千帆。
他这边新奇的乱看一气,忽然瞧见熟悉的人影,赶忙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双手笼在嘴边叫道:“允姨好!喂!明月侠,柳叶侠,等我收拾好了找你们玩!”
裴涯絮从地上捡了块树枝,瞄准那小窗便扔了过去,正戳在赵千帆眉心,又啪嗒掉进车厢。他哎呦一声,捡起来又扔回去,却被躲开了,瞬间气道:“你给我等着!裴涯絮!晚上我们打一架!”
“你有本事就过来!”裴涯絮一手端茶盏,另一手叉腰,神气十足。
耳尖被人轻轻捏了捏,裴涯絮回头,允姨笑道:“就这么喜欢捉弄别人。”
她的手指被茶盏热过,犹如温烫的软玉,离开时又恰好吹来一阵凉风,让那处肌肤热了又冷,变成了另一种奇异的痒,让裴涯絮忍不住揉了揉。
“怎么是我爱捉弄别人,”裴涯絮低声道:“分明是你更喜欢吧。”
温悯生像是没听到,向道路尽头望了望:“你娘亲这会应该快过来了。”
这话音刚落,就遥见路口拐进来一辆马车,披着树影,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行到近前,才发现驾车的原来是东方迅,他向几人点头示意,一勒缰绳,停稳车子,而后站起身,将车帘卷起,向里头说了句到地方了,这才下车,向温悯生行了礼:“梅姑娘好。”
温悯生回礼道:“东方城主好。”
他这边刚站好,东方如玉便紧跟着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跳在地上,抬头看到自家父亲不太赞同的眼神,这才干咳了两声,收起没规矩的样子,然而看到几步之外的裴涯絮,又是双眸一亮:“你原来在这里啊,我说怎么没在你家瞧见你!”
裴涯絮道:“呦,你为什么在这?”
东方如玉道:“我们来帮你搬家呀。”
裴涯絮刚想问你为什么会帮我搬家,下一刻就看到了纪雁回弯腰从车厢里出来,立刻叫道:“娘亲!”
“诶,你最近有没有乖,没给你允姨添麻烦吧。”
“我才没有!”
纪雁回下了车子,抬头向温悯生打了个招呼,而后才道:“多谢东方城主今日来帮忙,真是辛苦了。”
东方迅道:“花阳朝火节临近,搬迁之事也恰好赶上了,都压在你肩上,颇重,来为你分担些小事是应该的。”
纪雁回道:“城主还是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分内事,况且我也只做了小小部分,那些细节也都是城主您确认的,功劳可不在我。”
东方迅轻笑一声,他原就挺拔,最近事务繁忙,人便清瘦了些,耳边也有白发斑斑,却只显的人温润精神,这会站在树荫下,负着手,唇角带着笑,俊逸又端方。
“若是能早日知晓北桥有这样一位能干又聪颖的小村长,我也能省去不少心力。从前只会在纸上谈计划,现如今发现,还是要身临其间才能更好的解决。”
他顿了片刻,又接着道:“车内还有一些北桥的账目数据需要核对,晚上也要组织乔迁宴,之后种种,恐怕还有忙碌的一阵,我虽在你身边帮忙,但南桥的事务也不能拉下,终究还是要辛苦你一段时日。”
纪雁回道:“城主最近过于辛劳,也要记得多注意休息,北桥这边我在张罗,人都熟悉,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东方迅笑道:“我信的过你,这会也该用饭了,我知道城中一家叫做‘卧云巅’的酒楼菜烧的格外好,带着孩子们和梅姑娘一起去吃吧。”
东方如玉小声道:“那家的酱猪肘真的特别香,一咬那肉就全烂了,汤汁在你舌头上跳!”
裴涯絮道:“当真有那么神奇?”
东方如玉:“千真万确,我一会让我爹点给你们吃。”
东方迅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又带着股温和气性,是以一般人也不会去拒绝他提的意见。纪雁回看了眼几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笑道:“那就有劳城主今日带我们尝尝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