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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浮生 ...

  •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说得起劲,讲起千把年前天界的一段风月故事。只听他道:“上元仙子邝露少时对彩虹桥边的白衣少年一见倾心,后逢天界招兵便以此为由头,混进了璇玑宫。而那白衣少年正是天帝长子——璇玑宫的夜神殿下,润玉。”
      “但凡才子佳人的故事,不都是这样开局的吗?毫无新意,毫无新意。”围坐的听众里有人赫然发声,不少人随着着起哄要求换一个故事。
      “非也。”说书的老先生继续讲道,“邝露的到来终是迟了几日,那时的润玉已经喜欢上了活泼可爱的葡萄仙子锦觅。更巧的是,润玉和锦觅早在四千年前就由父辈定下了婚约。”
      “原来是个没有结果的单恋,夜神和葡萄仙子既有雷打不动的婚约,那么上元仙子只能是默默守护喽。”
      “是,也不是。”老先生捻须笑笑,故意卖个关子,“因为这段故事里出现了第四个人,便是天帝二子——火神殿下旭凤。火神涅槃时造人暗算坠入花界,被花界少主锦觅搭救后复原,遂携仙子一块回了天界。如此才有润玉与锦觅的初见。如此看来,润玉的出现于锦觅来说也是迟了。”
      铜锣一敲,老先生立刻噤声,端起茶杯来饮一口茶水。
      “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哎呀快说,快说······”
      说书人清清嗓子,继续将水神认女,夜神寻回记忆,九霄云殿兵变和天魔大战等一桩桩一件件波澜起伏的故事娓娓道来,引得席上一阵阵喝彩。
      后言及润玉端坐高台之上,痛陈自己一无所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又有人冒出来问:“这个故事不是讲润玉和邝露的故事嘛。怎么锦觅和旭凤都双宿双飞了,润玉和邝露还是相隔万丈。”
      “他们的故事这才开始,前面所述皆是前情。”
      众人觉得受到了戏弄,纷纷敲桌子表示抗议。
      说书人忙将天帝和上元仙子后续的纠葛讲来。讲到上元仙子身死时,他也有些泫然,感叹道:“邝露之于润玉,正如仙子名字昭示的那般,是露水红颜。”
      听书的女眷有些意难平,“润玉一路走来经受了那么多痛苦,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邝露好不容易守得云开,为什么会魂飞魄散。这是我听过的最残忍的故事。”
      有人回道:“没听前面说嘛,润玉自诉是万年孤独的命理,这叫一语成谶。”
      “要是邝露能像锦觅那样历劫归来就好了,怎么说她才是对润玉知心又知意的人。”那女子又道。
      “回来了。”一个身着粉彩,眉眼俏丽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块糕饼,站起来道,“上元仙子最后回来了。”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
      丢下手中的吃食,小姑娘飞身登上说书台。说书的老头还没看清那姑娘是如何飘来的,吃饭的营生便被抢了去。惊堂木一敲,故事继续:
      六百年前,天界共睹上元仙子在长子的满月宴上为天帝挡下一只灭灵箭,当场灰飞烟灭。仙子身死,天界却没有办起丧仪,天帝甚至没有为她立过一道灵牌。
      但薄情是他,深情也是他。此后的三百年里,天帝除了忙于料理政务、照顾长子焕辰,便是独自守着夜幕,收集星辰照耀下的露珠做成星辉凝露,并小心地将其收在一个琉璃盏中。众仙都晓上元仙子的真身是一滴水,亦晓得天帝做夜神时身边只有仙子陪他守夜。天帝此举是在怀念她。
      有亲近的仙侍瞧见大殿下焕辰的床边总是放着一盏燃着幽幽蓝光的孤灯和一只粉晶手串。
      原来,天帝始终笃定穗禾造不出灭灵箭,而上元仙子也并未身形俱灭。所以,他向青丘讨来了天地间最后一只结魄灯,静静等着将上元仙子的元神召回。
      第三百个年头的四月里,璇玑宫的不晚林繁花似锦,一树一树的海棠花开得格外明丽。微风拂过,能掀起阵阵花雨。天帝照常在七政殿批折子,忽见桌上的琉璃盏自己晃了晃,刚要伸手去碰,那杯子却碎了。
      寒光气喘吁吁地跑进殿门,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只道声“回——来了,回来了!”
      涌出琉璃盏的星辉凝露像是受到某种召唤,结成了一片水雾向外飘出。
      天帝大喜,跟着飞奔出去,在不晚林的尽头看到了盈盈归来的故人。正如猜测的那样,穗禾的箭矢没有毁掉上元仙子的元神而是焚了仙子的真身。他收集的露水,此刻正一滴一滴同邝露归来的元神结为一体。
      瞧见天帝时上元仙子有些恍惚,她上前几步拱手拜道:“天妃邝露,向陛下报道。”
      天帝闻言无奈地笑笑,回应道:“报道?你可是走错了地方?”
      仙子眼中泪光立现,四下望了望丝毫未变的宫室和眉目依旧的她的夫君,喃喃道:“璇玑宫,天帝陛下,没错——啊。”
      她还未说完便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只听那人在耳畔轻声问“你来了,可是要陪我一生一世?”
      “我会的。”
      “爹爹,刚才结魄灯闪烁了许久,是不是娘亲回来了?”一个青色团子兴冲冲地跑过来,脆声喊道。
      仙子缓和一下情绪,低头去看润玉身旁的稚童,“你是——焕辰。”
      小孩子抬头看清仙子的容貌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娘亲!孩儿拜见娘亲。”说罢,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好孩子,快起来。”仙子蹲下身子将焕辰扶起来,摸摸他的脸颊,哽咽道:“都长这么大了···是娘亲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焕辰摇摇头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爹爹说,娘亲在诞育孩儿的时候吃了许多苦,生养之恩昊天罔极,娘亲并未对不起孩儿。”
      天帝眼中满是欣慰,他俯身将母子两人圈在怀中,笑道“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爹爹,娘亲历劫飞升,您要封她什么神职,掌管什么公务啊?”焕辰摇摇天帝爹爹的胳膊发问。
      天帝一脸巧笑地瞧瞧邝露,转头又勾勾焕辰的鼻子,“当然是封你娘亲为天后,掌管——掌管我和你喽。好不好?”
      小家伙拍手欢喜,“好。”
      “啪!”
      众人还未从故事中走出来,便被一记惊堂木吓出了哆嗦,于是有人出声嚷道:“你这丫头,吓死人不偿命啊!”
      小姑娘冷哼一声,“我讲得是爱情故事,又不是鬼故事。”
      “原来上元仙子历的是个生死劫。那穗禾用得到底是什么箭,上元仙子的元神又在哪里飘浮了三百年呢?”
      “穗禾不过是将三颗灵火珠打碎,混着盗取的灭灵族骨血塑成了羽箭。仙子只修水系术法,所以仙身被灵火灼毁,元神也被震散,飘落到了三岛十洲这些灵气聚集之地。”
      “那斗姆元君说得‘上善若水’又有何意指?”
      小姑娘冥思一会,道:“前面讲上元仙子的真身是一滴水,纯水无形无相而化万物。她以自身为容器,便可随心将天帝身上的积年沉痛引渡到自己身上。”
      “嗯···这的确算个好故事。”休息了半场的说书先生也忍不住赞道,“丫头,你是在何处闻得这后半段的故事?”
      “这说得是我爹爹和我娘亲的故事,我都听叔公讲过上百遍了。”小女孩十分不以为意。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就是一番哄笑,“那你也是神仙喽?”
      “当然。”
      “故事是好故事,这讲故事的人却是个疯丫头。”人群中传出一声感叹。紧接着,茶楼里又恢复了喧闹,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的闲聊,品茶的品茶。
      女孩年纪虽小,已懂得不做无谓的辩驳,当即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糕饼。
      “慢点吃,小心噎着。”旁边的紫衣公子提醒道。
      “靖泽伯伯,你最不喜欢吃甜食,却每每来这都要点一道糕饼,是专门给我备下的吗?”女孩边吃边问。
      “执簌,不是让你叫我舅舅嘛。”
      那叫执簌的姑娘弯弯眼角,“您是爹爹的远方亲戚,又不是娘亲的堂表兄弟,我自然要称您伯伯。”
      靖泽啐一口,“还真同你那爹爹一模一样,寸土必争,锱铢必较,得理不饶人。”
      “对了。”执簌突然抬头问道,“那盏结魄灯不是被白浅上神打破了吗?”
      紫衣公子摇摇折扇,“这是个秘密。”
      “簌儿。”又有一人在小姑娘身边落座,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怪,“你大哥二哥整日忙着读书修行,你倒天天溜出来玩,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随了谁。”
      “当然是随我娘亲啊。”执簌咯咯笑出来,“叔父好。”
      鲤儿同靖泽打个照面,继续同执簌道:“我可没瞧出嫂嫂这般贪玩。现下整个笠泽都盼着你长大,好回去继任女君,你可不能荒废修练啊。”
      靖泽有些听不下去,插话道:“此言差矣,执簌是我青丘定下的媳妇,未来是要嫁到青丘的,回什么笠泽。”
      “爹爹最不喜欢给我和哥哥们定什么婚约了。靖泽伯伯,你这话要编得合理才能让人信服。”
      “正是,正是。”鲤儿无意中扳回一局,开怀不已。
      执簌却拍拍他叔父的肩膀,打击道:“叔父,你也别得意。是你答应了爹爹要替祖母守好太湖故土,自己的职责就要自己担。我呢,已经答应晟华姨母去钱塘了。”
      鲤儿和靖泽交换个眼神,两个大神仙居然让一个小姑娘给摆平了,实在是有损颜面。
      晚间,邝露特意准备了异常丰盛的饭菜招待润玉同孩子们。一家五口围坐在桌上,显得十分热闹。
      执簌却发现日常和善的天帝爹爹板着脸,爹娘二人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爹爹,你今日怎么不同娘亲讲话了?你们吵架了?”
      润玉刚要开口,被邝露抢了先,“簌儿,爹爹同娘亲过不下去了,要学凡间的夫妻和离。今天这顿晚饭,是我们全家最后一次团圆饭。明日,娘亲就要回玄洲了。”
      三个孩子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润玉,见天帝爹爹脸色更沉了沉。
      邝露偷偷笑一下,继续道:“所以孩子们,你们必须做个选择:是跟娘亲去玄洲,还是随爹爹留在天宫啊?”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难以决断。沉默在整个房间里蔓延,仙侍们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
      执簌和连璧是双生子有些心意相通,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拉着邝露的手,齐声道:“我想跟着娘亲。”
      润玉捂嘴轻咳一声,视线落到焕辰脸上。
      焕辰怯生生地低下头,两只手不停绞着。最终,他像做出了什么巨大的人生抉择,果断地搬着凳子向自己娘亲身边靠了靠,“孩儿也想跟着娘亲。”
      润玉偏头,双唇抿成一条线。片刻,他出声道:“执簌和连璧出生的时候,你说三个孩子都随了我的龙身,一看便是我的孩子,一点瞧不出生母的痕迹。还说‘当真是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样的酸话,我觉得十分歉疚。如今看来,孩子们虽然长得像我,却个个心向你。”
      “陛下终于肯同我说话了。”邝露面露喜色,“气可是消了?”
      他翻个白眼,“我因何生气?我不该生气吗?”
      “应该。是我错了,我不该又妄图偷偷吸走你身上的伤,可我没想全都引渡到自己身上,只是想稍稍微替你分担一点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嗯?”邝露央求道。
      “我不想你再受伤,更不想你再因我受伤,你明白吗?”润玉拿指节敲敲桌子。
      邝露起身走到润玉身后,轻轻趴在他肩头,柔声道:“我知道。”
      ······
      后记:天元三十三万九千六百七十一年,天帝天后同道飞升上清境,成为天元纪年来第一对飞升的神侣,时人谓之天道有情。后,长子焕辰继天帝位,二子连璧任战神,小女执簌同掌太湖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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