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泣露忆浮生》思姩

31、参商

　　九霄云殿上，天帝面色凝重，一点不为长子满月流露出半分喜悦。只因他早就知道，这盛大的热闹背后涌动着无边的暗流。他低头看了看白玉杯中的清酒，再看看晟华尽力掩饰的模样，眼中更添了几分冰冷。
　　锦觅在伺候酒宴的仙娥里头发现了张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差点以为自己又分裂成了葡萄和霜花。虽然听旭凤略微提过一句，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眼瞧过，真是诧异非常。
　　两巡酒过，殿中响起歌舞。狐狸仙眼神越发不好，只看着几个模糊不清的身子扭来扭去不够赏心悦目。刚想起身凑近些瞧，却觉得浑身绵软无力，连站直身子都觉得困难。“今日的酒劲好大。”他不禁感叹，说着又坚持伸了伸腰板，还是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这酒，格外烈哈。”彦佑也笑说。
　　旭凤看着两人奇怪，于是试着扬手，发觉自己的胳膊像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抬不起来。“这酒！”
　　原本置身角落的‘云若’缓步来到旭凤面前，哂笑道：“掺了煞气香灰的酒，火神可还觉得受用？”
　　满堂宾客都变了脸色，却怎么都动弹不得。靖泽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大错特错。他暗自祈祷邝露不要那么快醒过来。
　　“天帝陛下，这可是您教的。”‘云若’转向天帝，远远指了指他身前的酒杯。“多谢您指点，让我有机会向你们复仇，向你们每个人复仇！”她说着，四下里将每个人的脸看仔细。
　　“你是？”旭凤迟疑道。
　　“表哥，是我啊。”穗禾扬眉，旭凤震惊的眼神让她觉得志得意满。
　　“穗禾，又是你！”锦觅气急，身前的矮桌推倒，却也没能挣扎着站起来。
　　“就是我。锦觅、旭凤、润玉、彦佑、鎏英。”穗禾像数数一般将几人一一点过，恨道：“你们欠我的，今日一个也逃不掉。”
　　说罢，穗禾执剑第一个刺向锦觅，被寰谛凤翎牢牢挡在外面无法近身。她似乎也有预料，于是剑锋一转朝近处的棠樾刺去。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棠樾被身后一股力量牵引过去，后背一只宽阔的手掌将他托得安安稳稳，他侧脸叫一声“大伯！”
　　“你！怎么可能？”穗禾不可置信地看着润玉，她明明亲眼看见他将酒喝下去了。
　　“本座没有中招，让你失望了。”润玉语声震震，似一道惊雷击中穗禾所有的得意。
　　穗禾虽然用现在这具躯壳修习了许多大煞逆修之术，但自知不是润玉的对手，即刻挥出两支羽箭直指棠樾和润玉的眉心。
　　“灭灵箭！”鎏英深受震动，出声叫道。众人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润玉能够感觉到箭矢上的强大力量，虽不至于刺破他的设起屏障。只是面对左右两支羽箭，灵力无法集中于一处，一时间只能保持僵持状。
　　穗禾唤出第三支箭时，所有人都跟着捏了一把冷汗。润玉当即做好决定，缓缓将灵力转移到支撑棠樾的那只左手。
　　不出他所料，第三支箭果然又是冲着棠樾飞来，润玉猛地收回右手，放弃了抵挡飞向自己的那支箭。只是那羽箭最终没能没入他的胸膛，而是贯穿了突然闪身出现的蓝衣女子。
　　“邝露！”天帝一声惊呼回荡在九霄云殿上，显得摄人心魄。他聚强力震碎了棠樾身前的两支灭灵箭，随即吐出一口鲜血。
　　殿外的守将终于意识到堂内的情况，纷纷涌了进来。破军跑在最前面，被眼前的景象砸的惴惴然。
　　“邝露，邝露。”润玉已经顾不得穗禾的攻击，只稳稳接住了倒下的女子。低头看时，满眼都是她胸口的一片血红。“你怎么——你怎么······”
　　怀中人舒口气，美美地笑道：“幸好，这一次，我没有迟到。”
　　“你怎么这么傻，那支箭是杀不了我的。”润玉不知疲倦地为她抹掉唇边溢出的鲜血，似乎可以这样做可以减少她的痛苦，“你坚持住，我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陛下。”伤处如遭业火灼烧，揪心地疼痛。她艰难地喘息，鼻间能闻到淡淡的焦苦味“你陪我说——会儿——话，说会话。”
　　润玉一边为她渡着灵力，一边应道：“好，好。”
　　看他紧张的样子，邝露生生扯出一个浅笑，“陛下，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直很明亮。即便现在，现在就让我离开，我也没有遗憾。只是，担心，焕辰······”
　　“别胡说，你还要陪着辰儿一块长大，我们一起陪他长大。”润玉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她半阖着眼，“你送我佩剑，送我手串，还有那片不晚林。我，我一直没能想出来送你什么。直到现在，我知道了，你把手给我。”
　　润玉立即握紧她微微抬起的右手。片刻，合掌处又有白光亮起，就像两人初次牵手时那样。他苦笑，“你还敢说这是机缘巧合吗？你瞒着我，都做了什么！你身上那些伤疤，都是从我身上引渡过去的对吧，虽然用祛疤药膏掩去了许多，可我都是认得的。我一直，一直不敢问。”
　　邝露笑笑，直白道：“那次真得是——巧合，我也是后来才渐渐发觉的。不过，能同你分担旧日创痛，我很开心。既然要走了，就让我——把余下的苦痛一起带走吧。”
　　“你不能这样！”他大声叫道，“不能等我靠近你，你又转身离开。”
　　“陛下，你值得拥有，充满温情的日子。焕辰，会替我继续陪着你。你们都要——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不，邝露，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凡神仙寂灭，大都化为万缕灵光四下飘散。而邝露的仙躯竟像点燃的画纸一样，一点一点被赤色火光烧成飞灰。润玉伸手去抓，却连颗灰点都捞不到。
　　“陛下。”破军想要将润玉扶起来，被他反手推开。
　　天帝摇晃着站起来，声嘶力竭道：“天妃不是在昏睡着吗？是谁把她带来的！是谁！”
　　一众神仙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都吓得低下头。
　　“是我。”靖泽满面悔恨，出声道，“原来那手串······”
　　“你！”润玉掀翻靖泽座前的矮桌，将他一把揪起来。“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凭什么！”
　　靖泽任天帝随意拉扯，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巧。”
　　润玉怒火中烧，强自按捺了许久，才绝望地松手。他发疯似的回到璇玑宫，将正殿翻成狼藉一片。“不晚，不晚，怎么会不晚？五百年，怎么会不晚？”他咆哮着，视线停在打翻的沉香木盒上，里面掉落出来半封诏纸。
　　那是一道封神的旨意，数月前便写好了。他想晋邝露为上神，封她为后，从此和她千万年携手走下去。可是，太晚了······
　　天帝将自己关在璇玑宫里静静呆了三天。三天后，他便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冰冷，只在焕辰面前他才会笑得和煦。
　　临渊台上，穗禾听得外间殿门吱呀一声，缓缓睁开眼，泠泠道;“天帝陛下这么快就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想起处置我了。”
　　润玉木然着脸行至她面前，眸光凛冽。“你用得根本不是灭灵箭对不对？你怎么可能造出灭灵箭。”
　　“天帝莫要自欺欺人。”她哼笑，“邝露死时是何种惨状，你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是灭灵箭，以她当时的情况，左右都是灰飞烟灭。”
　　润玉阖眼深深吸一口气，“那个叫澄风的凡人，他的生魂在哪里？”
　　穗禾的眼睛亮了亮，“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你能让我死个痛快吗？”
　　“根本就没有吧。”他睥睨，“钱塘鱼王定然在晟华回天之时就将那个凡人的魂魄碾碎了，是吗？”见她折掉最后一颗棋子彷徨无措的表情，润玉觉得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穗禾想拖住他却被密集的电光击退，只能伏在地上嘶喊，“润玉！你杀了我吧！润玉，你回来，回来！”
　　润玉行至殿门见晟华埋头跪在地上，脸上有些不耐，“你都听见了看见了，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生魂，你就甘做傀儡任人摆布。”
　　晟华叩首，沉声道：“我罪孽深重，但凭陛下处置。”
　　“钱塘缺一位熟悉族情而又温良恭俭的族长，你不用呆在天界了，回去吧。”见她疑惑地抬起头，他补充道，“这并不是封赏，而是一道枷锁。永失所爱，已是对你最大的惩罚。希望此后，你能时时记得自己身上还有责任。”
　　“我父王他——”
　　“削去神籍打入轮回，永世不得再入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