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传之应龙的时代》MiniZ

5、庚隅

　　庚隅端坐在轮椅上，正对着他隅安殿后间的八面半敞的门扇。厚重的帷幔由两侧呈扇形卷起。空气纹丝不动，庚隅仿佛一座雕塑。

　　他的眼光透过帷幔和门扇，定在远处某个点。

　　五万年前，酉曦与他一起在这隅安殿出生。酉曦生于妖界一片晨曦之中，而他则晚两个时辰，待到隅中烈日当空才姗姗来迟，所以他似注定只得唤她长姐，跟在她身后做个小跟班。

　　四万年前，他在这大殿后方流水石林与酉曦一同修习金系术法。太师傅说酉曦天资禀赋，举一反三，而自己只能望其项背。当晚他俩一起给父尊母上请安。他还记得母亲笑语盈盈，“你姐弟同属金，如今可一起修习这金系术法，真是再好不过”。

　　同是那一年，他与酉曦第一次争执。为何事他已然记不太清，可他记得自己当时赌气，一个人躲在偏殿的月梁上。酉曦寻他不到，在殿中来来回回奔走，他在那弯弯的月梁后头，看得心里明亮亮的。

　　三万年前，他们的父亲在一个子夜悄然坐化，而他们的母亲此后抑郁成疾，不久也随着去了。再此后守孝三年，他们靠着彼此依偎，才不惧不忧挨过那一个个漫漫长夜。

　　亦是那一年，他修习金系术法第九层点石成金，险些走火入魔，酉曦似是有心灵感应，火急火燎得冲进隅安殿，才护得他周全。

　　两万年前，酉曦历经情劫，痛不欲生，他将酉曦从她的曦月宫接到自己的隅安殿，寸步不离得看护着她。他记得自己紧紧扶住酉曦颤抖的肩膀，在心里发誓要永生永世护她爱她，拼尽全力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后来酉曦走出情劫，甚至用这万年情劫修补了自己的破绽，竟大功告成晋至金系术法第九层点石成金。“长姐可喜可贺”。他记得自己当时对酉曦如是说。他羡慕酉曦，又全心全意得佩服她敬爱她。再后来妖界几千年和平兴旺，他与长姐文武兼治，一切其乐融融。

　　如果没有那一场飞来横祸，无端之乱。

　　记忆到此处嗅着血腥味。那场残酷的战火从天妖两界之屏障璃山一路烧进妖界，差一点点就烧到曦月宫和隅安殿门口。

　　记忆刻着钻心之痛，既清晰又混乱。

　　天帝太微的一道金色灵力像长了眼睛般追着他攻来。他一般躲着，一般招架着攻向他的破军军星和贪狼军星。

　　酉曦从一圈披坚执锐的天将中脱出，飞身到他身旁。酉曦右手五指重重划过朗月箜篌的琴弦，左手的点石成金发挥到极致，大地翻卷着形成一道道金色锋芒，吞噬着周围的人。

　　忽然，酉曦步伐踉跄，向前扑跌。紧跟着天帝重重一杀招攻在了酉曦身上。“长姐”！ 一万年前的庚隅大喊一声冲向酉曦，却没看见背后贪狼掷出的一柄尖刀。

　　尖刀从后方穿透庚隅右腿膝盖。他大叫一声跌倒。然后，他拼了力气又爬了起来，拖着瘸腿继续向前。又是一道金光，这次来自高高在上的天帝。金光击中他后腰锥，即便是隔着一万多年再忆起，他仍能感觉背后的灼焦和剧痛。他又跌了下去，这次双腿竟已然失去知觉。 “姐姐”！他嘶喊着，以手代足，爬向酉曦。酉曦跌跪在地上，那是妖界的大地，那庇护了他们妖族几十万年的大地，此时却如此绝情，在妖族众生的呼喊哀嚎中无一丝回应。他绝望得望着酉曦，继续爬着。

　　突然，酉曦的身上迸出一道道金光，他大喊着，“姐姐不要”！ 酉曦的脸上显出一丝凄然，继而又被决绝所代替。那千丝万缕的金光越来越强，酉曦整个人在金光下即将分崩离析，而与此同时，那金光在妖界上空汇成一个巨大的灵力罩。刚刚形成的灵力罩将周遭的兵将弹开许尺。众人从骇然中回过神来，竟发现无法再入那结界。

　　庚隅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结界上空。一盏朗月箜篌，缓缓落在他的身边。

　　坐在隅安殿帷幔前的庚隅那握着轮椅扶柄的双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突然听到咔嚓两声脆响，两边的扶柄均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婉转的声音，“舅舅，不知道舅舅是否已经睡下，梦璃回来了”。

　　庚隅收回思绪，“进来吧”。

　　正殿门打开，梦璃姗姗走到面前，盈盈行了个礼。庚隅见梦璃目光移向轮椅扶手，只听她关切问道，“舅舅心情不好”？

　　庚隅望向她琥珀色的双瞳，那是酉曦的瞳色，亦是他自己的瞳色。他压抑了一下情绪道，“无妨。还是那些从前的事情”。

　　梦璃懂事得点点头道，“梦璃都明白，梦璃受舅舅抚养之恩，定不负舅舅所托”。

　　庚隅听她此言，目光停在她脸上，心中在问，“你真的明白吗”？他口上却道，“这么晚了，你来探望我，可是有甚紧急之事”?

　　梦璃回道，“正是”。庚隅见她理了理思绪，一口气道，“舅舅，梦璃此次奉命去往花界寻七星海棠，在花界一端悬崖峭壁尽头发现一片红木林。这红木林中竟然藏着一个上了两层结界的深潭。那潭水乍一看是冻住的，实为第一道结界。潭水上空则是第二道结界。两道结界均是灵力极强”。

　　“朗月箜篌的琴弦或可以助你打开这结界”。庚隅听罢，淡淡道。

　　梦璃的表情似是困窘又似是不服输，只听她道，“舅舅怎知我没打开那寒潭结界”？

　　庚隅哑然一笑，“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如果你打开了，刚才就不是那样对我复命了”。

　　梦璃轻轻垂下头，像是个认错的孩子，“梦璃与夜雪翻遍了整个花界，这个红木林是唯一没有探查的地方了。梦璃猜这七星海棠如真在花界，那必定是在那红木林中某处。寒潭是最有可能的。只是舅舅可知，七星海棠就在花界的消息，是否可靠”?

　　庚隅点头道，“消息是魔界透与我的。前任魔尊指望着这七星海棠续命。而据我所知，七星海棠确能以毒攻毒绛珠草毒性。他所言应是不假。若不是他手下尚无能藏匿气息于花界之人，我猜他定是会自己去寻”。他见梦璃若有所思，又淡淡道，“我们妖族可修习登仙，亦可幻化成人，你乃长公主血脉，得她真传，体质更是特异。莫不要辜负了舅舅对你的期望”。

　　梦璃点点头，“舅舅放心，梦璃方才其实在想一事，不得其解”。

　　庚隅见梦璃欲言又止，奇道，“可是还有什么蹊跷”？

　　梦璃想了想，似是在搜寻合适的措辞。只听她问道，“舅舅可知当今天帝是何模样”？

　　庚隅盯着她，“为何有此一问”？

　　梦璃便把如何在寒潭旁遇到那白衣人，以及那人的言行神态都描细细绘了一遍。

　　庚隅沉吟道，“妖界与天界万年前一役后便不再来往。只是十几年前，听闻太微那个奸贼的大儿子在大婚之日起兵反叛做上天帝位子。哈，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说到“有其父必有其子”，庚隅觉得胸中一阵痛快。他接着道，“我在天界安插的眼线曾给我绘过几张画像”，他伸出右手变出一张肖像，“你描述的大概是这人无差了”。

　　他见梦璃凑过头去，啊得一声道，“正是他”。两人互望一眼，只听梦璃似是喃喃自语道，“不知天帝是否知道这七星海棠之事？他若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寒潭，且恰巧是我惊动结界之时？但是他如若知道七星海棠，为何又会放我走”?

　　庚隅沉沉道，“只怕这寒潭不简单，能牵扯出来的怕不止是七星海棠”。他当下立断，对梦璃道, “你再去一次，带上箜篌护身，小心破那结界，探个究竟”。见梦璃点头应道，又挥了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怕是刚从花界回来就来复我，先回去休息吧”。梦璃又施了一礼，这才退下。

　　待梦璃带上隅安殿的大门，庚隅扬声道，“传话下去，让天界的探子务必小心。另外，再拨一队潜伏花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