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鸦梧桐》人脑子打架

4、10.5星期五

　　就这样过了几天，莺樱子再过来的时候，她看见远处的田野里，麦子已经被收割完了。黄昏的时候，梧桐子在浇水，莺樱子在田埂上蹦来蹦去。菜园旁边是别人家的芹芽田。再往外是一片芦苇丛和深深的潭水。可是它们好像总是不开花，不长穗子。梧桐子把水瓢放进桶里，悻悻地想着。不然就可以把芦花指给她看了。
　　“枫叶荻花秋瑟瑟。”不过没有荻花，连枫叶也没有呢。这样想着，她反而无可奈何地释然了。
　　莺樱子忽然问，“黄昏的时候大家都不出门呀。梧桐子，你能带我偷偷出去走一走嘛？天黑之前就回家。”梧桐子呆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不行的。”
　　莺樱子蹲下来，叹了口气，替她解释道，“不行嘛？还是会被看到？他们就会问你，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啊，我和梧桐子的秘密不能被发现了。”梧桐子蠕动着嘴唇，好像想说些什么。
　　“可是每次看你一个人走到竹林里，我都觉得很害怕。小姑娘是不能一个人到林子边去的呀。我想陪你一起去。”
　　“每次我想到你一个人住在这，都觉得不太放心——哎呀，我忘了我自己也是一个人住了。可是说真的，有时候我也孤身一人到什么地方去，但我却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忽然，一只灰灰的鸟儿，从树洞里钻了出来。莺樱子被吓得蹿了起来，像猴子一样。梧桐子赶紧跑了过来，还很难得地说了一句机灵话，“小鸟也害怕小鸟呀？”没等莺樱子询问，她就回答道，“那应该是一只麻雀，小小的灰灰的。”
　　莺樱子“哇”了一声，又蹲下来，努力地朝树干里看了过去。梧桐子以为她想把头塞进去，急忙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提了起来，说道，“要是还有麻雀撞到你了呢？”
　　梧桐子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她们轮流往树干里看了一会，确定了里面没有幼崽也没有鸟蛋。那只麻雀应该是迷路了。梧桐子有点失望地悄悄想着，一点也不美满。要是莺樱子能摸一摸鸟蛋，看一看小鸟崽，那有多可爱啊。
　　她们温暖的目光被拦截住了，滞留着枯树身体的黑暗里。如果下次还有小鸟迷路了，飞到树里，会觉得温暖吧？它会一边梳理羽毛一边睡大觉，想着，我就像是在被可爱的女孩们注视着啊。
　　梧桐子拽着莺樱子的手，把她领了出去。莺樱子已经忘了竹林了，她指着柿子树问，“它什么时候能吃啊？”柿子树倚在菜园矮矮的红砖墙边。它那一颗颗圆实的饱满的拳头，轻轻震颤着，把秋风捶打得更加蜜稠了。树上的柿子全是橙黄的，她知道渐渐成熟的柿子会由黄转红，就像是一团团被捏得圆圆的火。可她还是搬来了木凳子，站了上去，挨个地捏了一遍。
　　一点也不美满，柿子们全是硬硬的。不过梧桐子选了几颗柿子，捧在怀里。莺樱子把它们接了过来。梧桐子跑到厨房里，抱着一只箩筐蹲在灶间，她用火钳把灶膛里的灰掏了出来，装进箩筐里。莺樱子走了过来，梧桐子让她把柿子放进筐里。
　　“这样是干什么啊？”莺樱子好奇地问。
　　梧桐子说道，“这样柿子会熟得快，很快就能变软。不过这是什么原理呢？”她随随便便地把箩筐放在石榴树下，就绕着它蹦了起来，仿佛是个思考咒语的精灵。她突然喊了起来，“我想起我之前学过的了。是因为草木灰能释放乙烯，那是可以催熟瓜果的。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把柿子放进灰里了。”她又摊着手掌，说道，“我仿佛在上生物课啊，其实这样还是蛮有古意的。”
　　到了第二天，柿子没有变软。梧桐子一边戳着它们，一边向莺樱子说道，“你不能指望小狮子一下就变成柔软的小猫咪呀。”她起身摘了两个石榴，和莺樱子一起吃。
　　梧桐子会抓着一大捧石榴子放在嘴里嚼着。她的嘴巴就像铲土机一样，三两下就把一只石榴刨开了。真是厉害的土拨鼠呀。不过她会很机敏地把籽吐进垃圾篓里——她很小心地不让莺樱子看到自己吐籽的场景。她会觉得羞愧，因为那脏脏的灰黄色的一团从她的嘴里出来，就像是一部分丑陋的自己。
　　她想得真是太多了。
　　莺樱子也喜欢吃石榴。或者说，和梧桐子在一起时，她什么都爱吃。她会在秋天的下午，坐在院子里，很耐心地把一颗颗石榴子拈进嘴里。梧桐子觉得她应该坐在秋千上，再闲闲地吃着石榴。那是多细腻的情景啊。可惜她们的秋千太硌人了，这真是不美满。
　　莺樱子坐在梧桐子面前，看她仔细地用削皮刀削一只苹果。她心里又安静又快乐。小刀子还是莺樱子带过来的，是青青的苹果色。
　　“好像一个绞刑架啊。”梧桐子特别喜欢这个礼物，简直要爱不释手了。她把它叫成“刨子”。
　　吃火龙果也很让人开心。有时她们一人一个，有时一起分着吃。梧桐子兴致勃勃地撕下火龙果的鳞片，就像是在拉扯冰淇淋的脆皮。莺樱子揉着手里的火龙果，就像在捏一只仓鼠。她歪着头问道，“你不会觉得火龙果会疼嘛？你应该会把这些片片想象成手，你就会觉得你在把它的手扯下来。你不是很喜欢‘拟人’嘛？”
　　梧桐子“啊”了一声，继续拉扯着她的火龙果，念叨着，“不管火龙果疼不疼，我都会吃它。假如我意识到它会疼，我就吃得不高兴了——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自私了？让人心里一惊？”她很担心地停了下来。
　　莺樱子急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不过没等她说什么，梧桐子就仰起脸，说道，“可是火龙果真的不会疼。不过呢，谁知道呢，也许我手里这只，是什么人受诅咒了变成的。再说了，谁能确定植物真的不怕死，不会疼啊？所以人吃植物也是杀生啊。——照这么说下去，果然还是当坏人比较好啊。你看，一个好人吃火龙果，都能变成罪孽了。可是一个坏人来做这件事，真是再自然不过了。电视机里的一些坏人，坏得太精妙了，怎么样都有人喜欢——”
　　“不要再说啦。我都快不认识火龙果了。”莺樱子笑着说道。梧桐子就得意地抿着嘴，但她立刻又打开了嘴巴，把火龙果送进肚子里。
　　火龙果特别能染色，莺樱子就趴在竹床上，探出身子，稍稍艰难地吃着。这样的话，火龙果那紫红色的泪水与灵魂，就不会流染到她的衣服上了。其实莺樱子是一个不容易把衣服穿脏的女孩子。如果她去上学，应该可以连着穿两三天白衣服，也不需要换。墨水啊、铅笔灰之类，通通不会粘到衣服上。可是莺樱子吃饭的时候，却特别容易蹭到油点或是米粒。大概是她因为吃东西的时候，会被食物勾去魂魄，就一点也不机敏了。
　　院子里的小鸡们都凑过来了，小尖嘴从网里钻了出来。它们被渔网拦住了，不过莺樱子依然觉得稍稍被冒犯了。她扁着嘴，跟梧桐子告状，“小鸡们都在看我。”
　　“不许再看了！”梧桐子把围栏打开，跑了进去，把它们吓得四散开来。
　　莺樱子又说，“不要吓它们啦。吓瘦了我们就没肉吃了。”梧桐子才笑嘻嘻地从鸡栏里走了出来，再扣好门。
　　虽然吃得很多东西，但是晚饭还是不能缺的。黄昏的时候，莺樱子一个人呆在厨房里，看守着灶膛里的火。她跑出去好几次，躲在篱笆边巴望着，自以为藏得很好。梧桐子在竹林边散步回来，隐隐看到了篱畔的莺樱子，就在田埂上奔跑起来。
　　“她怎么跑起来了呢？这么急着回家吃饭。可是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也不能马上就吃东西吧？还不如慢慢地走回来呢。”莺樱子略微烦恼地想着。
　　梧桐子大喊大叫地跑了回来。
　　莺樱子堵在院门口，叉腰说道，“你不许再跑步了！快到饭点了，怎么可以跑步呢！”
　　梧桐子蹦了一下，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动画片了！一个少年因为擅长跑步，变成了‘马拉松王子’！那是我小时候看的。我们国家的动画片总是这么稚嫩，动画片还是你们那边的好看呀。”
　　莺樱子兴致勃勃地说，“那你就是‘马拉松公主’嘛？”她们就像两只松鼠，说出的话也蹦蹦跳跳的，一不留神就蹿出去好远。
　　吃饭的时候，莺樱子说，“这个点吃饭果然很舒服。我要是拍照片啊，录像啊，就不能准点吃饭。”
　　“那好辛苦哇。”梧桐子怜惜地说道，她殷勤地给莺樱子夹菜，又想着，是不是要张罗着，给莺樱子喂肉呢？
　　莺樱子又说，“我仿佛是在上学呀。不管是小学生，还是高中生，都会在这个时间吃饭的！”
　　梧桐子愣了一下，说道，“是啊。太阳要落山了，小孩子们也各自回家了。”如果村子里的小朋友还在玩，还没回家，田野上会传来妈妈们的呼唤吧？
　　这个晚上，梧桐子给弟弟打电话，用非常小的粉红色的屏幕很小的手机。之前莺樱子还很有礼貌地走开，不过现在她一边在梧桐子的身上爬着，一边悄悄听着。她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和梧桐子打电话，那有多好啊。
　　梧桐子和弟弟的谈话是这样的——
　　“弟弟你觉得自己是小朋友吗？
　　“我比小朋友胖多啦。”真是可爱的声音啊。
　　“是大多啦，你不胖。”
　　“嗯。”又懒又酷的弟弟这么回答到。
　　“弟弟你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吗”
　　“嗯。”
　　“弟弟你最近有哭吗？”
　　“懒得哭。”
　　“但是在那种应当哭泣的时候呢？”
　　“没有啊（没有那种时候）。”
　　“那真是太好了呀。”
　　“真可爱啊。”莺樱子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