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6、狐狸和妖孽（二）

　　深夜，智慧家园。

　　冯依依摆弄着抽屉里的几双袜子，黑色的、姜黄的、砖红的，都是学院风，看起来简单素雅。
　　她终究是留念上大学的那段美好时光，虽然辛苦，但是简单快乐。

　　所以，钟沁瑶当初安排她住在台里单身公寓时，她拒绝了。她喜欢校园的氛围，怀念校园的味道，也许，不仅仅是怀念吧。

　　于是在学校附近的智慧家园小区租了一室一厅，干净安静，租金不贵，上班也不远。

　　冯依依看看挂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挑了一双砖红色的棉袜套起来，脚暖和了许多。

　　这几年，冯依依跑过很多地方，大多数是西北地区，尤其是深山老林处，早晚温差很大，刚毕业那一年经常冻得感冒发烧。听当地的老人家说，睡觉前穿双棉袜可以保暖养生，她照做了，竟然十分管用。

　　“宁静的夏天……”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黑的夜，也吓了她一跳，接起电话，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哪位？”

　　“……”对方没说话，挂断了，是个本地号码。

　　冯依依心砰砰跳，脑袋瓜又疼起来，不断闪现白天录影棚里的场景。

　　白色的衬衫，俊美又忧郁的眼神，尤其那双熟悉的有点疲惫的丹凤眼……

　　难道是他的电话？不可能……

　　冯依依苦笑了一下，一回到上海就开始寂寞了，又胡思乱想。

　　她突然想到蔡浩辰说的话，站起来，坐到书桌前，打开微博。很少关注娱乐八卦的她，此时此刻竟有点紧张，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白子伦”，真的有他的很多消息。

　　微博认证：全国创意厨艺比赛冠军、厨师与美食作家
　　粉丝：1000万
　　等等，微博名是？白色记忆？！

　　冯依依慢慢移动鼠标，从上到下一页又一页认真浏览这个曾经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打架一起做了很多第一次的男孩成长记录。

　　不对，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阳光青涩的大男孩了，如今是一位有颜值有实力的网红美食作家。
　　造化弄人。

　　作家，曾经可是冯依依的梦想，本就是中文系的才女，如今早已忘却年少的狂言。什么张爱玲再世，什么风花雪月，还是鲁迅的针砭时弊比较适合自己。

　　那么，明天的节目还继续吗？

　　可是，又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呢？

　　冯依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微博图像，他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剑眉星目，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安静地站在案台，腰背挺拔，专注且温柔地看向面前的花花绿绿。

　　他认真的样子，她一辈子都记得。

　　他温暖的笑容，她也一辈子都记得。

　　*

　　第二天，录影棚。

　　灯光师、摄影师都已到位，蔡浩辰早早就侯在那，手里拿着一杯拿铁咖啡。一看见冯依依来了，就热情地跑过去。

　　“依依姐，你总算来了，如果这次再录不成，导演就让我直接卷铺盖走人了，实习生很惨的……”蔡浩辰一脸委屈，抓着她的胳膊可怜巴巴望着，然后把咖啡递给冯依依。

　　“谢谢，我真地不爱喝这个，下次别买了。至于钟总那我会解释的，那个……那个主厨来了吗？”冯依依怎么也没办法把“白”字读出来，这个白字有魔法，能让她心塞。

　　“早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走过来了。”蔡浩辰这会还没松开胳膊，眼神望向入口。
　　白子伦瞟了一眼台上的两人，目光落到蔡浩辰的“猪蹄”上，松了松了衬衫领口，按压了一下劳宫穴。

　　“这就是录影棚啊，好有意思啊！”聒噪的正是白思雅。何许人也？白子伦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之一，他的亲妹妹。

　　只见白思雅挽着白子伦的手臂，眼光周游，又开始畅想了。不过她这次来可不是长见识的，高飞忙着实体店开业的事，所以白大厨的经纪人就换成她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哥哥旧疾再犯？想到哥哥那不为人知的三年牢狱，她就非常心疼，尤其怨恨那个“狐狸精”。

　　顺着哥哥的目光，白思雅真的看见那个“狐狸精”了。这个女孩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略施粉黛，一身天蓝色OL连衣裙，倒看不出有狐狸的影子。

　　不过，人不可貌相！就是因为长得清纯才迷惑男人的，一把年纪了，还想吃嫩草！白雅也看到蔡浩辰的“猪蹄”了，不免跟哥哥想到一块了。

　　“白哥哥，别傻愣啊，赶紧录节目吧。”白思雅抓起白子伦的大手，就往台上拉，语调都嗲了许多。她就是要挑衅一下对方的“无视”，帮哥哥扳回一局。

　　“思雅，放开手，好好走路。”他一愣，准备抽离那只手，看到妹妹的狡猾眼神，犹豫了一下，任她去吧。反正，他和台上的她缘分已尽。

　　冯依依挤出一点笑容，收拾好稿子，叮嘱几句蔡浩辰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小伙子快速闪离现场。

　　她深深呼一口气，也揉了揉手心的劳宫穴，好平复内心的酸苦心情。这个缓解紧张的方法还是大学时跟他一起备考的时候学到的，如今两人用得倒挺顺手，效果不错。就算不是新闻系科班出身，好歹也是D大最好的专业混过的，面对流氓土匪都不怕，还怕这个“妖孽”？

　　*

　　“妖孽”先坐下来，“狐狸”还站着，她接过蔡浩辰端来的两杯茶放到桌上。精致的青花瓷器，两朵完整的菊花漂浮在水面上，茶水已经变成淡淡的鹅黄色。

　　“白……白主厨，您的茶，没放糖的。”冯依依轻轻推过茶杯，她还记得他的爱好。

　　在卢卡斯大酒店打工的时候，实在太累了，白子伦会跑到包厢拿几朵小菊花和几颗冰糖，然后用一次性杯子泡上，一杯没糖给自己，一杯有糖给依依。

　　“你也加两块糖吧，茶水甜甜的很好喝呢。”

　　“我就不需要了，现在已经很甜了……”

　　然后，他悄悄地握住她的小手，佯装一口一口喝着美味的菊花茶，她就笑了。

　　*

　　白子伦愣了一下，脑子里闪现过曾经的美好，很快恢复面瘫脸。“谢谢，我不喝茶。咱们开始吧，一会我还有其他安排。”透心凉的对白，冷若冰霜。

　　“……好吧。”冯依依尴尬地笑了笑，朝蔡浩辰打了个手势，节目正式开始。

　　她按照节目组的要求，问了一些没什么营养价值的问题。

　　“白主厨，最拿手的一道菜是什么？是上次拿奖的那道菜吗？听说评委评价很高。”

　　“酸菜鱼。”

　　“……比赛拿奖的也是酸菜鱼吗？”

　　“您刚刚问的是我最拿手的一道菜。至于比赛那次，是一道麻婆豆腐。”

　　白子伦想起比赛那天。

　　华丽的舞台，炫闪的灯光，严肃的评委和热情的观众。

　　因为紧张，刚一上台的他脑子是空白的。限时限量限食材，是总决赛的挑战规则，面对科班出身的海归选手摩拳擦掌，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反而发起了呆。

　　海归选手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一丝轻蔑，然后低头快速切配。白子伦看向眼前白白嫩嫩的豆腐出了神，那一刻他竟然想到了冯依依吃着麻婆豆腐的幸福模样。

　　观战主持人走了过来，提醒了他。缓过神的白子伦微微一笑，他有了主意，看起来不慌不忙的神情，手上的刀功倒是让身旁的观战主持人刮目相看，速度快，刀法准，切出来的配料形状奇特，耳目一新。

　　“真好看。”观战主持人定定地看着他。

　　又有谁知道她当时夸的其实是白子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对于这样名噪一时的顶级厨师比赛，白子伦无疑是一匹黑马，从海选到重重晋级关卡，他以出色的味觉视觉获得直通决赛的资格。也许，这就是天赋。

　　倒计时开始，正好四十五钟，他的作品完成了。

　　当评委拿起勺子，犹豫地吃了一口，结果又期待地吃了第二口，他抬头看向白子伦。

　　“这样的舞台，为什么选一道家常菜参赛，不怕失败吗？”

　　“怕的，正因为害怕，我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当我看见案台上的豆腐时，我很紧张，因为我几乎不做豆腐类的菜品。”

　　“哦？为什么？”评委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因为看见豆腐，我会想起很多往事。可是今天，我想克服内心的障碍，为她做一道幸福又简单的菜，麻婆豆腐。”

　　“是个有故事的菜，所以我刚刚吃到了幸福的味道，谢谢你，年轻人。”评委吃光了盘里的所有豆腐，味蕾绽放，奇特的美味里夹杂着酸、甜、苦和辣，却没有发现相应的作料，原来竟是不同天然食材综合的味道。“恭喜你，白子伦，你很有天赋。”

　　*

　　麻婆豆腐，是冯依依曾经最喜欢的一道菜，原来他一直记得。

　　“和你一起吃的都是美食，和你一起看的都是风景。”他也一直记得。

　　望向对面双腿交叠，优雅坐立着的白子伦，冯依依的眼里有了一层水雾。在水雾逐渐蔓延开来，快要形成水滴的时候，白子伦蹙了蹙眉，不冷不热地问：“冯主持，平时都喜欢吃什么菜？”

　　一秒，二秒，三秒……

　　“镜头切换白子伦当年参赛的照片！”蔡浩辰倒是灵光的很，一发现冯依依的表情不对，立马指挥摄像师救场。

　　他拿着主持稿，轻轻地走到冯依依的身后，“依依姐，您和白主厨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是的，他们早就认识，在那些斑驳的日子里相遇过，相爱过，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彼此的世界。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后悔和他认识吗？其实一点都不，她感谢他的生命里出现过那样温暖的人。曾经的美好回忆是她独自坚守并死追社会新闻时最大的动力，她是一个喜欢活在过去的女人，因为过去的他正如冬日的暖阳，不像现在这般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