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36、别勉强自己

　　那条小河终日水流潺潺，雨过天晴后，水流得更欢了。
　　白子伦站在那，手里拿根烟，才吸第二口，就呛咳得不行，香烟这东西不碰也罢。
　　他想起朱允希的叮嘱和妹妹思雅的唠叨，又想到那日河边和依依深情的一吻，会心一笑，掐灭了烟头，还是继续嚼口香糖吧。
　　“子伦，你要不赶紧回来吧，白色记忆出事了……”电话那头高飞一肚子郁闷，本来以为自己能搞定，好让兄弟重新追爱，没想到事态发展完全超过想象，于是大半夜跟白子伦诉说互联网世界里的真真假假……
　　“你给我订明天晚上的航班吧，我收拾一下就回来。”
　　【爱在厨房】第二季第一期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两天了，剧组工作人员都已返回上海。白子伦想到昨天晚上和高飞的通话，用大拇指揉揉太阳穴，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了。
　　“怎么一大早来这了？头疼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冯依依已端着一盆衣服来到他的身后。
　　“没事。”白子伦快步走上前，取下冯依依手里的洗衣盆，温柔地看向她，微微一笑，“怎么这么多衣服？要不买个洗衣机吧？”
　　“都是可儿的衣服，我找出来都洗一遍，阿婆平时也洗不动。”冯依依眼神一暗，节目录制完了，就意味着她要和可儿分别了。
　　“要不你在这多留几天吧，钟沁瑶那肯定没问题的。我……我今天晚上先回上海。”白子伦放下盆，和冯依依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在干净的大石头上。
　　“今天晚上就走吗？那岂不是一会就得动身？这离机场很远的。”冯依依手里一滞，一件红色的外褂掉到了水里。
　　“怎么，舍不得我离开？”白子伦送去灼灼的目光，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宠溺地笑着。
　　“又不是不再见面，我安顿好可儿就回上海。”冯依依戴上手套，若有所思，“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哪有，是不是看起来更深沉了？”白子伦打起精神，蹲在一旁给她递衣服。怎么会精神好呢？一晚上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出现的竟是监狱里那些往事。这段“黑历史”他不曾跟冯依依提起，也不想提起，如果她知道他是一名“劳改犯”，眼前的幸福还会继续吗？
　　“依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曾经犯过错，你会原谅我吗？”
　　“……我……我不会……不原谅你。”冯依依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低头说话的白子伦，他的侧脸比正脸更多了一份忧郁气质，鬓角有颗小痣，耳根处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她故意拉长语调，本想逗逗他的，眼瞅着对面的男人先是紧张地转过身，随后听到最后几个字立马阴转多云，笑开了花。他快速地把脸凑了过来，双唇紧紧地贴在她的唇上，就这样唇舌纠缠着……
　　第二天，浦东机场，白子伦卸下一身疲惫，打起精神，目光扫视着出口接机的人群。
　　“**有限公司欢迎你”，“任总，我在这”，“老鼠爱大米”……形形色色的接机人，花样百出的接机语。
　　戴着墨镜，挺拔的身姿，身穿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白子伦，倒是立刻吸引了在场几个花痴女人的眼球。
　　“啧啧啧……我们白少果然风采依旧，桃花灼灼。”这样的说辞，除了高飞还能有谁。
　　他一手搭在白子伦的肩膀上，一手拿过黑色的行李箱，朝那边明的暗的送来秋波的几个女孩微微颔首，笑了笑。
　　“我说白少，你这张冷峻的脸是不是可以换个频道了？假如我这会牵起你的手，她们怎么想？”高飞推起行李箱，嬉皮笑脸使坏说。
　　“一声叹息。”白子伦回转身，似笑非笑，回答高飞的话，这家伙就是有办法让他心情舒畅。
　　“何止是叹息啊，估计会怀疑社会。”高飞想象着那几个女孩转喜为悲的滑稽模样，夸张地笑起来。
　　“打住！咱说正事吧。”
　　“遵命，白少！车里聊。”
　　“高飞，如果这次不能顺利度过难关，你有什么打算？”副驾驶上，白子伦看着黄灯开始闪烁，看了一眼刚刚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现在倒是一脸凝重的伙伴。
　　“大不了回老家继续开大货车嘛，反正我是单身狗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高飞故作轻松地说。
　　“行走天下，还是有一技之长比较靠谱啊！”白子伦笑了笑，安慰他，“假如一切归零，咱就从零继续开始吧。”
　　从零开始，谈何容易？奋斗了1000多天，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他都在那个狭小的出租房里研究各种各样的菜式。晚上还要去夜大上课，学习营养学和外语，考出一纸证书，好证明自己是个肚里有货的手艺人。
　　他低下头继续浏览微博上关于“白色记忆”的种种传闻，可不是传闻吗，根本不是什么新闻！
　　“悠悠之口，悠悠岁月啊。”
　　“没想到那么帅的人，是个断背，可惜啊……”
　　“谁还没有黑历史啊，看来我做菜不行，原来是没越过高墙……”
　　“漂白粉们，别嚷嚷，洗洗散了吧。”
　　……
　　留言板都是嘲讽的话，有的甚至用他的照片做起了表情包，“一失足千古恨，黑色记忆白云飘”诸如此类。
　　眼看着粉丝数量一天一天在减少，白子伦倒也淡定，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往事不堪回首，但必须直面过去。
　　*
　　“那个男人出院了吗？”
　　“没有，他说必须要你在媒体面前公开道歉，妈的，人是我揍的，与你何干！”高飞很是恼火，不自觉踩了油门，车速提高很多。
　　“你慢点开，这事不怪你，有点蹊跷而已。钟沁瑶那边也约我了，可能跟这事有关。”
　　“现在的网络舆论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写一通，添油加醋，都不嫌事大的。”
　　“直接去医院吧。”
　　“啊？你确定？”高飞犹豫了一下。
　　“嗯。”白子伦深呼吸一口，很认真地回答。
　　“……思雅还在家等你呢，她很担心你。”
　　“晚点回去，咱先去医院，会会那位。”
　　高飞点点头，看了看后视镜，变换了车道，朝医院驶去。
　　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到了门诊大楼外。白子伦抬眼看了看红色的大字“住院楼”，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白少，别勉强自己吧，那人我会摆平的，他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而已。”高飞担心地看着白子伦有点煞白的脸，千万不能旧疾复发啊。
　　医院，医院……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却因为一次故意伤害罪成了白子伦最害怕也不愿再进去的地方。他从随行背包里拿出放了很久的一瓶药，倒出一粒，干巴巴吞了下去。
　　“进去吧。”他拍拍高飞的肩膀，送去自信的眼神。心病还须心药医，在哪摔倒，就从哪爬起来！
　　可是，不对啊！上次送冯依依去医院，明明没有胸闷气短的症状了。改日，还是要找朱允希好好聊聊，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子伦一边回忆那日陪伴冯依依在医院的情景，一边跟着高飞，步伐沉重起来。
　　*
　　病房里的男人显然红光满面，吃着苹果，看着电视。不过他看起来好眼熟……
　　“干嘛？”那个男人停住大口啃咬的动作，白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高飞，倒是没注意身后的白子伦。
　　“能干嘛，当然是办出院手续！”高飞没好气地说。这家伙哪是住院，纯粹就是勒索！要不是自己有案底，怕事情闹大，他真想把他甩出门外！
　　“想动老子，没门！你们那位小白脸呢？”那男人继续吃起苹果，对着电视画面大笑起来。
　　“……干嘛关老子电视……”见眼前的电视机一下子黑了屏，他跳了起来，转眼抬头看见一脸淡然的白子伦，立马噎了声。
　　“电视看多了会眼花。”白子伦依旧不动声色。
　　“你管老子！白老板终于出现了啊，那谈谈赔偿吧。”
　　“您是准备赔偿我们精神损失费呢还是这几天的住院费？或者说您想要回几年前掉坑里的医药费？”
　　白子伦起先只是觉得这男人眼熟，走进身旁，闻到他嘴里呼出的一股槟榔味，黑黑的门牙，胖胖的身形，加上刚刚弹跳起来的不协调动作，他想起来了。
　　“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男人明显有点慌张。“别废话，给我100万，我就撤回微博上的照片。”
　　白子伦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还想再吃一次牢饭？”
　　“是不是林雨？”
　　“……听不懂你说什么。”
　　“走吧。”白子伦转身看向一脸怒气的高飞，拍拍肩膀，示意他回去。
　　“……你……你们给老子赔钱！”那胖墩子男人口沫横飞，一看没得谈，眼看着要鸡飞蛋打，更是慌了神。
　　不过再怎么喊破嗓门，也无法阻挡白子伦离开的脚步，病房里的男人不过是枚棋子，真正想搞垮他的原来是他……
　　*
　　“白子伦，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
　　探监室玻璃窗外，林雨对着话筒狠狠说了这么一句。微微冒出来的青黑胡茬、黑眼圈、黑色衣服，这个男人将所有的仇恨都记在白子伦身上。
　　“你特意过来就是说这句话吗？”
　　“还有一句，冯依依是我的。”林雨挂掉电话，布满血丝的眼神空洞无物，他痞痞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白子伦的眼神更加空洞，他只知道坐牢后每天吞服的药丸子让他整日昏昏欲睡。
　　面对一时冲动伤害了的“情敌”，他表现得过于冷静，即便内心波涛汹涌，谁会故意伤人呢？
　　失手而已……
　　*
　　“白少，你是不是知道谁干的？”高飞停住脚步，问向陷入沉思的白子伦。
　　“我不想知道，如果我要查，他肯定会有麻烦，何必要让这痛苦延续下去呢？所以我不需要知道。”
　　世事人心，白子伦看得太多，也经历了很多，但难能可贵的是在历经黑暗、中伤之后，他还能保持一份柔软。
　　有些人，在黑暗中生存久了，心也就慢慢黑了，僵硬了。但也有些人，即使在沟壑之中，也能看到一朵花的柔软，看到一根草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