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的故事》高小傲

4、四

　　相亲回来的那天，李曼变得更加沉默。依一为她做的那份她最喜欢的酱油炒饭，她一粒也没吃。一个人一盘饭，就那么相伴着一直到深夜。没人知道李曼都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愿意向别人倾诉，包括依一。依一已经睡下了，不知怎的，睡梦中的依一深深皱着眉头，不知是在为李曼担心还是想起了那个好像一直都在身边，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个“他”。
　　别墅的窗子还没有关，夜风踏过草坪掠过树梢吹在李曼的脸上、身上传来丝丝的凉意。李曼起身脱掉旗袍和丝袜扔在一边，换上一件宽松的短腿睡裤和一件半袖睡衣，顺便拿了一瓶酒两个高脚杯。她本想和依一一起喝这瓶酒，但看到依一酣睡的样子，她又放回了一个杯子。李曼回到飘窗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多么想像依一一样，入夜而眠，梦醒后梦中事，忘个一干二净。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李曼一边喝酒一边哼着一首小曲，憔悴的脸上妆容已毁。
　　你有没有过一段千回百转的往事？
　　你有没有过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李曼想着如果那些深埋心底的故事，从此不再是秘密了，那么跌宕的人生是不是也应该靠岸了？她再次举杯，杯中酒液如同一个人的血，它随着李曼手腕的摇晃跳动着翻滚着，却始终没有一丝温热。
　　这一杯敬给那些过往吧！
　　李曼仰头，苦涩的酒液饮入肠胃化作几滴泪，点缀在李曼苍白颓丧的脸上。放下酒杯周叔叔那慈祥的面容，便在李曼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她还能想起周叔叔第一次教她画画的情形：
　　“小曼，快来！叔叔教你画画怎么样？”
　　“……”
　　“听我说孩子，你没什么不同之处，甚至你还会比其他人更加优秀，你相信我么？现在跟我学画画吧，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好吗？”
　　“……”
　　当李曼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周叔叔会对她这么好，那次在周叔叔教她调色的时候，她故意将所有颜色混在一起。周叔叔手把手的教她在画板上下笔的时候，她还故意在那张雪白的纸上甩出一大摊墨渍。即便如此，周叔叔也没怪她。而且最后那摊墨渍变成了一只小鸟，洁白的纸成了一片自由的天空。周叔叔跟她说：“孩子，看到了吗？这只小鸟就是你，而我就是这张纸——你的天空。”
　　李曼再次给自己斟满，然后一饮而尽。
　　这一杯敬给周叔叔吧！
　　还有什么人值得我去敬酒？
　　还有什么人值得我去牵挂？
　　李曼发狂一样放肆大笑，她将手中的高脚杯狠狠的甩出窗外，然后双手抓起酒瓶对准自己的嘴仰起头，倒下来。鲜红的酒液跟着她发疯，拼命的往她的喉咙里呛着。那些挤不进去的则顺着她的下巴流到脖子，顺着脖子流到胸口。倒到最后，她索性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顶。红色的酒淋湿了她的头。李曼睁开眼，她所看到的一切只有红色。长发裹着酒不再飘逸，皮肤沾着酒不再白嫩。她说：最后这杯酒敬给依一吧！
　　李曼踉跄的挪动着脚步，取了刀迈向依一的房间。依一睡的还是那么香，被子也早被踢到地上，或许乖巧的女孩睡相都这么难看。李曼站在门口看着依一，她本想离她近一些，但是她不敢，她害怕惊扰到她的好梦。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呀，她应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去奔向一个大好前程！
　　“我能给你的，你却给不了她。”李曼的耳畔忽然不停地响起王丰的那句话，她紧紧的捂着耳朵，快速的跑回到那个飘窗前。
　　“是你！是你！还有你们！”李曼看到了王丰，看到了一个医生，她还看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胆怯了，她不停地后退嘴里呢喃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了。
　　“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再逼我了！”李曼呢喃着，忽然她转过头看向手里那把刀，双目像是淬了寒冰一样。当一个念头战胜另外一个念头，魔鬼降临还有什么能拯救她呢？
　　“哈哈哈哈”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透着一抹寒光的水果刀，轻轻的划过李曼的手腕，鲜艳的红色带着一股温热，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浓烈的一笔，比酒更浓……
　　闷热的天沉了脸，市中心医院的走廊里有人来来往往，有人慌慌张张。依一和王丰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静默的等待着。
　　“依一”王丰叫了依一一声，左手轻轻捻了捻右边的耳垂。
　　“啊？”依一转过脸，眼里满是担忧。
　　“她，为什么会这样？”
　　“曼姐…曼姐她…跟你见面回来以后就一直怪怪的，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依一讲到最后声音不由得哽咽住了。
　　“跟我见面之后？她…她跟你…你们之间…”王丰皱了皱眉，左手再次捻了捻右耳。
　　“我们？我们怎么了？”依一完全听不懂王丰所要表达的意思。
　　“哦，没什么，我以为是你们闹矛盾了。”王丰眉展，心中释然。可忽然好像又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心重又拧在一起。依一也皱了皱眉，疑惑的看了看王丰，便不再管他，空气重又凝固。
　　医院里的时间总显得那么漫长，因为等待会让它变得无比难熬。依一心里想：这是一个有生有死的地方，这是一个充满着希望和绝望的地方。人生难道真的只有起点和终点这么简单么？曼姐啊，你可一定要醒过来，然后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家属！”正当门外的两个人发呆的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
　　“我是！”依一和王丰几乎是同时喊出这两个字。
　　“你们…”
　　“你好，请问她脱离危险了么？”王丰和依一对望一眼，终究还是王丰站到前面。
　　“你放心，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由于失血过多，现在仍然处于昏迷期。”
　　“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现在还不行，等稍微稳定一些转到普通病房再探望吧。”医生说完摘下口罩，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依一看到，那是一张阳光帅气的脸。那额上的汗水，使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依然能够想象得到，当他脱下白大褂换上燕尾服时，他便是一位钢琴师。他应该坐在舞台上，被闪光灯和镜头聚焦，被掌声和音乐围绕。
　　“辛苦了，谢谢你们。”王丰和医生握了握手，拉着呆呆的依一离去。
　　“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呀！”走了一段路依一仿佛才回过神儿来。
　　“那个医生比我还有魅力么？”王丰微笑着。
　　“你…你说些什么呀，曼姐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你却在这儿取笑我，我看你一点也不心疼曼姐！”依一别过身，脸颊悄悄涂上一抹绯红。
　　“哈哈，哪个少女不怀春？”王丰看到依一的样子悠然一笑接着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王丰说完便迈开腿，独自向前走去。依一低着头，脸上的霞红还未褪去，“哪个少女不怀春”这句话却在依一心头久久难消。
　　“喂！你等等我！”依一喊了一声便朝王丰追去。
　　等两人吃完从面馆里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云迷雾锁，天空呜咽着风雨欲来！
　　依一双手抱着肩膀，深深的叹了口气。
　　“怎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王丰还是独自走在前面，而且那样子就像在和空气说话一样。
　　依一朝王丰狠狠地瞅了一眼，也不吭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还是想起了你的那位奶油小医生？不对呀，想自己钦慕的人应该感到幸福才对，你为什么叹气呢？”王丰转身停住，笑着调侃着依一。
　　“谁是奶油小医生！谁是奶油小医生！”依一一看王丰那坏坏的小眼神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一边吼着一边用手使劲儿戳着王丰的胸口。
　　王丰被戳了几下不怒反笑道：“依一，昨天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今天就显出原型了？”依一听王丰这样一说，脸越发的红了。就好像广阔的草原上烧了一把火，那是青春最热烈的样子。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王丰提起那个帅帅的医生时，自己会不由自主的脸红。为什么当王丰调侃他为“奶油小医生”时，自己会这般失态。依一想，难道这就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自己的心里，明明还住着那个“他”，那个令自己日夜思念时时牵挂的“他”。依一告诉自己：这可能就是爱的信仰吧！可是那个“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他”是否还记得我？是否这些年也会日夜思念、时常牵挂我呢？
　　王丰望着依一出神的样子说道：“咱们现在是去医院看那个奶油小医生哦不不不…是曼姐，还是在这儿继续回忆往事？”
　　“你别总欺负我了，现在曼姐这个样子我本来心情就不好，你就不能不给我再添堵吗？”依一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王丰，语气竟有些哽咽，如这天空风雨欲来。
　　王丰心想，这世上的人啊，好像伤心的事情总有那么多。可开心的事情却寥寥无几，是不是只有伤疤才能让人铭记于心呢？
　　“走吧，跟你开玩笑的！回去守着曼姐吧。”王丰说完用手拢了拢依一的背，两人一齐回医院去了。
　　还是那条走廊，还是忙忙碌碌、人来人往。依一站着，王丰坐着。
　　“你们回来了，病人已经转到病房里去了，你们跟我来吧，顺便去缴一下后续的费用。”
　　“好的，辛苦了谢谢你。”王丰起身随医生走去，回头却看见依一还呆呆的站在那儿，无奈苦笑。依一忽然发现王丰和那名医生在看自己，瞬间脸又红了，尴尬的低着头赶上去。当她掠过医生身前时，看到了他的胸卡。那上面清楚的写着：赵立业。很多人、很多事便是这样，只需擦肩而过便能永不忘怀。
　　“小姐！小姐？这边！”依一穿过王丰和赵医生，直直的向前走去，赵医生喊了几次才将她喊住。这下依一的脸更红了，她恨不得地上能有个缝好让她钻进去。王丰过来摸了摸依一的头说道：“医院很大，可不要乱走哦。”依一点了点头，三人重又朝李曼的病房走去。
　　这是一间独立病房，李曼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手腕上还缠着医用棉纱。她的脸上罩着呼吸机，一旁的心电监测仪滴滴的响着。
　　“曼姐…”依一看到李曼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她轻轻的握着李曼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此刻望着病榻之上的李曼除了“曼姐”两个字，依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曼姐呀，虽说我酒品也不太好吧，但是总没像你这样，喝醉了就自杀。”王丰一顿接着说道“如果以后你嫁给了我，我可一定不让你喝酒，一瓶红酒就自杀，那两瓶还不得连我一块带走？”王丰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你…你是来探视的吗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曼姐呢！”依一抹了抹脸，生气的怼着王丰，王丰也不示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起来。赵医生看看王丰再看看依一，苦笑着摇了摇头……
　　窗玻璃滴答滴答的响了起来，外面下雨了。赵医生拉开窗帘，三人同望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丝丝缕缕。
　　是谁有着莫大的委屈？
　　是谁有着悲伤的过往？
　　风雨缠绵，雨窗上写满了故事。
　　“曼，外面下雨了。”王丰轻声的说，哀伤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三人的味蕾。
　　病床上的李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两滴泪顺颊而下。
　　“再下大些吧，或许能够洗刷掉你心里的那些伤和痛。”
　　“啊！你们看！你们快看！曼姐脸上有眼泪！曼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