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的故事》高小傲

3、三

　　一天前，市中心医院ICU病房。
　　“周叔叔，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李曼声音哽咽，望着病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她的语言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一遍又一遍的为他祈福、祷告。有时候甚至她也会怀疑自己，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似乎结果早就已经注定了的。她也会这样问自己：“如果祈祷有用，那么这个世界还会有那么多悲伤的事情发生么？”但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因为李曼觉得善良的人，老天是不会亏待他的。
　　“傻孩子。”病床上的老人费力的吐出这三个字“我已经时日无多，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咳…咳咳…”
　　“周叔叔！”
　　“咳…无妨。”老人休息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我毕竟父女一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的人生中，除了我的画剩下的便全是你了。”病床上的老人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那张惨白的脸上纵横着无数条沟壑，像极了一张柳树皮。岁月才是最伟大的画家，它画了起点，也画了终点；画了生画了死，画的那么传神、透彻、举世无双！
　　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在李曼那白皙美好的脸上趟出两道湿痕。那个曾经从命运的泥潭里将她一把拉出的人；那个养育了她并给了她无私、无限的爱和温暖的人；那个教会了她用画笔去描述整个世界的人，恐怕再也不能给她讲许多许多小故事了；不能陪她你一笔我一笔的画天空与鸟了；也不能在她回忆起那些伤心往事的时候给她一个怀抱并陪她一起哭了。李曼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命运折磨了她一次又一次，这次更是要将她无情的抛弃。她从没像现在这么软弱过，她甚至不敢去看病床上那个爱她和她爱的人。因为除了哭泣，她为那个老人做不了任何事情。
　　“傻孩子，你不要这样。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又有谁能规避得了呢？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活得轻松些，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毕竟是个女儿身…咳咳……”
　　“周叔叔，您别说了。我会好好的，您也不会有事。等您身体好些咱们就回家，在院子里您一笔我一笔的画天空和鸟，好吗？”李曼艰难的说出这些话，珠泪如线，停不下抹不断。
　　“好，好，好。”老人笑了，眼里满是怜爱。他缓缓的抬起手，想再摸一摸李曼的脸，可那枯槁一般的手举到一半便跌下去了“呵呵，不中用了。”
　　李曼俯下身，捧起老人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摩擦着。它还是那么柔和，从脸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总能让她感觉到踏实、幸福。
　　“丫头。”李曼一愣，他从没有这么叫过她。
　　“我叫你丫头你不介意吧？”老人慈祥的笑着。
　　“周叔叔，您说。我是您养大的，您叫我什么我都愿意！”
　　“我曾经结识了一位书画爱好者，他和你一般大，人很好。咳咳…还特别喜欢你的画呢！”老人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算是忘年交吧，本来想着找个机会，由我引荐让你们认识一下，可现在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老人抽出手从枕下取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串号码。李曼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呵呵，丫头听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等回去你们自己联系一下。这也是我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你，能答应我么？”
　　“周叔叔！”李曼脸色微变，抓着床单的手握的更紧了。
　　“丫头，你能答应我么？”老人艰难的又问了一遍，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李曼，他的眼睛仿佛在说话：难道最后一个心愿也不能答应我么？

　　李曼哭的更凶了，她望着眼前的老人：形如枯槁面色如蜡，那些童年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个时候自己还很小，周叔叔也还很年轻。二层的别墅，栽种了很多树、很多花的院子，一张白纸、一片天空，一摊墨渍、一只小鸟……一个受伤的灵魂，在他的怀抱里得到洗礼，就像那摊墨渍，被描绘成一只小鸟依然可以翱翔。李曼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烁着这些过往无比美好的画面，她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拒绝他。
　　“好！”最终李曼还是答应了他。李曼的脸上不再只是悲伤，还有委屈、无奈，甚至是恐惧。
　　“这就好…咳咳…这就好…”老人本来凝固的表情融化下来。他狠狠地咳着，费力的喘息着，但他还是那么直直的望着李曼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痛苦。虽然不能眼看着这个亲如生女的孩子成婚生子，但现在李曼总算答应了他试着去接受爱情。死，也无憾了。
　　“周叔叔！周叔叔！您怎么样？您别说了，什么我都答应您！您快休息一下！”
　　“李小姐！李小姐！请你回避吧，病人的情况非常不乐观。一天说了这么多话，对病人的病情非常不利。”一旁的一位男医生赶快扶起李曼往病房外送去。
　　“丫头！他的名字叫…他叫…咳咳……”老人还在絮叨着，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仍然把全部的爱、全部的牵挂给了李曼。
　　“周叔叔！”李曼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觉得上天是那么的不公平。为什么世间那么多生离死别，却偏偏要她如此伤心欲绝？或许是因为这份爱之于她，是赏赐，更是唯一。
　　“哐当！”ICU病房的门合上了。
　　乡下绿柳庄园。
　　柳树村绿柳山的半山腰上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庄园。前后共两个大殿，前面的也就是庄园正门处叫做：“碧玉庄”。后面的也是庄园的后门叫做：“一树高”。绿柳庄园是个名副其实的柳树大观园，里面分门别类的栽种了成千上万棵柳树，有垂柳、旱柳、白柳、爆竹柳，还有紫柳、杞柳、曲柳、大白柳，更有云南柳、细柱柳和朝鲜垂柳等数不胜数美不胜收。前殿“碧玉庄”，主要收藏一些柳叶标本、化石和一些其它柳叶艺术品。后殿“一树高”则藏了许多或外形珍奇，或名师巨镂，或百年老树。王丰此刻正独自一人在后殿“一树高”，他手里拿了一封信。
　　王丰小友：
　　吾自前岁逢君，自此三年余载。常感念过往，沽酒作欢把盏泼墨。
　　为今之计，年老体衰自知去之不远。吾一生立业，未曾娶纳感愧于先祖。
　　但收有一女，膝下作伴聊为慰藉。小女名曼随其宗姓李。李曼幼儿则孤，
　　性情颇独不苟言笑。其多智，才情飘洒画技卓群。吾去之不惜，唯小女
　　身前嫁娶之事，常使慨叹。与君相识，知子与小女共生一岁，小女未恋足
　　下未娶。生前之愿，由鄙人荐之，令尔等二人谋缘。可天不怜见，吾将去
　　矣，故留此笺妄托小女。小女可怜未曾临尝情爱，君若逢识久矣心有灵犀，
　　万望成全龙凤之缘，牵绊一世相执偕老。老朽九幽之下，女有所归亦无恨矣！
　　祝：
　　身体康健！和和满满！
　　周书诚
　　2017年7月7日
　　一年了，这封信是周老一年前刚刚病危的时候写下的。王丰看完仔细的将那封信收回到信封里装好，望着面前的一个根雕不由得出了神。
　　“龙凤之缘，心有灵犀……”王丰默念着这两句话，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他伸出手摸了摸面前的这座根雕，那根雕盘根错节沟壑纵横，有点像陕西黄土高原上龟裂的土地，又有点像手心里掌控着命运的掌纹。他笑了，无力的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看着自己手心上的掌纹他自嘲道：“你真的能掌控命运么？”
　　“曼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周叔叔的病情又加重了呀？”别墅里依一望着李曼憔悴的身影，心疼极了。李曼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飘窗前，一边流泪一边望着外面空空荡荡的院子。
　　“依一，周叔叔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信赖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无私、最爱我的人。可是…现在他…以后…”李曼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曼姐……”依一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李曼，她只能默默的陪着她，牵起她的手给她一点倚靠和鼓励。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飘窗前，李曼抽泣的声音飘出窗外，使本来就空荡的院子变得更加萧索。李曼忽然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慈祥的老者带着一个不大的孩子。他们支起画架一起在调色板上调着各种颜色，然后老人一笔孩子一笔画起了天空和鸟，那样子欢快极了、幸福极了。依一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或许她的父亲还很年轻，而且他的父亲应该也不会画画只会种地。如果她的父亲也在这院子里，一定会用弹弓射下飞翔的小鸟，然后笼起一堆火，为依一施展自己最好的手艺。
　　“依一”李曼忽然转过脸，良久的平静之后，李曼脸上的泪已干。
　　“啊！曼姐”依一局促极了，她不会想到李曼此刻心里到底承受着怎样的悲痛。
　　“我有点饿了，你能给我做一份你拿手的酱油炒饭吗？”
　　“啊？哦！好好好，曼姐我这就去！”依一搞不懂眼前的曼姐，她也害怕李曼悲伤过度会精神失常，但她还是起身去做饭，因为依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对了，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有个面试。我…我…我还要去相亲…”李曼面无表情的说完便转过脸去，眼神再次定格在那个萧条的院子里。
　　“啊？你…？相亲？曼姐你…”依一虽然无比的惊诧，但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转身蹑手蹑脚的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