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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碧空如洗,两排鸿雁盘旋着向南飞去。

      玉臻坐在我的对面,低绾着乌黑的发,发间的珍珠簪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皓白的齿轻轻咬着娇红的唇,她拈着一枚白子犹疑着,迟迟不肯落下。

      几排凤尾竹围成的小屏障里,有一面石桌和四只石凳,我在上面摆了一副棋局,玉臻来的时候,她就陪我下两盘,她不来,我就自己博弈一阵子取乐。

      今天天气好,吃了午饭,她就把我从屋子里拉出来了。

      玉臻那斤斤计较的小模样确实可人,惹得我笑了起来:“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这盘输了,再来一盘就是了。”

      玉臻挑眉,轻哼了一声:“我不喜欢输。”

      她拈着白子的手在棋盘上晃了一圈,“啪嗒”一声落在了边角上。

      我笑道:“我知道,我都让你了两个子了,可瞧瞧你选的这地方,再让你两个也是枉然。不然等会我们下完这盘,回屋子去比比绣活,兴许能让你高兴高兴。”

      玉臻催着我落子,说道:“就是我下棋不及你,所以才要赢。若是拿我所长比你所短,就算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落了子,抬头瞅了她一会儿,摇头失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火气这么旺?不然吃两副败火的方子也行啊。”

      玉臻再次犹豫起来,轻轻敲着石桌的面儿叹息道:“谁都像你呢?这段日子顺风顺水的。我瞧着你那对芙蓉鸳鸯的枕头绣得真够费心的,心里有件事惦记着,日子也不觉得漫长,到比我,镇日无所事事的强。”

      我刚想说话,余光就扫见凝露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端着一只红漆茶托子,上面还摆了两只白瓷茶盅。

      “有事么?”我说着,闲不住的就去端茶盅子,眼睛却不肯从棋盘上挪开,于是便摸了个空。

      凝露忙将茶托在石桌上放了,端起一只茶盅先放在我的手心里,后又请玉臻喝茶,笑道:“三姑娘,请喝茶。”说完,低头在我耳边轻语道:“姑娘,老爷回来了,叫姑娘去太太房里,有话要对姑娘说。”

      我颔首道:“等等,我就去。”

      凝露却不肯走,在我身边踟蹰了一会儿,又去看玉臻。

      玉臻将手上的白子扔回棋盒里,端过茶来呷了一口,笑道:“既是伯父叫你,你去吧。这盘棋叫他们别收,回头我们再来下完就是了。”她缓缓起身,扶了扶发髻,笑道:“我也倦了,想回去歪着了。”

      凝露好似松了一口气,万分感激的看着玉臻。

      我轻叹了一口气,情知拗不过玉臻,揭开茶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也站了起来,同玉臻说道:“那我先走了,回头去你屋子里看你。”

      玉臻点头,笑道:“我留着晚饭等你一起吃。”

      出了层层叠叠的凤尾竹,就看见太太的陪房何瑞丰家的正站在那里等候着我。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她是母亲的陪房,一向是忙碌的,这种唤人的小事,为何还要巴巴的跑一趟呢?

      何妈妈陪着笑唤我道:“姑娘今天仿佛兴致很好?”

      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我很愿意给她些体面,于是笑道:“是很好。”她抖开我的一件外衣给我披上,说道:“天寒了,姑娘要注意保暖,仔细别着凉了。”

      我点头笑道:“很是。”转而又问道:“老爷太太叫我去,是为了什么事情么?”

      何妈妈笑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她虽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却委实有些古怪。

      玉臻也已经走了出来,她的丫鬟正想着给她添件外衣,却被她轻轻推开了。我转身看了她片刻,笑道:“姐姐也一起去吧?”

      何瑞丰家的拦住我,陪笑道:“姑娘,老爷太太只叫四姑娘一个人去。”

      这么一说,是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我微微低了头,敛去脸上的笑,扶着凝露的肩慢慢往前走,心头沉甸甸的,总有股莫名的担忧。

      上房的外间里,父亲正坐在临窗的矮板榻上,手边搁了一卷翻开的书,母亲坐在他的对面,拿着一把剪子裁剪衣料。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大哥董兴游站在底下,正一边听着父亲对他训诫,一边偷偷的玩他的佩刀。

      “……书也不读,剑也不练,整日的斗鸡吃酒。改日陛下问起你来,你也这般疲懒不成?仗着从前的功劳簿吃老本,总有一天有你后悔的!”

      我在珍珠帘后站住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大哥看见我了,急急的笑道:“父亲,四妹妹来了,要叫她进来么?”

      父亲果然大为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挥手道:“去去去,别在我这里现眼。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大哥一听,如蒙大赦,笑嘻嘻就要往外走。

      母亲忙抬起头,追着他嘱咐道:“你别乱跑,你媳妇说你要的东西备下了,叫你去看看呢!”

      大哥笑道:“妈,我知道了!”

      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顺手还在我的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我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挪了进去。冲守在外间门口的丫鬟笑了一下,唤道:“请父亲母亲安。”

      父亲本是把书卷拿起来阅了的,看见我,举着书的手一滞,竟一反常态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母亲本是好好的,听见父亲那一声叹息,突然眼圈就红了,急急的就别过了脸去。

      唔,这就更古怪了。做武将多年的父亲可不是轻易叹气的人,母亲呢,虽然温和却异常的坚韧,等闲的事情我还没见她这般动容过。

      我更加疑惑了,拿捏不准的看了一圈屋里站着的丫鬟仆妇,谁知她们却个个避开我的目光,仿佛我目光能蜇人似的。

      太奇怪了。

      父亲终是发话了,说道:“都出去吧。”

      于是下人们都沉默着退了出去,顺带把门也给掩上了。

      “皇上降下来一道谕。”父亲指了指下手的椅子让我坐下,说道,“要为太子聘你做侧妃,我不能违抗圣意,已将你的庚帖送进宫里去了。”

      我还未在椅子上坐稳,整个人已经愣住了。

      父亲似未见我的形容举止,仍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太子是近日新立的,宫里虽没有正妃,但陛下和娘娘已经择定了保定侯的嫡长女,一同择定的,还有户部尚书的嫡三女,与你同时入宫为侧妃。”

      父亲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叹道:“太子不比其他皇子,从最细末的小事起,都备受他人关注,你……”

      这些话,原不该一个做父亲的去同女儿说,不单父亲说不出口,我也听不舒服,但我也知道,入宫,实在不是儿戏。

      因此,咬牙听了下去。

      父亲犹豫片刻,正色说道:“记住,从即日起,董氏一门就算是和太子绑在一处了。倘若太子最终荣登大宝那也就罢了,倘若不测,董氏满门难保。”

      我的牙根被咬得咯吱作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家五世为官,祖上跟随太祖出生入死才换来这番基业,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忠’字。你在家受训多年,将来也一定要牢记这一点。”父亲再叹一声,起身对母亲说道,“我去在书房了,晚饭不过来同你们一起吃了。”

      母亲点了点头,满目忧愁送父亲出去了。

      我等着父亲走远了,终于能把咬得死死的牙根松开了。我站了起来,恳求母亲道:“母亲,你不能叫父亲把我送进宫!今年开春的时候,叶家请的媒婆不是已经来过了么?既然已经纳过彩、问过名,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呢?”

      母亲无力的摇了摇头,终是缓缓落下泪来。我取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擦了泪,说道:“后来你父亲去跟皇上陈述了,说你已定了人家,不能入宫,可皇上说道‘董家未出阁的嫡女,除了这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么?订了婚可以退。既是给太子做妃,便是侧妃,也不能是个庶出的。’所以你父亲应下了也是不得已,你不该怪罪于他啊!”

      我听得有些发怔,满脑子都是叶仪羟站在雪白繁茂的桐花树下,同我悄悄说道:“玉翎,我请父亲托媒人向你家提亲了,等师父喝过我家的茶,你便是我的妻了。你开心么?”

      开心么?我自然是开心的。

      叶仪羟是父亲得意的弟子,是我的师哥,从小一处玩到大的情分。纵然我没那般的爱他,但我知道他爱我、敬我,肯真心的待我。我嫁给他,是他唯一的妻,是可以安生度一辈子的,可如今,都毁了。

      只听得母亲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唤我。

      我抬起头,望向她,半晌问道:“母亲,是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母亲拭着泪,摇了摇头。

      我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道:“母亲放心,我都懂得的。”

      董家的女儿,从来不懦弱,也不会为情自损。

      我倾过身去,一只手安抚性的放在母亲的膝上,说道:“叶家的定礼请父亲去还,至于……至于叶家哥哥单独的那一份,我会自己去还的,母亲不必操心。”

      母亲边拭泪,边点头,殷切说道:“有几句话,你父亲不方便说,可我要嘱咐你——入了东宫,虽为侧妃,但那到底于寻常人家的妻妾不一样。太子正妃是保定侯的嫡长女,那自然尊贵入了东宫,你自然是要尊她敬她。但你也是上都护将军的嫡女,也是千娇万娇的小姐,谁也不比谁矮个半截,你懂母亲的话么?”

      我点头:“懂得的。”

      如何能不懂?我冷笑,帝王的心思何其缜密?太子妃选一个出身高位却没有实权的人家,两个侧妃,一个是文官之女,一个是武将之女,又都是正三品,左右平衡,谁也不比谁差,正是驭臣之术。

      太烦躁也太痛苦了,我觉得我没法继续坐在这里,听母亲教育我一些君妇的话。这些话,我早在许定了叶家的时候,听过了。

      我收回手,起身说道:“母亲,我累了,想先回去歇会儿。”

      母亲点了点头,唤进凝露来服侍我回房。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母亲说道:“过两日,我叫人给你收拾一下,你从姐妹们那里搬出来和我住几日罢。”

      我苦涩一笑,称了一声好。

      路上,凝露小声问我道:“姑娘,那都是真的么?”

      我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觉得很倦很倦了。

      凝露犹在耳畔问我:“那叶家的小公子怎么办?姑娘不是已经和他……”

      我叹道:“我不知道。”

      池边荷叶微卷,蓼花正红,有一对绿头鸭浮水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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