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鲭白之年》忘忧少年

14、第 14 章

　　10.

　　从小生活在西站这个地方，让我深深感觉到城市与郊区的距离，只有放学期间这里才显得人声鼎沸。老张说行走在无数学生的地方，看着这些背着书包的学生，有时背影会不禁想起熟悉的谁谁谁，乍一想肯定是认错了，毕竟过了几十年了。老张闲的时候也在西站广场弹吉他，他弹给老头老太太听，他管这叫迈开了人生理想的第一步。可是琢磨一下西站并不是市里，市里也不是世界，老张的脱俗的走了好多年，如今都快退休了，硬是把第一步走成了最后一步。

　　11.

　　我看过老张的季度工作总结，写的郑重其事，撰文期间事必躬亲，不像我这样，找一篇范文调换个自然段再修改个标题，其实大家基本上都是我这样。
　　老张的形象很符合讽刺类作家笔下的悲情人物：
　　在昏暗的灯光下苦思冥想工作总结，老张捋了捋为数不多的头发，老眼昏花的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但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睡，而城市却已经进入了梦乡……而第二天上班一定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蹒跚的前来。

　　12.

　　干我们这种活只要是睡好了就不累，但问题是睡不好。有人就提出一个滑稽的倡议，说是有钱挣就行了。其实这是不现实的，如果一个人心智不全，这尚且符合此类标准。但最遗憾的两件事，一个是我和老张不符合，一个是其他人都符合。

　　13.

　　老张也知道他还剩几年时间了，于是他只好认了。他工作起来还是蛮认真的，消极的思想并没有使他怠工。开火车这件事最害怕并不是扣钱，而是违章后的思想教育，要是车被你撂着了，完蛋，慢慢回段折腾去吧。老张刚来那会，那时候没人教全靠自学，总会忘写报单，不难想象其万分狼狈。之后排风问题教育过，无信号动车教育过，那时领导就“赞扬”过老张说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可是，万事开头难，不是老张真的不思进取，这只是他先进个人开始前暂时受的苦。

　　14.

　　外面是竞争激烈的环境，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拼搏，我们在铁路这个地方活得很安逸，用老一辈人的话是旱涝保收。
　　老张下了班时常去外面转悠，安康路，北塔街，车辆段路，机务段路，或者走远一点去一趟南山，这么小的地方路都是老张压出来的。听专家说这个地方几年以后要成为路港片区，属于经济开发区管辖，而我对于路港的认识仅在于歌曲《鹿港小镇》。老张相信专家说的话，所以他也相信这片地区的房价会涨的很厉害，所以他总是劝我，老房子不要卖以后会赶上好时候的，那将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这不是我们最初的梦想，老张的梦想，当兵开始就要成为一个全国著名吉他手，只是现在更乐于养家糊口想一些实际的问题。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小说家，只不过在刚考落榜后就不在重提了。当我们又是怀揣着梦想又在工作时，往往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大多数人放弃梦想的开始。
　　于是当你放弃梦想时，你会感觉这个世界把你抛弃了，老张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看见过几个买房子的年轻人坐在草地上喝个酒大哭一场说什么画室倒闭了这类的事，我以为老张触景生情，他走过去后只问了问那几个年轻人卖的是哪的楼盘。

　　15.

　　到后来，我们又去南山的时候，老张对我说，南山这以后盖个楼盘了，你买不买，我知道这地方很偏，但这怎么说也是自然风景区，全生态啊。我说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吧，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片地火起来，老张沉思了一会，说，那今天就弹一首《但愿人长久》。

　　16.

　　这一年匆匆过去，西站迎来了冬天，我和老张在噪音满满的机车里吃饭，车窗外面升起庆祝耀眼的烟花，我们看见烟花升起时竟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了，只知道过年了。
　　由于这几天的机车的暖气坏一个，老张行车时必须穿着羽绒服，他看见我还是薄外套加身，不由得说还是年轻了好。
　　我们因为暖气的事提了票，在不久后，厂修终于解决了电暖器的事情，这让很多用这辆车的老师傅感激不尽。老张说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修理暖气，我看了看老张说，哪里的话，组织一直都在想着我们呢。
　　过完年有那么几天，我被车间抽下去帮忙写材料，那几天我不用上夜班，我感觉到了回归生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于是我努力的工作争取让自己有多一点的时间留下来，可我没有像很多在车间帮忙的人一样有长期留下来的心态，我觉得终归还是要干乘务员的活，这只是不过是生活的奖励。
　　帮忙完毕后，我和老张继续搭班。这期间又去了一次南山风景区，我们又看见了黑丝和胖子，老张看着眼前的蒙古包说，那些人在那点了篝火，不小心的话会失火的。
　　我们去的时候，南山还是那个老样子，蒙古包还是蒙古包，回去后，我又睡着了。

　　17.

　　又是下白班的某一天，老张和我还有他的媳妇三个人一起去新疆师范大学看了一次来自西班牙吉他手的演出，演出票是老张从一个专门贩票为生的大学生手里搞到的，我们坐在一群小孩的中间，欣赏了一整场的嬉笑打闹后忿忿离场。回到西站后，我被老张邀约到他家，老张说，我们喝点酒。老张的媳妇去炒菜了，而老张从冰柜里拿出了几瓶瓶酒，仔细看了一番，反悔道，我还是去买果啤吧，明天还要上班。老张装作腰有点不适艰难的向门口踱步，我挥了挥手说，你别去了我去。
　　我从老张家出来，看到对门的人也同时开门，走出来的人我好像似曾相识，记不起来了。然后我望着他朝着楼下走去，旁边跟着个中年男人，只是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岁数如果是他的父亲更合适。这个女的大概是潘婷，同样是离开的背影，这场景我很熟悉。大家在上学的时候分开，那场雨过后期望双方永远不要相见。到后来果然上高中，上班，这些时间段没有再见，最后却在这个狭小的地方遇见。我在琢磨潘婷当时与我在一起的日子为什么没有这么打扮，发型没有这么时尚，面容也没有这么漂亮，行为举止也没有这么落落大方。
　　究其原因，那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18.

　　之后在我上班第三年的时候，去母校搞过一次同学聚会，初中的同学济济一堂，每个人神采奕奕，都收拾的光鲜亮丽赴会了，手里面都拿着最高端的三十二和旋小灵通，凡是没有好行头的，统统用各类光怪陆离的借口不参加。总共参加聚会的人数有二十几个，大多数人见了面之后的话题是大学毕业要干点什么，少部分感叹这些年干了点什么后有多么不顺利。我在这些人当中努力的寻找扯淡身影，发现扯淡没有来，我猜可能卖传呼机亏本了没脸见人，下一个目标就是找潘婷。找了一会儿发现也不在人群中，于是我和几个都快叫不上来名字男同学到教室外面抽烟。
　　这几个人问我最近在哪谋职，我说在一家国企上班，又有人问，是哪家国企，是劳保局，国土局，还是税务局。我思考了一下这几年好像由于自身和家庭的原因，成功的和好单位避开了。我说，交通部门的。他们说，可以啊，这么长时间没见混的可以啊。我自报了一下家门，我说我是谁谁谁，还有一个人对我说，嗨，我就说嘛，你那时候学习这么好，将来肯定有本事。
　　我们站在外面知名不知人的谈了半个小时的愚蠢话题，很明显有些人已经把我忘了，但基本上说话都变得圆滑了，记起来我的人搭着台说，学习不好都没事，关键的进入社会后混得好才是硬道理。我频频点头。
　　综上所述这就是第一次同学聚会谈起来工作的事情。

　　19.

　　我们走进教室，看见里面的人都在相互追问，我找到一个能叫的上来名字的女生，问，潘婷怎么没有来。这女的看见我后激动的对我说，不知道，扯淡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啊。
　　于是我又问了一个女生，潘婷来了么。这个人好像知道点什么，她说，潘婷考上了台湾的警官学院了。然后，几个男生听到后像拍AV一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对那个女生说，潘婷都去宝岛了好厉害。后面的话我没怎么听清，大概几人又问了一些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
　　我思考了一会儿，潘婷是什么时候考上警官学院的，对照我参加工作来算估计是在三年前。所以我更费解那天在老张的家门口看见的姑娘是谁。我有模有样的寒暄了一阵子后就带着一些遗憾从聚会中婉言退出了。听说后来，在聚会上关晓瑞也被别人叫来了，她似乎进入了她的父亲日本开的酒店，做董事会成员，她在聊天之余也曾四下张望过人。那天的聚会班长评选出了最有能耐的两个人，一个是远在台湾的潘婷，一个是现在日本的关晓瑞，凡是有海的地方大家都比较认可。
　　而我们在场的，基本还在这离海最远的城市，混迹。

　　20.

　　老张房子上面有一家商店，这个商店就是卖一些副食品种类稀少，商店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估计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这个人喜欢抱怨，见了谁都是一副爱谁谁的模样，我时常在想这家伙的商店是怎么开起来的。
　　买完东西后，我提着一袋子的果啤回到了老张的房子，老张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说，我在你家门口认错了一个人，老张说，我也经常认错人。我说，你家对门住的人是谁，老说，一对夫妇，女儿在上大学。
　　老张直觉的说，你看见她女儿了？我说，没有。我和老张就座后，老张说，我还有件事想给你说。我还以为老张还问我对门女儿的事，没想到他说，我发现你长的有点像铁木真。

　　21.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潘婷从台湾回到了乌鲁木齐，带了个男朋友一起看望家人，当时正赶上国庆节，我又去老张家帮他修电脑，他的那台win95系统的老电脑风扇声音大得像柴油机。
　　就在我正要敲老张的门的时候，对面的门打开了，潘婷与我相遇。我转身礼貌的打了声招呼，然后他问我你家不在这住吧，我回答这是这是同事的房子，我问她你也不在这住吧，她说，这是我们家老房子偶尔回来住。
　　然后潘婷的台湾男朋友从他们家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就带着潘婷下楼推自行车了。我追下楼去，潘婷说，有事吗。我说，再见。她说，哦，再见。
　　他们俩骑车而去，如同小时候我骑自行车她坐到后面的情景，她扭过脸看我一眼笑了笑，我又伸出手告别，可自行车到了拐角消失了。
　　我进了老张家的门，给我开门的是他媳妇，我问了句阿姨好，便看见老张站在阳台抽烟，我走近老张后，他抽了一口问我，你看见对门的他们家女儿了。我说，没有，老张说，那我怎么看见你怎么跟她挥手呢。我说，你跟踪我。老张淡然的说，站在这抽烟的时候看到的。我说，给我来一根。老张给我点了一根，他问我，好久没见了吧。
　　我想了想潘婷把男朋友领回家了有些失望，说，嗯，这一次见面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22.

　　第二天下了白班，老张不到二十二点就睡了，可能是因为老了。我凑了几个外地的副司机在一起喝酒，这些人借着酒劲开始对天对地对空气，什么假请不下来，什么某某领导怎么怎么样……喝到最后大家都沉默不语了，忘了是谁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结果大家就不约而同就散了。

　　23.

　　半夜三更，我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打开客厅的灯，突然发现一个人直愣愣的坐在沙发上，吓我一大跳。我说，你咋还不睡，我妈说，你咋这么晚才回来。我迷糊的说，喝酒去了，我要睡了。我妈担心的说，以后早点回来。我说，好。我妈给我倒了杯蜂蜜水，看着我喝完了她才回屋睡觉。我妈老了，她不希望你在外面出什么事，我看到妈蓬乱的头发和转身离开略显疲惫身影。其实吧，这个世界上无偿担心你的只有你的家人，其他人的担心无非履行一段交情。
　　这一觉我睡到了中午，我又想睡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与床铺的争斗中无意中看到了我书桌下面放杂货的箱子，用手拨拉了几下，里面有一个张正版的《仙剑95》，我思索了一下当中的故事情节。再接着翻居然发现有一部貌似磁带门坏了的松下随身听，我拿出来打开一看看，叶培的带子，按了播放键居然还能出声音，我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松下随身听，松动的情况下都能听。老张曾给我说过，他也有一个松下，在他的众多磁带中又一个叫《匈牙利舞曲五号》的曲子，这曲子无意中听过几次，好像此曲和四世纪西迁的匈奴文化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老张除了《小路》外最喜欢的无过于这首，原因是，老张无法弹下来。

　　24.

　　从床上爬起来后，我看了看表，离下次上班还有七个小时，老张给我说过一句话，上班后你不知道怎么过一辈子就过去了。我听了这话后对此非常忌惮，暗暗发誓不能像他那样没落，自从上班后我就是这样数时间过日子。
　　穿好衣服后，我下楼去理了个发，给我理发的是一个小姑娘，理发技术着实有待提高，剪发的过程中硬是薅下来我几根头发做为新手试练。我很怀念曾经在小平房里的一位理发老师傅，虽然老者六十有余，但是人家手法娴熟，钱眼能倒油，尤其是免费干洗，十指挤压穴位舒服极了，感觉打通了鄙人的任督二脉，而现在理发基本上都是姑娘，长得漂亮不由分说，可是指甲往往不修篇幅，洗头时那利爪来回上下全篇只照顾我那一个地方。可是多年过去，平房里的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无人问津，曾经的小平房也被拆掉盖成了门面房，里面居多是夜晚亮着红灯的发廊，好不容易找个正经的，大抵上都是用九阴白骨爪洗头的。如果你不挑剔也无所谓，人家也是混口饭吃就跟老张说的一样，都得养家嘛。
　　依我所见养家最不容易的是那些夜晚亮红的发廊，毕竟人家是体力活。这话我曾给老张讲过，他深有感触地说，放屁，人家也是技术活，你再去看看牌子上的招式，能想出来的都是老技师了。老张又开始他的对照举例了，问我，你以前不是喜欢写作吗，你的文字功底用这些发廊套餐做个比较属于什么层面的。
　　我想了想发廊的套餐说，我的写作功底也就是298套餐，老张思前想后，意味深长的说，你也就是写作界中的站街女了，我的吉他技术差不多是音乐界中的野模了。我说，那大作家岂不是写作界中的一线明星了。老张兴奋的说，还有玩一线明星的，具体哪个一线明星。我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按规格举例。
　　对于老张上下求索的精神，我很钦佩。
　　其实老张口中的风尘女子要比我们条件好的多，我们的收入和她们比就象要饭的。提起要饭这个词，老张曾给我口误的说，不要小看要饭的，要饭的也是门艺术。过后我想了一下，这一定是老张在西站广场给老头老太太弹吉他时悟出来的道理，现在搞艺术和要饭没什么区别了。
　　回想千禧年左右，每个人都变了样，就连国外都一样，什么样人都有，有钱的人死有钱，没钱的人死没钱。在网上，有人大言不惭的说赶上了一个最好的时代，结果99年美国的一颗飞弹无理的飞进我国使馆，有人又自愧不如的说赶上了一个最坏的时代，结果时隔两年我国通过不懈努力终于加入了WTO，几家欢喜几家愁，其实你是猜不透的，因为这是一个最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