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14、升温

　　西凉桥头放起了烟花，衬着漆黑黑的夜空，仿佛一块黑布上开出了灿烂的花。山鬼躺在屋顶上，望着满天星斗点点，像洒在黑凉粉上的珍珠粉。一只白色的蝴蝶缓缓落在他手上，片刻，从屋顶上传来了大笑声。

　　黄莺听着砰砰的烟花声，和窗下的吵吵嚷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古兰带着她去桥边看烟花，最后的五年，又加上了赵清明，而往后的五年，她只敢灰溜溜从桥边经过买几副春联，给赵清明送去。想到此，内心甚不是滋味。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下来，掠过伤口，阵阵发疼。

　　山鬼从窗口跳了进来，轻轻喊了声小黄莺。

　　她装作没听见，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迫使自己止住了眼泪。

　　“你睡了吗？”山鬼走近，又问了一声。

　　无人回答。

　　“睡了啊！那我走了。”他声音有些失望，转身准备开窗出去。

　　“山鬼。”黄莺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嗯！”

　　“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走过去，坐在了黄莺床边。

　　黄莺往他身边靠了靠，仍旧蒙着头。外边的烟花，照得屋里一会儿黑，一会儿亮。待停下的时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听说你受伤了，疼吗？”山鬼温和地问道，伸手去掀她的被子。黄莺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被狐妖咬掉了一块肉，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疼得“嘶”了一声。

　　山鬼轻柔地展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我不看了，就这样陪着你。”山鬼抚了抚她的手指。一股暖暖的灵力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疼痛略略缓解了些。

　　窗外烟花炸开，另一波要开始了，方才已经静下来的人声，又沸腾起来。

　　“要去看烟花吗？”山鬼在她手指上点了点。

　　“我的腿受伤了，你背我！”

　　“嗯。”山鬼背身蹲下去，“外面冷，记得加件衣服。”

　　黄莺从被窝爬出来，来回在床上摸衣服。猛然想起，今天和那狐妖打架时，衣服已经撕烂了。

　　黄莺拍拍山鬼的肩，不好意思道：“衣服在旁边的柜子里，你帮我拉一件出来。”

　　山鬼憋住想笑的冲动，转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黄莺身上。冷凄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只见她头上，肩上，腿上皆缠满了白色的纱布，不仔细看，以为木乃伊从棺中爬出了。

　　黄莺看山鬼盯着自己，不满地撅起嘴：“丑吗？”

　　山鬼裹了裹她的衣服，笑道：“何止是丑，是吓人。”

　　黄莺本想踢他一脚，奈何脚疼得动弹不了。她缓缓挪过去，爬到了他背上。

　　“抓好了！”

　　“嗯。”黄莺将头靠在山鬼背上，暖暖的，让她想起刚离开的床。凉凉的发丝吹到脸上，遮住了眼，她用未受伤的那只手将山鬼的头发轻轻捋在一起，前面的人顿了一下，身形略有不稳，所幸很快调整了过来。

　　风掠过耳畔，仿佛哼着一首唱不完的歌。远处西凉桥的烟花在空中升起又落下，一遍一遍重复着来时的路。山鬼背上伏着位轻盈的少女，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随风化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屋顶上，整了整她凌乱的头发，坐在了她身边。

　　黄莺望着空中如流星滑过的烟火，过往云烟如纸风车般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想起了许多事，记起了一张张模糊的脸，接着都猝不及防地在烟花落尽那一刻消失无踪。

　　“山鬼，如果可以，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旁边的人的心咯噔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悲伤，稍纵即逝。

　　“能吗？”他在心底问自己，如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久久无回应。

　　他不知道！

　　他望着开始散去的人群，叹了一口气：“我的过去已经找上我了，有可能陪不了你了。”

　　“嗯！”女孩仿佛心里已经知道这个答案，幽幽应了声，攀着他手臂，靠在他肩膀上。之后轻轻呢喃道：“那便现在陪着我吧！”

　　山鬼哑然。好久，他低头看安静靠着自己的女孩，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头上，落下一吻。

　　黄莺的伤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得以出门。她前脚出，布谷后脚跟，手中还拿着一个蓝色的绣花布包，里边装了几本书。她尽量对后边的跟屁虫熟视无睹，这姑娘身板虽小，教训起人来却是有板有眼，黄莺自认虚怀若谷，不和她计较。

　　天气回暖，阳光和煦，想着绿柳该发芽了，走过换衣阁，便拐道去河边。布谷从后面拽住了她。

　　“姑奶奶，我只是随便走走，不是去打架。”她愁眉苦脸地哀求道。

　　“我知道，你今天不能随便走走。”布谷指向远处的宫门，面无表情说道，“你要去上学。”

　　随即从包中拿出一张纸，放到了她面前。黄莺俯身去看，只见上面写道：黄莺姑娘，鉴于你强大的灵力，皇家学院特招收你为学生，为守卫秋岁国奉献你的力量。底下是大大的皇家玉玺盖章认定。

　　黄莺噗笑一声：“好个灵力强大！”

　　“我变了你的模样，去参加了考核。所以是我的灵力强大。”布谷毫无感情地纠正道。

　　“为什么？”

　　“这个学院汇集了人妖两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去教授灵力，所以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黄莺懒得解释，尽量做到言简意赅。他知道黄莺听后的反应，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不了了之。
　　“好啊！”黄莺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布谷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去？”

　　“嗯嗯！”黄莺狠狠点了点头。

　　布谷感觉不可思议，便又问了一遍：“你不仅去，还不耍泼？”

　　“嗯——嗯——”依旧是原来的答案。

　　“那，走吧！”

　　宫门前聚了一批人，大多都是被选进来的学生，还有如布谷一样送学生的人。不一会儿，一身黑衣的侍卫出来了，绷着一张脸，环顾四周，扬声道：“学子入宫门，家眷及不相关人士就此止步。”

　　布谷将手中的包扔进黄莺的怀里，嘱托道：“别打架，学好了灵力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黄莺惊骇，并非这句话，而是此话从布谷口中说出，细想一下，定是有人教了她如此说。

　　她装模做样答应道：“好的好的。”跟着人群进了宫门。

　　比起旧宫，最近几年才匆匆落成的新宫显得局促，虽是雕刻建筑都金碧辉煌，却给人华而不实感，并身处闹市中，少了几分安静，从外面传到宫内的吆喝叫卖声响亮极了。黄莺瞧了瞧周围的几个人，大概初见皆不熟识的缘故，都安静得可怕。

　　前方有一片竹林，依稀可见之中开了一条小道。从中走出穿一身蓝色华服的男人，手中牵着个到大腿的小孩，前方的领路人突然停下，拱手道：“参见夏夜大人！”

　　身后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好多女孩已经按耐不住心中欢喜，低声惊叫起来，黄莺对这夏夜大人也颇为疑惑，能有整街女孩为他打架这种百年难见的事，可判定此人的确不凡。怎奈太矮，竟被挤到前面的女孩们挡了视线，让她无法一窥真容。

　　“都安静，都安静！”领头人在前面叫道，“排好队，前面就是你们住得地方了。”

　　凑到前面的女孩们不情不愿地退回来，小声抱怨着，待整好队，夏夜牵着小孩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黄莺偏过身，看到了传说夜大人的全貌。

　　如果说山鬼是一抹春风，在他眼中黄莺能看到春天繁盛的花，绿油油的草，蓝悠悠的天，也能看到游鱼，飞鸟，浮云，她能感受到他的高兴与不快，但眼前的夏夜大人，就如暴雨将至前平静的海面，你能看出他的生人勿近，却无法预测他下一刻会如何发泄出来，就好像他随时会过来割了你的喉咙，也可能会百无聊赖的静静站在那，一动不动。

　　于他英俊的外表下，黄莺更多的是毛骨悚然。对方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斜过眼睛看了她一眼，乍看没有喜怒哀乐，只有空洞无神，却没由背后生出凉意。

　　旁边的女孩轻轻戳了戳发愣的黄莺，嬉笑道：“看呆了吧！”

　　她从惊恐中脱出来，摆手道：“哪有，话说为什么京城这么多女孩仰慕他？”
　　黄莺抬头看向旁边的女孩，猛然记起，这是那日一把将狐妖扑倒在地的胖女孩，只是短短一个月，竟觉瘦了许多。

　　“因为帅呗，他的身上有种惊人的吸引力！”女孩脸上不觉泛起微笑。

　　“嗯，的确很帅！”黄莺点头赞同。

　　“我认识你，你是那日把那只狐妖打
　　趴下的人。”

　　黄莺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小意思！”

　　“我那天被她摔成重伤，躺在床上差不多一个月，谁知道因祸得福，瘦了十几斤。”她哈哈大笑道，在黄莺面前转了一圈。

　　“那你是如何参加选拔的？”

　　女孩嘘了一声，伏在她耳边道：“是别人化作我的模样替我的！”

　　黄莺嘴角一阵抽搐，笑呵呵说道：“我也是唉！”

　　女孩惊讶地捂住嘴，又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句震掉她大牙的话：“这里的人除了妖族推荐来的，据我认识的，他们都是这般进来的！”

　　黄莺不敢相信地瞧了瞧周围，刚才在她眼里还气场强大的众人，再看也便那回事了。

　　只是让她疑惑的事，负责选拔的夏夜看起来也并非等闲之辈，怎么会粗心到把这么多漏网之鱼放进来。她回头看了看走远的两人，夏夜手里牵得小孩儿突然扭过头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她一笑。

　　黄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走了，我们落后一大截了。”

　　“对了，我叫柳陌。你呢？”
　　“黄莺。”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罩我！”
　　“我？”
　　“你打败了那只臭狐妖，比我厉害。”
　　“对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