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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公(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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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军终于接到了太子殿下。
还未及近前来,卫西大元帅杨元粱同其亲卫子侄就下马来迎,躬身行礼,姿态恳切。任谁来看,也不会觉得这是在迎一个失了帝心被发配边疆的太子殿下。
杨家此举,确实不同于其他素来趋炎附势的大族做派。
冰雪厚塞,寒冷彻骨的雪地上,杨家将们俱躬脊单膝跪地行抱拳礼。
“老臣恭迎太子殿下。”
“臣恭迎太子殿下。”
...
一时间,军士将领的呼喝声响彻西北边境的西玉城。
如此,城中百姓便知道了,这大饶的储君到了。
来和他们一同驻守这西北边疆,保家卫国,驱蛮逐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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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寒暄后,杨元粱热情地邀请太子同一干扈从先停驻卫西都护府一段时间,家里已经备好了一应招待事宜,准备给太子殿下洗尘接风,他正好派人去迎后面的仪仗和太师。
“元帅如此盛意,那孤也就却之不恭了。”太子殿下温声笑道,举手投足之间俱是风雅。
杨元粱在西北吹风吃沙了一辈子,西玉城的儿郎大多莽壮,突然见到如此俊俏如玉的儿郎,自然心生欢喜。只不过他暗中觉着,怎么太子殿下十四岁的年纪,还没有十三岁的五孙女的个头高,似乎有些过于瘦了,回头一定得让夫人姜氏给殿下好好将养将养,西北之地本就贫瘠苦寒,不能叫殿下在西北亏了身子啊。
心里如此想着,杨元粱带着一行人骑着马成簇拥式护太子殿下进了西玉城。他们穿过高高的城墙,一路乘着风雪缓行,杨元粱有意让殿下看看这西玉城的城景民风。
城里的百姓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要来,今日见了元帅点兵出城,也不顾严寒冬雪,纷纷裹着厚厚的毛毡领和毡帽出了家门,齐聚在街头巷尾,俯身恭叩,对他们耳闻已久的太子殿下行礼。
只见太子殿下一袭玄色大氅,内着华丽锦袍,头戴玉冠端坐马上,面色温和亲善,如传闻中那般温雅爱民,时不时还同身边的杨元梁交谈询问几句这西玉城的近况。
等快到行至平远大街的都护府正门时,远远就见到都护府一干女眷俱穿着正式,敛襟颔首站在正门外等待。
“殿下,您看,那就是都护府了。外面等着的是臣的家眷,为首的就是老臣的夫人,姜氏。”杨元粱一改平日里的肃然威严,耐心地对太子殿下介绍道。
“元帅夫人看着很是端毅雅正,与您倒是很有夫妻相。”太子殿下微微一笑,寒暄道。
哪知这句话正好是杨元梁平日里最爱听的,他满是风霜皱纹的面上一下又笑开了,连连夸赞殿下好眼光。看得后面跟着的几个儿孙暗中啧舌,寻思太子殿下果然不俗,元帅平日里对他们都是严肃厉害极了的,如今对着太子殿下倒是亲善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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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见面一番见礼寒暄之后,终是进了二进的待客花厅,屋内没有瑞金城世族家家都有的香薰,反而透着一股干干净净的清爽气。
温暖的地龙把室内温度熏蒸的格外适宜,一行人言笑晏晏地步入室内。太子一番推辞后,在黑檀木的圆桌主位坐下,杨元粱紧挨着他,跟着是杨凌翅,杨凌远,及一众女眷依次坐下。
“太子远道而来,本应盛情款待,奈何西北之地条件简陋,今日这些菜色定是比不上东宫的精细,还望太子莫要见怪。”老封君姜氏年纪略比杨元粱看起来大几岁,但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安静祥和的沉稳感,听说以前是医女出身,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将的鳏夫杨元粱。
因为医术独绝,几次救活了命悬一线的杨元粱,后来随着他一路升迁,为他生儿育女,受封诰命,可谓是如今的杨家的定海神针。
太子殿下当即含笑道:“孤见这菜色虽不见瑞金之奢华,却道道精致特色。如今数九寒冬,都护府又地处土地并不肥沃的西北之地,能摆上这么一桌珍馐,封君您想必是费心了,孤感念不及,怎会见怪。”
姜氏见他是真心没有任何嫌隙,倒也放开了些拘束,回礼之后就坐下了。
开席不久,厅内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厅外,一个灰色身影悄悄在门外来回徘徊。
杨元粱本兴致正好,同太子寒暄着,余光一扫,便知是自己那个行五的孙女误了时辰归家。
他低低地咳嗽一声,姜氏就立刻懂了,她含笑道:“太子殿下觉得这道珍珠菌泥鸭如何?”
“不错,这菌泥解了鸭肉的油腻,确实鲜美,相得益彰。”
“说起来这菌还是钦辰昨日,,,哎呀,竟叫我忘了钦辰了。”姜氏停顿片刻,有些懊恼地笑着,嘴里致歉道:“殿下勿怪。钦辰是我的五孙女,刚刚有些急事需她处理,还未与殿下见礼。寒笑,你快去帮我看看你家小姐,若是回来了,就赶紧让她过来参宴,拜见太子殿下。”
“诺。”
不过一会,寒笑领着杨钦辰进来,杨元粱抬眼一看自己这个钟毓灵秀的孙女,心里也高兴几分,脸上的褶皱加深,红光满面地笑道:“钦辰快过来,与太子殿下见礼。”
转头又对太子殿下道:“殿下,这就是我那行五的孙女,名叫杨钦辰,如今已是赤衣军的少将了!”
杨钦辰的银甲和披风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只着一身深灰的骑装,腰间用一条白色的纹绣缎带紧束,两袖套着银质的狼纹护腕,显然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她听着祖父的话,顺势一拜,给主位的太子见礼。弯弓下去的腰身有力纤细,脊背也极挺拔,抬首的一瞬间,她右耳的银狼缠月耳饰在烛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亮,衬着这花厅都熠熠生辉。
太子殿下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才13岁的年纪就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女郎。
因着长辈宠溺,她身上充斥着无拘无束的边塞自由气息,和他身上瑞金城中的压抑沉闷截然不同。
他还未彻底长开的狭长眼睛眯了眯,脸上挂上了熟悉的微笑,微勾嘴角道:“原是钦辰将军,快请起。”
杨钦辰本来还担心着殿下要告她的状,现在闻他以将军相称,心里高兴。低头心想这太子殿下真和传闻之中的一样,文雅大度,一点也不拘小节。
可还没等她屁股坐热,就又听得主位的太子温声道:“钦辰将军,这一身灰色骑装实在精神。可孤还是觉得你先前骑着马时,那一身银红装扮更为霸气飒爽。”
杨元粱粗中有细,太子殿下话音刚落,他便知道这个不安分的孙女瞒着他们提前招惹了人家。
碍着太子在一旁,他手里的酒杯只轻轻地放下,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是重极了:“小五!你什么时候瞒着我们冲撞了太子殿下?”
杨钦辰心道不好,耷拉着头乖顺起身跪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提前截了太子的路,就为了帮女郎们提前一睹太子风采。
不过她本来之前还计划说一段称赞太子容颜无双的话。可惜此时她只觉得太子此人,不甚磊落,这吹捧的话她心生抵触,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杨元粱闻言大怒,冲撞储君殿下可是大罪,饶是他想轻轻放过,也要看储君殿下肯不肯。这才第一次见面,若是让储君殿下觉得都护府故意使然,埋下心结,以后可就麻烦了。
他和夫人姜氏对视一眼,沉声开口道:“杨钦辰冲撞殿下,不守家规军规,罚你闭门反省半年,反省之前先自去受戒院领三十军棍。”
要知道大饶十军棍对普通小女郎就已经是格外严重的刑罚了,三十军棍,那是在军中犯了大错才会下的命令。更何况杨元粱还罚了她半年的禁足,要说军棍她来说还能硬抗的话,这禁足才是就要了她的命了。
杨钦辰的二叔母范云自来心疼她,着急劝道:“元帅,小五性情顽劣,此番行事确实莽撞。但三十军棍确实太多了,小五此前受的伤还没好全,实在不能再打了。”
杨家家规严谨,偌大的花厅,也只有心软的二叔母敢开口求情。
沉默好一会,太子轻轻放下了箸,也开口劝道:“元帅无须苛责钦辰将军。孤这一路行来,寂寞清冷,能于半路之上提前与杨家人相识,也是孤的幸事。钦辰将军的性格洒脱,孤十分羡慕,且再过一月半便是除夕了,若是此时受罚致使她旧伤复发,倒因着我叫元帅一家不能团圆过年,实在是叫孤心里为难。”
杨钦辰本已经做好了受罚的打算,听得太子这番话,猛然抬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殷切地看向太子。
她暗自心想:太子殿下确实有些可怜,如此想来,倒确实是她莽撞了。
一旁的杨家众人心里都知道太子殿下是被亲爹酉阳狩发配来的西北,恰逢其外祖父光毅侯公羊武的热孝才过,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这般还能体贴杨家人除夕的阖家团圆,真是风度雅正极了,不堕美名。
老元帅和夫人心里正心疼着不知怎么开口劝慰,就听得太子又笑着道:“不过,元帅若是担心钦辰妹妹行止冒失,等她禁足完毕,可来孤这里,孤带来的掌教金嬷嬷可好生教导一些宫中礼仪与她,以后诸事倒也便宜。”
杨元粱和夫人姜氏当然喜出望外,觉得太子通情理,又解了他们的心头大患,西北边塞本就寻不到什么好点的掌教嬷嬷,钦辰这性子再不约束,恐是与正经女郎的路子越走越远,以后怕是婆家要嫌弃的。听闻掌教金嬷嬷是先皇后的得力助手,这些年不知教导了多少名门贵女出来,能得她指导,福气自不必多说。
两位长辈应好致谢之后,席间又恢复了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只有杨钦辰一个人闷闷不乐。
这不还是要她禁足半年嘛。
祖父哪次说要罚她禁足是真的罚够了时间的,这不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才故意说久点,就等着他主动给她“减刑”吗?可太子殿下倒好,免了军棍,却关心起嬷嬷管教的事来。
就是她们家隔壁的二大爷的三婶子都没管这么多闲事过!
杨钦辰漂亮瞳仁里的殷切褪去,一把腾烧的火苗渐起,小脸也慢慢爬上了两团愠怒的红晕。
太子殿下余光扫过,微微侧头,优雅的轮廓流畅,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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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太子府书房浮云阁。
“殿下,已经查清了。杨钦辰,本是朔州晋阳侯谢林同赤衣军首领杨羽的长女,谢晨。她天生奇力,因其五岁时晋阳侯此前同夫人俱战死焉离县,她不知因何原因,年纪小小竟在混乱之中带着幼妹投奔外祖家卫西都护府。其祖母老晋阳侯夫人一直不喜杨羽,故常常苛待与她和幼妹,所以进了杨家之后,她执意改名换姓,成了现在的杨五,杨钦辰。并接管了母亲留下的五千赤衣军。”
“其妹谢柔,自幼体弱,不常出门见人。”
“那如今晋阳侯府再无子息了?”太子殿下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是的。有消息说老晋阳侯夫人一直不喜杨羽就是因为她热衷于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好好守在内宅替晋阳侯生儿育女,导致晋阳侯膝下连一儿都无。可惜直至七年前晋阳侯同夫人双双战死,都未曾留下男丁。”
“那这杨钦辰年纪小小,倒是果决无情的很,父母一死就带着幼妹投奔外祖家,可谓是把谢家最后一点血脉都带走了,这老晋阳侯夫人竟也不闹?”
“开始没闹,老晋阳侯夫人素来不把这俩孙女当子息看,后来等晋阳侯的小妾生的庶子落水夭折了,这才想起两个孙女,哭着喊着要杨家还她孙女,可这杨家哪里是好惹的,那时候谢晨早就更换了族谱,更名改姓,入了杨家。”
“杨元粱记恨老晋阳侯夫人不曾善待他的女儿,甚至害的杨羽三胎流产,亏空了身子上战场打仗,还向圣上请旨,剥夺了她的封号。连带着收回了世袭罔替的晋阳侯爵位,理由就是,没有血脉传承。可把老晋阳侯夫人怄的吐血,可惜,这晋阳侯的爵位的荣光,她再也无福消受了。”
“这杨钦辰,年纪小小一女郎,倒是个狠人。”太子殿下微微抬了抬优雅的下颌,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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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立春刚过。
杨钦辰已经在自己的远境院里磨拳擦痒许久了。
她气呼呼地耍完百遍拳并五十遍杨家剑法,还是觉得心中愤懑不已。
“寒笑!”
“小姐,奴在。”
“太子如今在哪里安顿?”
“...小姐问这干什么?”寒笑因着先前被老封君狠狠耳提面命了一番,如今已是不敢再随意帮着小姐乱来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钦辰随意地活动着手腕,漂亮的圆眼里全是灼灼的亮光,她回眸一扫,朗声道:“自然是想再目睹一番太子芳容了。”
寒笑心下无奈,却知小姐这性子难驯,她是陪着杨钦辰自小长大的,念着小姐已被禁足近三月,多少有些心疼,便捧着帕子和水,上前为她擦汗,边悄声道:“小姐还是别去招惹太子殿下了,如今这西玉城的女郎们都不敢上前去寻晦气。这太子殿下哪里是好惹的角色。”
“哦~听起来有故事。展开说说?”杨钦辰来了兴趣,大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坐,仔细听了起来。
寒笑本也喜好八卦,这下见小姐不再吵闹着要去找太子麻烦,便安心把水盆一放,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小姐说起这段时日,西玉城的流言韵事来。
要说这西玉城因着地处边塞,故而民风开放,特别对于大家女子,都不似大饶腹地的世家大族一般,门禁森严、诸多规矩束缚。
所以这俊雅无俦的太子殿下甫一进这西玉城,那简直就如同进了盘丝洞,想要咬下一口唐僧肉的女郎简直不计其数。
什么设计偶遇回眸一笑,摔跤碰瓷,英雄救美、美救英雄的招数都烂大街了,甚者有那看多了话本子的装作女贼上太子府去偷家偶遇的,结果被太子亲卫抓了起来,灰头土脸地在地窖关了半日。听说还是李校尉家的二女。
李校尉得知此事后,一张黑似包公的脸愣是涨的通红,那日亲自求了上峰杨凌翅带着他一起上门,才将那李二带了回家。
太子雅和宽正,并未对李二罚诫,反而还担忧因自己亲卫没认出李小姐误抓了她,生出些流言蜚语,怕会影响李二的婚缘,因此还对李校尉好生一番赔礼道歉。
“小姐您可不知道,这李校尉出太子府大门的时候,简直是感动的痛哭流涕,说是还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给太子殿下当侍卫,以报太子殿下宽容之德呢。”
杨钦辰听到这里,初时只觉得好笑,后来回过味来,不由得收住了五指,用力捏住了特制用来喝水的金砂壶。
她平日里因着力气太大,练武之后每每收不住力道,碰啥啥碎。只有这特制的器皿,才能在她手里安然无恙的存活下来,就是这般,她院里的东西还是得隔三月一换,最近这段时间,因着她被关禁闭无所事事,加上气性大,练武次数猛增,更是隔半月就得换。
金砂壶发出脆弱的一声碎裂声,同时杨钦辰也愤懑出声:“怎的对那李二偷家都如此宽容,对我杨五就这般睚眦必报。不过提前看他一眼,就让我禁足至今,这太子殿下也忒偏心了点。”
寒笑还没来得及说话。
杨钦辰就猛地放下了支离玻碎的茶壶,站起身,道:“不行,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厚此薄彼,明明我杨家待他至诚,却是这般对我杨五!”
寒笑不由懊恼自己失言,心里暗道不好,小姐平生最恨不公之事,特别是这不公若是落在自己头上,她定是要搅个天翻地覆的。
果然,寒笑扑上前一抓,只来得及摸到小姐光滑的衣袖,眼前一花,就不见了杨钦辰的人影。
寒笑回头和院子里趴着晒太阳的毛绒生物对视一眼,无声叹息,小姐这脾气定是随了逝去的夫人,风风火火半点不肯吃亏。
这以后颍川庾氏的姑爷,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