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81、青明

　　他念的是《清静经》的开篇，乃是道家的经典。白若岛一脉其实与修道本没有什么关系，但无论是言忘情本人还是楼望白，倒是都颇有道家风骨。

　　萧简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是啊，你就养出了我师父这样大道无情的徒弟。”

　　楼望白一向很奇怪，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很多事懒得想，也不是不仁善，只是很多事懒得插手，也不是没感情，只是很多时候懒得表露。他看似随波逐流，却又自始至终都顺从着自己的心意，从不违逆自己，也不愿违逆天地间运行日月的大道。

　　言忘情叹道：“青明一直叫我太上，但真正太上忘情的人恐怕是他不是我。所以我才忍不住想看看，如果是一个跟青明差不多的人，会为了所爱之人做到什么地步？可是阿白终究不是青明，我也终究没有忍心。”

　　萧简道：“你们真奇怪，明明祝青明肯为了你孤身入昆仑寻药，你也肯为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去种出一株青女降，为什么他活着时偏偏不能跟你在一起？”

　　言忘情眼神柔和，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似在想念少年事，轻声道：“你不懂。”

　　“我当然是不懂。”萧简无所谓道，“我甚至知道师父这个人不见得知道‘喜欢’是什么，也不见得对我是真的‘喜欢’，可能不过是我主动了些，又可能不过是我在他身边日子长了，他不舍得我离开罢了，但是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喜欢他，和他在一起我开心得很。”

　　言忘情笑了笑，道：“若是阿白不仅知道什么是喜欢，而且喜欢的还不是你呢？”

　　萧简一怔。

　　言忘情道：“青明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他更喜欢一些别的，比如剑道，比如行侠仗义，比如名扬江湖。我少年得意，什么都来得特别轻易，任何传说中无人练得成的功夫，我都能轻易练成，因此我也慢慢对武学失了兴趣，转去研究星象数术，琴棋书画。一开始不觉得怎样，渐渐地就与青明无话可说。”

　　“原本我们闲暇时间一道去溪边比剑，无聊了出一趟远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只有青明一个人在溪边从早练到晚，一个人出门去比剑，名头越来越响，后来甚至在昆仑山开宗立派。我上门去道贺，见他春风得意的，晚上他留我对酌，我一时兴起，随手破了他的得意绝招。”

　　“……”萧简无语，心想你这厉害得也太非人了，不能保留一点实力的吗！

　　“他当时就差点要把昆仑剑派就地解散算了，我花了好半天才劝好他，甚至向他赌咒发誓以后不再用剑。”

　　萧简叹道：“你这句话一说他不是更生气了么……”

　　言忘情笑道：“是啊，可是当时我不懂他生什么气，他冷冷道，那也不必，你涉猎太广，终究不能以纯粹之心对待剑道，我迟早是会胜过你的。我说那好，我在昆仑山找个地方住下，你觉得可以时我们再比。”

　　“后来我便在昆仑剑派下面偷偷修陵墓，平时有空了也去找他玩，给他带去我新酿的酒，约他赏雪下棋，可惜他全部心思都在练剑上，喝酒都不知其味，赏雪下棋更是全无兴趣。不过那时我还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练剑时我在旁边饮酒看他，我心中也欢喜。”

　　萧简道：“就祝青明这‘不提剑道我们还是好朋友’的气势，同你和平相处也已经是不易了。”

　　言忘情点头道：“那倒是的，后来一日，他大约觉得自己大有进境，约我一战，我一看便知道他仍是赢不了我，但我也不愿意输，因此为了顾全他的面子，我将剑法融入指法，以指法赢了他。”

　　“……”萧简扶额，道，“师祖，你这样子不仅是讨好不了祝青明，我怀疑你哪个妹子都讨好不了……”

　　言忘情嘴角挑起，眼神有些怅惘，笑容却并不苦涩，轻缓道：“我现在也知道。但我当时年少气盛，又从小什么都能轻易做到，一向赢惯了也一向被人捧惯了，怎么肯输呢？青明果然很不高兴，我说我已经不练剑了，刚才破你招式的是指法，剑道上你已经是第一了。青明咬牙骂我，说我尽学些歪门邪道！”

　　他笑容加深，似是又见到了那个清隽又倔强的青年，都成一派宗师受万人敬仰了，尽管努力板着脸作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生气起来会偷偷咬住后槽牙，他一看他耳后根就能知道。

　　“我当时便不开心了，这也是光明正大的武学，怎么就是歪门邪道了。老子我年纪轻轻学贯古今，所学所用都是正统得不行，我就嘲他……”

　　萧简叹气道：“都这样了你还嘲他。”

　　“我嘲他，行走江湖与人对战时，难道敌人会因为看你是祝青明，是昆仑剑派掌门而专门用剑对付你不敢用别的？管他什么路数，能赢过你才是真的，否则早就死到不知哪里去了，死了你还能追求什么剑道？这么不服气，什么时候用剑术便能克制我所有的歪门邪道再说吧。”

　　“我当时难道是真的想让他挫败，让他明白不可能赢过我吗？我想来想去，应该不是的，我只是烦他沉迷于剑道，那到底有什么好沉迷的，让他找我的意义只剩下了比剑一项？可惜我当时不明白。”言忘情点了点下巴，道，“然后他就发誓，在胜过我之前不和我见面，不同我说话。我便住进已建好的墓中，一住就是五年。”

　　萧简心想你们这架吵得跟小孩似的，口中却忍不住问道：“后来祝青明最后一次见你，是身受重伤之时了，是么？谁伤的他？”

　　言忘情道：“陆，沉，岚。”

　　萧简瞳孔收缩，言忘情道：“猜得到，是么？魔教的上上代尊主，陆温雪的祖父。”

　　“还有。”他顿了一下，“那不是他最后一次见我，我终究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萧简觉得有点难过，道：“陆沉岚去昆仑，是为了找青女降？”

　　言忘情出了一会儿神，道：“是啊。所以我带青明走时，将青女降的叶子埋在了墓下，又捆了一堆火|药。可惜陆沉岚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