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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   毕业季的最后一年,开学已经一周,鼎鼎仍然被未决定好的论文选题搅得头昏脑涨,尤其下周二她还要应付职业规划课的自我介绍。尽管不一定真能抽到她上台,但她从来都有过量的焦虑症,对人对事,相关的无关的。
      “鼎鼎,走了,吃饭。”原野拍拍她的脑袋,越过她的身体,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好。”她的回答里藏有一份有气无力。鼎鼎关了台灯,收拾好东西,拿上手机和钥匙,跟着原野出了门。
      心事很多的时候,她总是不愿意说话,连走路都低着头,只安静地望着自己鞋尖。原野一路上试图逗她开心,无果。即便在饭桌上,她也只看着眼前的菜肴发呆。
      原野叹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对他的歉意,就不能停止半分么?三年了,还不够你消磨掉吗?”

      鼎鼎清楚她说的什么。她放下筷子,目视前方,双眼找不到焦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嗯,不能。”抬起头与原野对视,她深棕色的瞳孔,似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水光,透明清澈,轻轻一眨眼便要砸下。轻柔温和的声音在当前嘈杂的环境下听着,也如同混在云里雾里一般,怎样听,都是朦朦胧胧,捻不出形状。
      “我差点毁掉了他,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鼎鼎同原野拐回宿舍楼下,看见好些女生远远近近地围着一辆鲜黄色跑车议论。那黄色亮得刺眼,横亘在路中央,像个霸王螃蟹。
      她们也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脚步仍未放慢。鼎鼎的情绪很复杂,经历过这么多,她对这类型招摇的贵公子富小姐半点兴趣都不敢再有。
      她低下头往边上走,经过跑车头时,驾驶座上的窗户降了下来,声音是朝着她喊的,“何鼎鼎。”
      鼎鼎回头,看见一张清俊的脸,摘下墨镜,那张脸更显得俊俏。他的眼睛平静得像潭,又调皮地荡着涟漪,闪着灵动的光。嘴角也微微牵着,颊边的酒窝漾着惬意。
      “师兄。”
      原野也认出了驾驶座上的男人,甜甜地也叫他一声,“师兄好。”
      迟越次被原野垂在两侧的辫子晃得眼花。眼见鼎鼎兴致阑珊、转身要走,他索性提了嗓门,又叫了一声鼎鼎。
      鼎鼎又回头,恹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他要见你。”
      鼎鼎皱着眉,下意识想拒绝,“不去不行吗?”
      越次笑了笑反问她,“你说呢?”怕她再犹豫下去耽误时间,他学着记忆中那人的样子,绷着一张脸,还微微蹙着眉,“他说别忘了,是你欠他的。”

      鼎鼎最终还是上了车,车厢里格格不入的奢华气息让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呼吸。车外,原野眨着眼睛,挥着手,笑眯眯地目送。

      慕曳国际的掌舵者,历来由迟家长子继承。这一届的继承人迟胤初,二十八岁,混过□□走过歪路的,名声尤其不好听。而他为了坐上慕曳的至尊交椅,牺牲了不少可怜人,手上直接间接的,也沾了不少血。
      Ethan Chi,大概就是魔鬼的代名词。

      说他魔鬼不是没有理由。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同样狠。三年前他救人,左手意外受伤,很严重。即使动用当时最好的医疗资源,即使痊愈,也等同废人了。
      所有人都在劝他精进治疗,或许还能有原本的六成力量。
      可他怎么说的?
      “留着伤,才能有复仇的动力。”

      鼎鼎靠着窗,看车水马龙,止不住地想,他那样说,到底是真的想复仇,还是只想要她时刻都记得,她欠他的,永远都还不对等。
      是后者吧。毕竟血海深仇,即使不以伤明志,也不会忘。
      “够了。”
      “我不需要怜悯。”
      “你以为你是谁?”

      她吗?她也是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的。
      “让你讨厌的人吧……”鼎鼎无意喃出了声。
      “嗯?”越次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鼎鼎淡淡地摇头,“你听错了。”
      越次没再细问,只认真地打着方向盘上高架。瞬间,视线里的人与车,任何事物都变得微小,像小虫。
      鼎鼎想,世界多大啊。光是垂直方向十米的距离,就什么人都看不清了。可世界又那样小,她以为她不去联系他,不再去作茧自缚,他就不会理她。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又让她靠近。

      胤初的私宅独门独栋,是很规整的三层别墅。镶金的大门上刻着独有的中国扇家徽,墨黑的四个大字——顺昌逆亡——龙飞凤舞地书写在扇面上。
      鼎鼎经过时盯着那四个大字看了很久。她想,他多狂啊,明明不过同她一样是个人,却是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的。麻烦的就杀,看不惯的就丢,丢不掉还要卷土重来的,就扔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惶惶度日。
      她见证过的,迟翊季,那个娟好静秀的姑娘,代表了人世间她所遇过的真善美的集合。可他是如何对待这个亲妹妹的?面对迟胤初流放迟翊季,偌大一个慕曳国际,偌大一个迟家,甚至是迟家下头的宫、薄、卿三个家族,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情。

      “走了,鼎鼎。”越次停好车,转着车钥匙大步走着,鼎鼎加快了步伐才能勉强跟上他。
      宽敞的板砖地穿透了庭院的喷泉同两侧的巨型花池,一直延伸进去。别墅门口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用人,站姿笔直,见了他们来,都恭敬地颔首微笑,角度像拿着尺子量好的。
      “二少爷,鼎鼎小姐。”
      用人们不叫她何小姐,只因一次胤初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养你们做什么?”

      鼎鼎沿着记忆来到胤初卧室门口,房门紧闭着,隔绝了里外的气息与光线。她站了好一会,犹豫着该不该推门进去,又或者,先找一个用人过来。
      她的个性导致她大部分时候都这样纠结。虽然也有心血来潮不得不冲动的时候,但那样的时候,所需要的天时地利,太难得契合。

      “怎么不进去?”越次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医生和用人。医生正在给他讲解胤初的病情。
      “他的情况不太好,扭伤导致的发烧。昨晚半夜给他打了针,意识一直很微弱,烧又退得慢,天亮了才睡着的。”
      鼎鼎问:“他为什么会扭伤?”
      用人在一旁犹豫不安着,“昨天先生在储物间弄倒了东西,听到响动我们就进去了。可是先生很生气地把我们赶出来,自己搬了大木箱……”
      “三火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点事儿都弄不好?”越次的语气里有即将爆发的怒火。旁人不会不晓得他气在何处,鼎鼎对此也是清楚的。这间卧室里躺着的主人,不仅对迟家而言是命,对整个慕曳国际而言,也是有且仅有的话事人。
      鼎鼎看着越次,发现他生起气来也有几分与里面那位相似的模样。
      到底是兄弟。
      用人一脸为难地给三火辩护,“这不能怪宫先生,他也需要看先生的脸色。”
      越次没再说什么,直接一个人开门进去了。但不出十秒,里头响起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随后越次捂着头狼狈地逃了出来。
      “鼎……鼎鼎,他要你进去。”

      深色的遮光布帘,欧式的简单格局,绚丽璀璨的水晶吊灯,king size的天鹅绒大床,湿润的空气,带着点点滴滴的清香,一齐向鼎鼎袭来。
      压迫。
      即使床上的男人安静乖巧地躺在那,她也绝不能忽视他平日里的雷厉风行。好危险。鼎鼎走近几步,连看他的睡脸都花了不少力气。这是她需要的,毕竟他的柔弱很难让人适应。
      “胤初。”她轻声叫他,“是我,我来了。”
      他的表情平和,不作回应,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隔了一会,鼎鼎又叫了他一次。
      “我听得见。”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很容易辨识的独特声线,低音的磁嗓里总是带着一种慵懒休闲,处处透着散漫的性子。
      不得不散漫吧。鼎鼎记得,自从他受伤之后,许多习惯都不得不改了。
      “你生病了。听说,你又逞强了,是不是?”看他柔弱,她渐渐就问得多了,“吃饭了没有,要不要我去给你做?”
      关心则乱。
      “你管得太多了。”
      他明明还闭着眼,眉头却皱起来,不怒而威。鼎鼎倒吸了一口气,怕他伤上加伤。她不敢胡乱走动,也不敢继续主动跟他说话,只好坐在床边不远的躺椅上,端端正正的,大气都不敢出。

      胤初睁开眼,从床上撑起身子坐起来,看到的,便是鼎鼎两手交叠着搁在大腿上,低着头一下一下点着,正经地发呆。
      他的目光很缓和,这是他很少有的、只对她有的一丁点温柔。但跟她相处的时候,他又从来不让她察觉到,叫她每次与他正面相对时,都碰上一身尖锐的刺。
      他认识她很久了。
      他们出生在同一座城市,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她通通都顺着他的脚步,走他走过的路。他们彼此的父母,是真真正正、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互相知根知底,也早就有约定让各自的子女结婚,好亲上加亲。
      老把戏,他从来都不屑的,只当做耳旁风。
      他长她七岁。懂事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说话,过年时她的父母带她来家里做客,她跟在他身后,捏着他的衣角,口齿不清地叫着“胤初”“胤初哥哥”。他小学毕了业,她还在幼儿园上中班,每天的功课,就是拿着蜡笔,笑嘻嘻地摹他的样子。然后等她十五岁,终于升了高中,出落得漂亮,他已经大学毕了业,经历了许多她想象不到的,暧昧也好,危险也好。
      比起他来,越次才是更适合她的人。只大她一岁,任何事情参与起来,都恰到好处。
      只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他从来不知道,单纯的鼎鼎按着长辈的教导,一步步地,迈向危险的他,且不懂得退缩,逆来顺受。
      他骂过她,好多次。比清朗之夜的星星还要多,每次都说得她眼底一片水光。她每次都忍,把难过咽进肚子里,把眼泪含在眼睛里。
      这么多年他见证了她所有喜怒哀乐,他是她喜的源泉,亦是造成她所有悲伤的不二原因。

      “听越次说,你预备找实习。”
      鼎鼎吓了一跳,手机从掌心滑落到地板上,咚咚咚转了几圈才停下。
      她把手机捡起来,才回答胤初:“找不找得到都可以。反正,还没那么快毕业——”
      “你耽误的时间算起来,和你同期高中毕业的都赚多少了?”
      鼎鼎无言以对,只好赔着假笑附和,“是是是,我落后别人好多,还要麻烦爸爸养我,太不孝了。”
      胤初看她一眼,略微提高了音量,嗓子也越来越哑,“你很生气?当初是你自己选的这条路,不是吗?”
      鼎鼎也沉了脸色。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壮起了胆子,“对,是我选的。救死扶伤是我的理想,不准你亵渎!”
      “救死扶伤,好高贵的字眼。你放心,你的理想,我不会再干涉。”
      鼎鼎又急又气,瞪着他,委屈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无论他怎么恶言相对都不会在意的女孩子。当她长大后,一点点意识到胤初的心思,鼎鼎便不止一次地想,她是否还能坚持下去?又能坚持多久?
      她想走,可转了身要去开门,才想起,今天这一遭,是他点的火。
      终于她回头,还是放软了态度,“你找我来,到底要干什么?”

      胤初扔给她一串崭新的车钥匙。鼎鼎拿起来认真地看,“什么意思?”
      “我叫宫焱给你买了辆车。从下个月开始,每个周末,你都去慕笙医院实习。”
      偌大的房间里,由于深色布帘的遮挡,灰蒙蒙一片,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敌对的激流涌动,仍旧穿破氤氲的空气,锋利相向。
      “实习之后呢?你就想把我留在你身边,变相禁锢我?”
      胤初哼笑一声,“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我满足你,不好吗?”
      “你这个疯子!”鼎鼎将钥匙扔回给胤初。他黑着一张脸接过,态度也那样坏。左手手背上还插着针头,他却置之不理,蛮横地将它拔掉,走至窗前拨开布帘,将钥匙扔了下去。然后侧过头,凶狠地瞪她。
      像极了小孩子之间幼稚的斗气。
      楼下是一片花池,一片花团锦簇。鼎鼎着急地跑到窗边往下看,眼里只有彩虹般的五颜六色。气极的她好想发作,可一低头看到胤初的手背正在啪嗒啪嗒滴血,鼎鼎又心软,并且心疼了。
      她抬高他的手,抽了张纸给他按压伤口,忽略方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忽略他此刻的表情与抗拒。心底,是一句又一句地责怪他的随便与任性。
      “你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你的左手已经很脆弱,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你不想见我,不想喜欢我,说一句,我就不再烦你。”

      鼎鼎好抱歉,关于三年前那一段惊天动地,关于她阴差阳错被卷入爆炸案,关于他为了救她进入火场却从此废了一只手……
      当时楼顶塌陷,是他做了她的垫背,左手枕在她的脑后做缓冲,随后兵荒马乱中他又为她挡了坍塌的石块。鼎鼎不能忘。从某种意义上说,胤初为了她,付出了所有。

      胤初高她许多,低下头,她的难过尽收入眼底。三年前她也是这样,一轮新月挂在高空,她等在迟家门口,冰冷的夜,风也变得无情。鼎鼎瑟缩着身子,见了他的车,便冲上去拦住他,卑微着,求着他原谅她——
      “对不起,胤初,对不起。”
      “只要你不离开,或者,将我也带走。”
      后座的他隔着一条不大的缝,只说了一句“我只会留对我有用的人”。同样坐在后座的宫焱则一脸不安地望着鼎鼎。
      “我会做对你有用的事!任何事!只要你要求,我都会做——”
      她对他,是真的顺从到了极点,顺从到连他都要认为,世上除了何鼎鼎,便再无这样能供他使唤、还一心待他好的人。
      宫焱?
      他哪里比得上她。

      胤初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即使他冷血、人人畏惧,但他同样是个男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灵魂。
      只是被宠坏的傲娇大少爷遇上这档事,也倔强地皱着眉。要安慰她,话说出口又是另一番滋味,心口不一。

      “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
      鼎鼎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却也认真地同他争论,“我没哭!”她拗着气,手上按压的动作也跟着加重,胤初倒吸凉气嘶了一声。
      她的眼里还是盈着那样多的水光,看向他。情绪平缓后,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离开卧室时,鼎鼎捏着门把,背对着他,踌躇了许久,最终像下定了万分的决心一般,平静地说:“我会去实习的。”如释重负,“所以,你不要再对自己做那种事了。”

      鼎鼎离开之后好久,宫焱推开门进来,手上端着清淡的粥与汤。放下托盘,他走近窗前赤脚站着的男人,他的左手背上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瘀点,泛着少女的粉红。他很高,同他一样,接近一米九的身材,走到哪都总是能引得一大拨的注目。
      胤初的表情一贯很冰冷。那双眼睛里总是藏着悲伤与刀刃,让人一看,就光想到了不安。
      曾经他的家庭很幸福。如果撇去妹妹的事,他们会更幸福。
      宫焱知道,他是喜欢鼎鼎的。也许那份感情已经超越了喜欢,宫焱更习惯将它称之为变质的、被占有欲控制的爱。

      “她责怪我把她禁锢在身边。”胤初平视前方,眼神失焦,似连接了过去与此刻,辨不清晰。
      “所以你这么悲伤?”宫焱的语气反而很轻松。
      胤初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鼎鼎留下的气息都吸进肺里。
      “她跟翊季都说了同样的话,说我是疯子,说我没有分寸。”
      “可是你也没打算改,不是吗?”宫焱习以为常,伸手将胤初拖回了床上,“赶紧该吃吃该喝喝,养好你的身体,再去做别的事情。”
      见胤初若有所思,宫焱也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提醒道:“她下个月要回来。”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个她,会掀起怎样的浪花,又将带给谁怎样的伤痛。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来了
    欢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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