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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友 ...

  •   周围觥筹交错,往来谈笑风生,他必须在这名利场上做到八面玲珑,必须对每一个问候都要回应地滴水不漏,必须搭上那些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必要之时还得出现在秦淮身边替他喝了先生小姐太太老爷们递过来的酒——就像是当年秦重山一直做的那样。
      以前他跟着万里在黑酒吧里醉生梦死的时候从未想到和那花花公子鬼混的经验有一天竟会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派上用场——那家伙总是能游刃有余,知道怎么喝才会看上去真诚又不至于酩酊大醉,知道如何一晚辗转多个小酒馆却不喝得酩酊大醉,知道怎么抖笑年轻漂亮的小姐们,知道怎么寻欢作乐,似乎是从不觉得长夜漫漫。
      现在他在刘局长家的大厅里,穿着一件为重山定制正主却还未来得及穿的天鹅绒黑色礼服。
      光亮让他有些头晕,主人家新换了一盏太过刺眼的水晶灯,这光让他难受,所以那个男人撞上他的时候他竟忘记躲开。
      那是个铜像一样不近人情的男人,玳瑁镜框的眼镜反射着和眼神如出一辙的冰凉的光,眉头深皱,嘴角紧紧绷着,旁边是两道刻刀刻上去的法令纹。
      那是情报处的曽主任。
      军统局,或者说秦重行为之所工作的整个系统都太过繁琐,有无数不必要的职位,有太多不干实事成天上下疏通的××主任××副主任××统筹。曾主任是其中少有的因为干正事而被重行记住的“×主任”。
      秦重行对这位一直以礼相待,不等他道歉,先说了一句“不打紧。”继而又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他对这些只对数字感兴趣的学者一直颇有好感——万里就是个典例。可惜曽主任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自己又是他的上司,这样反倒有些奇怪了。
      好在姓曾的木头并不了解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听到重行这么说,愣了一下,不再与他纠结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衣服,单刀直入地聊起了正事。
      “您去找周校长家的小子了吧,他有没有说什么?”
      “嗯,他……”
      “他甚么都没说?”
      “他说这没准是维吉尼亚密码的变体。”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还有吗?”
      “我不好说。”
      “请您说吧。”
      “他说……可能是空间坐标。”
      “什么?经纬网?”
      “不大可能,如果这样算,仅仅我们破译出的结果分散在全球各地。”
      “你看见过苏联的坐标吗?”
      “很遗憾,没有。”
      “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我今晚找几个人开个会讨论一下。”
      曽主任说罢匆匆转身离开了,不给别人任何挽留的机会。

      重行衣服上的酒渍还没有干。他低头正准备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一擦,一双白玉一样的手却先替他这么做了。
      “Philosopher.”重行看着她愣了一会,继而轻声说:“你瘦了。”
      那双手的主人,就像她手上戴着的玉镯子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露着养尊处优,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旗袍,上面用不同深浅的墨线线压了梅花纹。头发用一根银簪子高高挽起,露出细长的脖颈,相比重行记忆中的那个人,实在是消瘦了不少,好像华丽的衣服也压不住她身上的病气似的。
      她一边帮他擦衣服,一边轻言细语地说:“这件衣服,本是你爹定给他的,裁缝给做紧了些,他试穿的时候发现了,托我拿去给店里改一下,还说这裁缝师傅是远近闻名缝长衫的,你爹要让他裁西装也是强人所难,让我再贴上点钱,战时做生意不容易。只可惜……没来得及。”
      重新看着他。
      “对不起。我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一切,我忘不了他。 ”
      她是重山的未婚妻。
      去年葬礼上重行匆匆见了她一面,那时的她看上去悲痛欲绝,似乎是连重行脸也见不得。
      后来重行多次上门拜访,家里佣人却以小姐重病推辞。
      两人五年未见,原本就断断续续的通信也随着种种变故断了大半年,他原以为要让这位心思深不见底的老友敞开心扉大概还得花个三五年,没想到今天猝不及防的一见,就是这样刨开心肺的一席话。
      “不要和我道歉,你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我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到底……”仗着酒意,重行本想像儿时一样把这几个月以来的不解统统向来人道出,可惜这份勇气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她太瘦了,估计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没比自己好到哪里,或许还更糟。
      她早弄好了他的衣服,站在一步开外打量他。
      “颐安,节哀。”重行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你劝我干什么?我一个没过门的,应该我劝你才对。”她拿出了包里的香烟,冲门外点点头示意重行:“我们出去抽一支?”
      重行跟上她,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后院。
      今天是十五,月光把屋外的世界照得清亮,黄老爷在后院种的几株藤蔓让他们站的地方显得影影绰绰的。
      重行和颐安各自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他们相对而不相见。
      重行有一种错觉,颐安和万里在这一点上很相似——他们在说谎时总会先深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借烟雾那聊胜于无的遮蔽做掩饰。
      很多时候,秦重行都觉得自己站在水里。世间的一切,声色犬马似同他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比如现在。
      由于黄颐安和重山特殊的关系,重行总把她当做亲姊妹看待,重山死后亦然。
      他一向坦然于自己的脆弱,可此时却是迷惑了。亲人,朋友,要么是如父亲那样疏离的,要么是万里那样暧昧的,要么就是颐安这样回避的,他固然憋着一腔真情实意想要托付,现在这些东西却在拿出手之前被他人轻拿轻放地拒绝了。
      “他出事那天我在重庆,具体情况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是……我在葬礼当天失眠了,起床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我爹和客人的谈话,说重山的死有蹊跷。”一小会沉默后,颐安轻轻说。
      “什么?”重行心中大惊,她知道!
      “弟弟,继续查下去很危险,你觉得值不值?”她问。
      “他是我哥。”重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坚定地说。
      像是盖棺定论。

  •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有助于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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