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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六月,黄昏

      忠勇侯府

      平日威严寻常人不敢造作的地方,一群人在地上瘫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二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母子!湛哥儿才大多就没了爹啊!”

      “爹爹,娘亲,我要爹爹……”

      “儿啊!我的儿啊!你们这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老天爷,我们封家一门忠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天理何在啊,你错杀好人啊,老天爷啊……”

      耳边一片嘈杂,主人没正形,下人心惶恐,大门外还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闲汉。

      六月的黄昏,天空一片残阳,猩红似血,一阵风过,门外无所事事的闲汉们双手交叉插在袖口里,耸着肩,砸吧砸吧摇摇头,对同行人道,“这忠勇侯府真惨,去了四个将军吧,全死了,啧,这贼老天可怜眼睛果真是瞎的,剩下这满侯府的孤儿寡母怎么过哟。”

      “说什么呢,老天爷眼睛尖着哩,你不害怕被老天爷听去,让你家婆娘跑了。”

      “嗨,我怕什么,我那臭婆娘跑了或者死了我刚好另娶个俏生生的□□娃,谁想和那母老虎一起住。”

      “臭美吧你,还在想美娇娘呢,还是先担忧担忧侯爷他们不在了谁去打仗吧,侯爷他们都打不过的人现在朝廷上谁还打得过,我看啊,这世道要变了。”

      “唉,也对,不过这世道不一直这样吗,我们就是乱世蝼蚁,命不由己,我还是搂着我的美娇娘,能过一天就一天。”

      “也对,而且我们在京城,除非,”那人暗示性指了指天,“除非这变了,否则我们城里人还能再浪他个十年八年。”

      “哈哈,对!”

      “你看这将军夫人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将军他们不在了,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寂寞,要是……”

      “嘿嘿,老狗,你想得挺远得嘛……”

      墙外的话越说越浑,墙内的人哭得越来越伤心。

      韩宓稳住摇晃的身子,抬头望着天,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手里的信封不堪摧残蜷成一团,隐约可看到潦草的“休书”二字。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头顶的昏黄色云朵染上黑斑,空气里吹来阵阵凉风,她才收回视线,伸手去扶地上的老侯夫人,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祖母,二弟妹,三弟妹,地上凉,当心身子。”

      老夫人哭得不为所动,“孙儿啊,你们还那么年轻,我这老不死的都还在,你们怎么就没了,老天爷你把我也带走吧……”

      韩宓无法,却也不能任她一把老骨头在地上坐着,朝一旁的丫鬟使个眼色,半强硬的将老夫人扶上了凳子。

      好不容易扶起来一个,韩宓又去扶挨得近的王姝,“三弟妹,你不为你着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可是三弟唯一的血脉。”

      孩子,听到这个词,俯在地上的王姝身子颤了颤,苍白的手抚上比寻常孕妇大得多的肚子,脸上更添苦涩。

      孩子,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孩子,还不如不生,至少不用出来受苦,没爹没爷的孩子……

      王姝尚且没反应,然而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一旁抱着自己儿子哭得歪嘴斜眼的刘雎,她猛然爬起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狠推韩宓一把。

      “是你,都是你!你这个丧门星,进门当天全家男人就被拉上了战场,现在没三个月又全都战死了,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你克死父亲他们的!”

      刘雎爆发得突然,韩宓为了护着王姝的身子,来不及避开,只得被推到地上,“砰”得一下,手心着地,火辣辣的痛立即从何处传来,轻薄的裙衫很快被鲜血染红。

      韩宓像是不知疼痛一样,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刘雎,没说话。

      韩宓是忠勇侯府大少夫人,虽然是新妇,刚进门三个月,但同样出生将门,因为忠勇侯府正经夫人早已去世,所以她一进门就主持了中愦,在忠勇侯府很有权威。

      刘雎被她冷静而压力极强的眼光看得一缩,可一想到自己目的,只退缩半步就又提起气破口大骂。

      “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你生母,继而是烈国公,烈国公夫人,要不是烈国侯和侯夫人将你送到乡下庄子,侯爷他们早就遭难了,现在你是来克我们家了,父亲大哥三弟都是被你害的!”

      “大哥啊!”刘雎坐到地上,拍着自己的腿,像乡野村妇一样撒泼,声音洪亮得传遍周围人耳朵里,“你看你娶的什么女人,我们封家是造了什么孽啊!都是她害了我们,她就是天煞孤星,专克人的!”

      不管她的话真实性如何,在这种人心萎靡,四面楚歌的时候终究是戳到了人的心里。

      韩宓扫了周围的人一眼,他们因为刘雎的突然发作,已经停止了哭泣,都木着脸,没有人说话,不知伤心过度没有心情说话还是真的认同了这话。

      没有人阻拦刘雎骂得很顺畅,眼角余光暼到老夫人的眼神,她骂得越来越有底气,最后甚至爆出石破天惊一句,“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让你为我封家满门忠烈偿命!”

      说完,她就红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甲带风径直朝着韩宓的脸就扑过来,要是真让她抓住,韩宓这张脸肯定不用好了。

      直到这时周围人还是无动于衷,韩宓垂下眼眸,知道其他人是指望不上了,手掌一撑,正准备躲开,身上突然扑来一个软软的小身子,将她扑倒在地,替她挡下刘雎的攻击。

      本已流血不止的伤口再次猛然触地,受到更严重的二次伤害,隐隐有石头刺进了伤口里,但韩宓心头却暖暖的。

      扑倒她的人噌得站起来,双手张开,“不许你打嫂嫂,你是坏人!”

      太阳最后一丝光亮没入了黑夜,京城里亮起一片片灯,唯有忠勇侯府一片漆黑,不过对于韩宓这个习武之人视线却无碍。

      清冷的月光下,封昭张开稚嫩的双臂,像老母鸡一样挡在韩宓身前,瞪着两只葡萄杏眼,与刘雎对峙,“我不准你打嫂嫂!”

      看见来人,刘雎身形一滞,带风的爪将将停住,“小姑你让开,我要为父亲他们报仇,就是她害死你父亲大哥二哥三哥的,你别让他们在地底下寒心。”

      刘雎生得高大,此时心神波动大,看起来面目可憎,可封昭却一点不怕,她仰着头,脊背挺得笔直,白嫩嫩的脸上一本正经,奶声奶气道,“嫂嫂不是凶手,父亲他们是被梁国害的,我知道,凶手是梁国。”

      刘雎不耐烦,“你人小,知道什么,快让开。”

      封昭不让,“我不让,你不能打嫂嫂,大哥会生气的。”

      刘雎讥笑,“大哥,大哥都去地下了!”说完这句,她耐心告罄,直接上前钳住封昭小肩膀,打算把她甩开,“小姑对不起了,我惩罚了凶手再来和你赔罪。”

      “不要,你走开!哇呜呜!坏人,你走开!”刘雎毕竟比封昭大了十多岁,力气比她大多了,眼看着就要被丢开,她忙回身扑到韩宓身上,紧紧抱着她,哭着喊,“嫂嫂你快跑,坏人要打你。”

      “昭儿,”韩宓的伤口刚刚又被第三次伤害,但她却紧紧抱住身上像毯子一样热乎的封昭,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干涩的眼眶竟然慢慢红了起来。

      封昭在拼命嚎叫,“哇呜呜,大哥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嫂嫂,大哥你在哪啊。”

      大哥走之前让她保护好嫂子的,说如果他知道她嫂子被欺负了他就回来打她屁股,还吊着打。

      ……韩宓心里的感动一顿,不过察觉到刘雎的手指近在咫尺了,她左手抱住封昭,右手就地一撑,矮身跃起,跳出刘雎的攻击圈。

      等刘雎再次扑过来,她抓住她的手,用力往地上一摔,刘雎就是个普通深闺妇人,怎么可能是自幼习武的她的对手,整个人毫无阻力的被摔到地上。

      “哎哟!”刘雎侧躺在地上,手心火辣辣的痛,想起来又没劲,索性举着两只手,两腿在地上乱蹬嚎叫。

      “没天理了,杀千刀的害人精还不让人打了,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们啊,我们封家怎么进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啊,父亲大哥他们才走,就有人要打他们的儿媳妇儿弟妹了。”

      韩宓没管她的一惯行径,抱着封昭,冷声道,“二弟妹,不知你是从哪里得知我是天煞孤星这种说法的,我只想劝你一句,父亲他们是为国为民英勇牺牲,他们生前顶天,死时也能立地,万不是我能克住的,你别一句克住就让他们为国为民的牺牲失去了意义。”

      “且我和封胥的这门婚事是当今圣上御笔亲赐的,你说这门婚事不好就是在指点当今圣上,在开口前我劝你最好过过脑子,现在忠勇侯府风雨飘摇,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杀……”刘雎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嘎都嘎不出一声,她两眼瞠圆,举着手像是被翻了壳的乌龟,脑袋里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呜呜干嚎,“天啊!天啊!”

      “好了,”在众人都盯着刘雎鬼哭狼嚎时,一直沉默的老夫人齐氏点了点手里的拐杖,拉着脸,“都给我安静,还嫌府里不够乱?!”

      “祖母,”刘雎顿时噤声,停下乱蹬的腿,耷拉着头,像斗败的公鸡。

      本来就没说几句的韩宓抿着嘴,低下头,安抚的摸摸一直巴着她腿的封昭,封昭感觉到头顶上的手,朝她靠得更拢了点。

      “祖母,”刘雎爬起来,面色不甘的看着老夫人,衣衫凌乱,像才从泥里打过滚一样。

      “红豆,红杏,扶你们夫人去洗漱,这副乡里泼妇的样子像什么话,我忠勇侯府还没落魄到不知规矩的地步。”

      “是,”两丫鬟领命,扶着刘雎走向后院,刘雎见齐氏看都没看她一眼,知道时机已过,只得下去洗漱。

      “绿崎,绿漪,扶你们夫人去休息,务必看好她的身子。”

      “是,”虽然这么说好像王姝还没有她肚子重要一样,但对于现在的忠勇侯府来说,这话不用反驳。

      院子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只有齐氏的人和韩宓的人。

      到了这时,齐氏才疲惫的闭了闭眼,声音喑哑,“府里的事情你就先接手着,该布置的今晚布置好,即使我们忠勇侯府落魄了,也不能让大郎他们身后事有一点寒碜。”

      齐氏年老,早已不管庶物,而忠勇侯夫人早逝,所以如今这侯府一切全都要落在韩宓身上,刘雎眼大心小,王姝心软没主意,齐氏不放心,唯有这个大孙媳妇儿勉强能合她意。

      韩宓点头,垂下眼睑,“孙媳妇儿知道。”

      交代完,齐氏撑着拐杖,想要起身,脚下却一滑,身形一晃又摔到了凳子上,“老夫人!”“祖母!”

      齐氏摆摆手,就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慢吞吞的一步一步走,“唉,老了,不中用了,侯府……”

      韩宓看着一向健朗,昨天还抱着湛哥儿走了一段路的齐氏佝偻着身子,一步一颤,最终走进漆黑浓稠的夜里,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见证忠勇侯府五代兴盛的祖母终于在侯府落魄之际陪着它一起老了。

      *

      齐氏走后,人更少了,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凉风开始呼呼吹,薄薄的夏衫无法抵挡这寒风。

      “嫂嫂,”寂静中,一道细细的像初生的猫儿一样的声音在她腿边响起,韩宓低头,封昭大大的眼睛在灯光里熠熠发光。

      就是这还没有桌子高的小豆丁,在刚才英勇的冲出来,像个英雄一样保护她。

      “怎么了?”韩宓蹲下.身,保持视线和她平行。

      “父亲和大哥他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封昭低下头,声音低落,她觉得府里的氛围和当初母亲去世时一样,只是又有些不同。

      虽然她不懂人去世了是什么意思,但她却知道人去世了就不能再看到这个人了。

      当初大哥跟他讲母亲去世了就是这样的,她再也没看到过母亲,不过母亲去世了她看到了母亲的身体,现在她都没有看到大哥他们的身体,他们是不是不会去世?

      她抬头,希冀的看着韩宓。

      韩宓看着她,似乎读懂了她眼里的渴望,她摸了摸她的脸蛋,温柔的给了她最不愿听的答案,“对,他们去另外一个地方了,不会回来了。”

      封昭小脸一垮,眼睛瞬间变成兔子眼,她憋着泪泡,瘪着嘴,“那个地方很远吗?一次也不会回来吗,一年一次也不行吗?”

      见她这样,纵有如山般坚毅的意志,韩宓不禁也红了眼睛,却依然摇头,“路太远了,不行。”

      “那三年呢,三年回一次也不可以吗?”

      “不行。”

      封昭憋着的泪终于憋不住了,扑进韩宓怀里,“有这么远的路吗?那我们去找他们好不好,我们在这头走,他们在那头走,总会碰到的。”

      “不行。”太远了,永远走不到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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