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陆】 ...


  •   入了十月,便无人再愿提及那日所发生的的事,长安城繁华依旧,流年不曾刻下分毫印记,只知金吾卫陈云樵大义灭亲,破了多日未结的命案,更是亲手诛杀了危祸长安的罪臣之女,官升两级。胡玉楼受了那次灾后经几日修整,现今重新开张迎客,陈云樵便与手下们又在此间玩乐,依旧有胡姬起舞,却不是相熟之人。
      “来来来,敬我们陈大人一杯。”
      “陈大人为民除害,可喜可贺啊。”
      酒到酣处,众人皆是醉眼蒙眬不知东西。
      突然,香烛无风自闪,火苗晃了两下,众人没甚在意,便也不管,又过了一阵,房内外所有的纱门隔断呼啦啦的全都自动关上,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自那次事后,金吾卫甚是胆大了些,有人隔空对着纱门外喊道:“何人在此放肆!”
      众人酒醒了些,纷纷不语,不一会便见那纱门隔断上所画的祥云海浪成了真的般漾起水花,浪涌层叠向下,水花散落凝聚,一只猫影便映在了上面。
      “陈云樵,这血酿的酒好喝么。”那猫影竟口吐人言。
      听了这话,有一人笑道:“陈大人,这竟有只小畜生给那小娘子喊冤呢啊。”众人皆哄笑不已。
      “闭嘴!”陈云樵喝道。
      他站起身来,对上那猫影,“我确是有眼无珠,娶了一危祸长安的女子,但我也亲手将她诛杀,她所做之事,得此下场实乃罪有应得。”
      那影子从纱门中浮现了出来,是一只黑猫,嘴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它把那东西放了下来,黑猫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陈云樵,“哦?当年参与灭门事件的金吾卫均难逃一死,怎么就你活了下来。”
      “那是陈大人福大命大。”另有人喊道。
      “他娶了春琴这么久,要死也是合该他第一个死。”黑猫绕着陈云樵走了两圈,见陈云樵不答,又道:“你虽娶了春琴,却并未与她住在一处,而是将她一人关在陈府内院,无一人相伴。”
      陈云樵怒道:“我是否娶她,我是否与她同吃同住,都是我陈家家事,与你何干!”
      “你当初送她这个时,可不是这般说的。”黑猫抬爪踢过来那物件,竟是一只点翠盘花的玉簪。
      陈云樵只瞥了一眼那玉簪就移开了视线,“我送她此簪时确是想与她到老,但也不能徇私枉法留此祸害!”
      “白头到老?”黑猫轻笑,声音低不可闻,“若不是你当初许诺你要护她一生周全......我怎么可能......”
      黑猫看着被踢到陈云樵脚下的玉簪,那是春琴在胡玉楼的第八个年头时,陈云樵送与她的,虽没了刚去时的被人欺负,但也架不住舞姬年华易逝,风光不再。在妆台前的她曾对着那玉簪自言自语道:“要不要答应他。”白龙依旧坐在她旁边,他没应,就算应了她也听不到看不见,他也不知道应什么,他攥紧了拳,指甲扎进了皮肉,他不想应。她又道:“陈大人......他说能护我一生周全,许我后生喜乐,待我老时共享天伦。”她只木呆呆的看着玉簪。但他却愣了,若她嫁了,大宅深院他便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借着人多眼杂出入方便的见她陪她。但若她嫁了,便不必在这风月场里娱人卖笑,自有她的官人她的孩子她的家,会有另一个男人护她爱她敬她。她那么怕孤单的一个人,百年以后,会有人一起在地下陪着她。他忽然笑了,比哭还难看,松开拳头的瞬间有点疼。她会平安喜乐,那就好。
      黑猫走到陈云樵跟前,它的后腿有点瘸,它抬脚踩上那只玉簪,吧嗒一声,簪柄断成两截。
      陈云樵看着黑猫嗤笑:“这簪子,她除了嫁我那日,便从未戴过,她最喜欢的,从不是这只簪子,她这般,真叫我不由觉得,她当初是真想嫁我,还是另有所图。”
      黑猫停住脚步怒道:“另有所图?!命案均是你娶了春琴之后发生,她为何偏早不杀人晚不杀人,偏要这时候杀人,引人注目吗?!”
      “休得在此妖言惑众!”陈云樵指着黑猫怒道:“你一只猫,却口吐人言,还识得那邪祟物件知其由来,我看你与那邪祟一般!我真是招了邪!竟与你理论!”
      黑猫眸色已暗如黑金,“我真后悔让她嫁给你。”它没再言语,身上气息越来越淡,慢慢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那只猫呢?!”大家皆是不知,来回看去均无半点它来过的气息,众人没敢放松,警惕地看着四周。
      忽然,屋角上吊着的烛火窜起火苗直冲屋檐,四座皆是一惊,有清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云樵刚要回身,忽觉一道冰凉划过脖颈,温热的鲜血喷出,四道爪印血肉翻出划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猫身影滑过落到门口的矮桌上,“一命偿一命,这是你欠的。”它耳朵向后贴去,弓起了背,“陈云樵,你赚了。”陈云樵回了身去,未张口,便彻底没了气息。
      ------------------------------
      那其实是一只很普通的翠翘,银丝撺结的祥云,镶着金箔剪成的小花,上面嵌了颗松石。白龙拿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玉片围成的花叶,白龙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还稳稳的插在春琴的发鬓上,那时的她还是胡玉楼的舞姬,衣着暴露地站在圆台上衣缦飘飘身姿柔美,春琴不似其他胡姬那般珠钗玉翠,他记得她只插了这一只翠翘,偏偏却称的她胜过了万千颜色。
      “你仗着人家看不见你,就偷拿人家翠翘!”一愣神,翠翘便被人夺了去,“这图样虽是还算新颖,做工也不怎么样嘛,这么宝贝?”那人拿了翠翘也不老实,在手里转了两转,又在太阳底下照了照,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别给摔了!”白龙转身去夺却没得手。
      “瞧把你给宝贝的,给给给,我丹龙要个女子的物什作甚。”那男子拍了拍和白龙差不多的衣衫,将翠翘规规矩矩的放回琉璃台上,“你这是最近又偷偷跑去看她了啊。”
      “你懂什么,这翠翘多衬她。”白龙好好的给收到了锦盒里。
      “诶?这不是那天咱俩一起去时,她跳舞时戴的吗?”丹龙似是想起来什么。
      “是啊,我觉得甚好。”丹龙比白龙高些,白龙扬着脸看他颇有些得意。
      丹龙也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甚好?甚好你便顺手拿了来?”
      “你说她那天看见我了吗?”白龙不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可能!”丹龙一口咬定:“就算咱俩化了人形,凡人也是看不见的。”
      “赌不赌?”白龙偏生不信笑吟吟的又去看丹龙。
      “赌!”
      空海与白乐天寻来时,有凄厉的猫叫响起,翠翘依旧在,只是刚才碎成了两半。门口的扶桑树抖落了一地绿叶,白龙的曈昽有些涣散,不复当初三花瞳眼,漆黑的皮毛黯淡无光也不再是当年洁白的琉羽。
      “白龙,佛中密法有何。”空海看着趴在玉石上的黑猫语气肯定道。
      黑猫没看他俩,他定定的看着那已是断裂的翠翘,“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忘记了。”
      白乐天凑到他跟前,“那个替死的小丫头最起码有百年的道行。”
      黑猫的耳朵抖了一下,白乐天接着道:“她下了禁制,我......在凡间法力用尽......”他驻了一下,“对不起,没帮上忙。”
      黑猫依旧看着那碎掉的首饰,白乐天把翠翘从他眼前抚走,“那小丫头可才死了十年。”黑猫依旧没抬头,“就算她杀了那么多金吾卫,就算都是命带官道戾气极重之人,也不可能有这般道行,你忘了么,在凡间,她要躲,我们根本察觉不到她。”
      “白龙,无上密到底是什么。”空海依旧不依不饶的说到。
      “无上密......无上密啊......”黑猫抬起头来,对上空海的眼睛,“是啊,无上密,我本就该知道的。”黑猫从玉石上爬了起来冷笑道,“哪有什么无上密。”
      白乐天看他便道:“你到底插手太多,上面是不会放过你的。”
      黑猫倒是不在意,“在此之前,我还要去做一件事。”
      ------------------------------
      今日城里起了大风,乌云蔽月,打更的都贴着墙角猫着腰,不愿受那风吹。
      “你都已经杀了那些金吾卫了。”黑猫的毛发融入夜色,乍一看去只剩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对面檐上有一小女子,十三四的年纪,颜色稚嫩的很却穿了身猩红的羽衣,妆容像极了幼时的春琴,发髻上插了只翠翘,她展颜一笑理所当然道:“他们该死的呀。”
      金吾卫的死活白龙并不关心,“那你为何非要害春琴。”
      女子咦了一声,很是疑惑,“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她啊,可还背着条人命呢。”
      白龙的瞳孔竖了起来,“春琴也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女子拍拍手欢喜道:“话是这么说,可她逃出去玩,让我穿了她的衣服打马虎眼啊。”忽而女子悲伤了起来,“也就是穿了她的衣裳,害我死了啊,这于她知不知何干。”
      “你大可到了阎王那告他们一状,自会有人惩处。”
      “告?早些年间的时候,我是这么想过的”女子神色狠厉了起来,“但她父亲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杀我全家,他们见我实在是小,便收作了他家丫鬟伺候着他们,后来事情败露皇上派金吾卫灭张家满门,我本以为天道好轮回,结果他们不长眼的让我成了替死鬼!”女子还算清丽的容颜变成了死前的模样,双眼暴突,肌肤溃烂,一股烧焦后腐烂的恶臭传来,“旧恨新仇我凭什么要等到下一世!她是落了个胡玉楼的舞姬,可转身就被陈云樵娶进了门做她的官夫人去了!我这一世的苦怎的也要她这一世来偿!”女子最后两声已成尖叫,破烂的喉管里发出拉风箱般尖利的摩擦声。
      “她在胡玉楼过的并不好,刚去时底子不扎实,起早贪黑的练舞,花楼里最看重皮相,妈妈不能打她,便用针扎,扎脚心,扎指缝,比她早去的姐妹们欺负她,让她洗衣铺床,灌她喝酒。”
      女子不服,“那她不也转身做她的官夫人去了!”
      “所以你便蛊惑陈云樵。”
      小女子坐了下来,又幻回原来模样,“合作而已,那陈云樵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一丁点的情和爱,都比不过我只与他说,我能让他加官进爵掌了金吾卫的实权,他便将那些有的没的扔了九霄同意了,也不论是非好坏要搭上多少他同僚的命,再者她能死在金吾卫手里也算应当。”
      “不过说起他来倒是要谢谢你们,我本打算自己杀了他的,既然有人这般护着,倒不如给他添笔业债。”她看着黑猫,“真想不到,一直护着她的,也不过是只猫妖罢了。”
      “猫,是做不得什么。”黑猫似是怒极,周身漆黑的皮毛像一层黑雾缭绕,它抬起低垂的眼,那不是一双猫眼,亦不是那双黄瞳,那是一双染了墨的三花金瞳。
      女子惊喝道:“这双眼睛......你到底是谁!”
      “我本不奢求什么。”黑猫身上泛起白光“只愿她一世顺遂。”它黑色的皮毛褪去“我守了她二十五年,她看不见我亦无所谓。”有洁白的羽毛落下“她嫁了人,为了能陪她,我便落了畜生道。”黑猫身形拉长,是个人形“哪怕我再也回不去。”
      羽毛落尽,黑猫已不见,站在那的是一白衣少年,身姿脱俗,容貌清冷,神色哀伤,他小声道“我与哥哥偷偷去看她跳舞,她也是带了这只翠翘,我觉得好看,便偷了来。”少年笑了起来,刹那间的温柔似水胜过这世间万千“我化了猫身去找她,她吓得不行,还强装着镇定,我再去时,她竟在前堂给我留了一尾活鲤。”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手纤长有力,不附半点烟火“她小时候贪玩爬墙,第一次差点摔了是我接住了她,从此她便在墙头树杈那偷偷绑了根破麻绳。”
      少年看向女子“那只翠翘,你不配。”话音一落,女子发髻上的翠翘应声而碎化为乌有。
      “你!”女子向后快速褪去,打出一道屏障拦在两人身前。
      少年声音冰冷,他踏空向那屋檐走去,屏障于他不过轻纱,“我虽更喜欢她穿鹅黄,但她年幼时最爱穿红衣”,女子惊恐的又打出一道灵力向少年击去,她那身皮囊顷刻散去。女子大怒,空余一颗头,少年的每一下都从她体内剥去许多修为,而黑气四散向少年靠近却分毫近不得他身。
      少年嘴角那点笑意随风而散,“还有你这张脸。”,与她相似的容颜融到只剩瞳孔,女子已是厉鬼模样,半点人形也无,她奋力挣扎,却没半点作用。少年的每一声都像来自地狱的低语在她耳边炸起,“汝区区百年道行,也这般不自量力。”
      那女子奋力的挣扎均被弹了回去,只剩一层黑气,凄厉的声音挣扎着,“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言,虚空一握,黑气随风而散。
      “一痴人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