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20、梦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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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封不动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桔烟淡淡瞥他一眼，他装作没有看见，抬手扔了一瓶水过来。桔烟没有防备，手忙脚乱接住，逗得宋勉笑出声来。

　　桔烟瞪他，抬脚往车上走，宋勉挡在她身前，伏低腰身，眼里带着狡黠的光，“真有你的，哈，张木因......”他故作惊叹，“我从没见过撒谎像你这么溜的。”

　　桔烟微微抬眼，眼皮压出一道向上的弧线，她波澜不惊呛回去，“可以教你，学费九折。”

　　宋勉轻笑，耳廓浮起一层晕红，“卖身抵债可以么。”

　　桔烟不再理他，推开他转身上了车。宋勉透过玻璃望着她的侧影，胸口有活泉咕滋咕滋争先恐后地冒起了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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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车从服务区出来，向着最近的出口驶出高速，便到达了古石县。进入古石县界，道路越发崎岖不平。古石县三面环山，县道沿途两侧矗立着嶙峋的巨石，苍白光秃，毫无生机，昭示着这一带环境和经济的凋敝。

　　宋勉早就睡过去，头歪靠在椅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膝盖紧紧抵着前排座椅，委屈地缩在这方狭窄空间里。身体随着车身时不时摇晃打摆，每当颠簸一下，他的眉头就蹙紧一分，似乎是忍到极限，他含混不清嘟哝出一句话。

　　桔烟听到他迷迷糊糊好像在说：“江叔，开稳点儿。”

　　大概是梦话吧，桔烟没往心里去。可人到底是因为她来的，不管主观客观，连累他一起忍受路途艰苦，桔烟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当宋勉的脑袋歪倒在她肩头时，她伸出手，落在男生肩膀上空，顿了顿，没有推开。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倚靠之处，宋勉没再喊梦话，眉间的褶皱也舒展开来。

　　桔烟维持着一个姿势坚持了五分钟，肩膀被硌得生疼。她尽量稳住肩膀，只扭动下巴瞥了眼熟睡的人。

　　偏偏那人睡得无知无觉，甚至还甜蜜地咂磨了下嘴巴。

　　桔烟彻底放弃了那人能自动醒来的期待。她小心缩起肩膀，上身小幅度缓缓向车窗方向倾斜，想借助重力让那颗头自然滑下去。哪知车身一个摆动，宋勉的头失去着力点，瞬间歪落，埋在她的胸前。
　　还好他是熟睡的。桔烟一边默念一边排除窘迫，右手手掌摸索到男生下巴，重新把他的脸托正，塞进两人座椅中间的缝隙中。这下轻松许多，即使他再滑下来，靠着的是她的上臂，不至于让两根骨头相互支撑。

　　桔烟侧眸，男生的睡颜映入眼帘，脸色红润，呼吸平缓。记忆中，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异性的睡姿。

　　与宋勤不同的是，宋勉睡容平静恬淡，好像任何事都无法成为挂碍，因为他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不像宋勤，睡梦中都会拧紧眉头，似乎要抓住许多渴望与期盼。

　　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神奇，桔烟想，他们两个都姓宋，或许这也是冥冥中上天注定的缘份？

　　阳光由两人身后斜照进来，宋勉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排阴影。他的睫毛又黑又长，像约好一样排得疏密有致，睫尾卷翘，根根分明。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桔烟的指尖悄悄来到那一排浓密的下方，轻轻地触碰，男生的眼睫抖了抖，纤细的指尖闪电一样缩回来，心跳砰砰响个不停。

　　桔烟双眼直视前方，正襟危坐三秒钟后，宋勉并没有醒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去摸他的睫毛，她也想不清楚。也许是因为空间密闭，透不过气；也许是因为午后阳光慵懒，晒得她也昏昏欲睡，失去理智。

　　进入古石县城的时候，宋勉正好醒过来。他做了一个梦，梦中香气袭人，勾得他越睡越深。他难舍一般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斜倚在桔烟手臂上，顿时瞬间清醒，睁大眼睛迅速坐直身体。

　　该死，他怎么会靠着喜欢的女孩睡了一路？

　　他故作镇定抹抹嘴角，庆幸没有流出口水。重新半闭上眼帘，他作出迷迷糊糊刚睡醒的表情，嘟哝着问：“师姐，我睡了多久？”

　　桔烟艰难抬起已经失去知觉的半边胳膊，淡淡回答：“我的胳膊也就麻了二十分钟。”

　　宋勉眼皮一跳，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又捏又搓，嘴里还不饶人，“师姐你舍不得叫醒我，是不是对我......？”

　　语气轻松笃定，甚是一幅志得意满又欠打的样子。

　　桔烟抽回手臂，毫不留情打断他，“汽车站到了。”

　　~~~

　　桔烟支教的学校在凤石镇。从班车下来，两人又打听许久，才找到去凤石镇的面包车。县里发往村镇的线路，都会承包给私人，承包人找台面包车，在固定地点拉活儿，凤石镇坐落在山区腹地，一天只发两趟车，还好他们赶上了第二趟。

　　桔烟站在车前，试图劝说宋勉，“你送我到这里就好，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离开学校一周，会落下很多课。”

　　宋勉满不在乎，“我舍长是班里学霸，回去抄他笔记就好了。”

　　桔烟还是不放心，“班里和体育部，连请五天假，真的不会耽误事情吗？”

　　宋勉低头，盯住她的眼，眼神带着笑意，“师姐担心我？”

　　桔烟闭上嘴巴。

　　宋勉拎着桔烟的行李跟着司机走到面包车前，随口问：“还要等多久才发车？”

　　司机把烟叼在嘴边，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朝车里大声催促，“往里走走，往里走走，再上两个人。”

　　车门完全打开那一刻，桔烟惊呆了。两排座椅竟然挤着八个人，大多是面容沧桑的妇女带着初中生模样的孩子，腿上还搁着巨大的书包。

　　宋勉皱眉，“这还能坐下么？”他转身跟桔烟商量，“我们打车走吧？”

　　桔烟来不及点头，司机飞快插嘴道，“这个时间没有出租车会去的，都是山路，赶回来天都要黑。学生们放月假，都想回家，挤一挤，快的话半小时就到啦。”

　　“不是挤的问题，您看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谁说没有？”司机指着第二排的两个学生，“你们两个，坐前边来，小孩子瘦，副驾驶挤一挤能坐下。”

　　学生似乎习惯了这种做法，听话地下车了。剩下的两个人朝一处挤了挤，还真腾出一个位置来。

　　宋勉倒想看看他还能怎么变，“我们两个人，一个位置明显挤不下。”

　　司机嘿嘿笑了声，“让你对象坐你腿上嘛。”

　　年轻男女顿时定在原地，没有说话。司机明了地放弃这个办法，变戏法的从驾驶座下抽出一个小马扎。

　　两个人都惊呆了。

　　看着司机这么努力，宋勉试探地问桔烟：“那咱俩，坐这个？”

　　桔烟环顾四周，周围的出租车司机一定看到这边的场景，有想去的自然会主动来拉人，现在没人站出来，那面包车司机说的就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桔烟也不是娇气的人，她同意了。

　　宋勉说：“你先上车，坐在座位上，我来坐马扎。”

　　桔烟目测了第二排与副驾驶的距离，以他的腿长，马扎还真坐不下，于是说：“你坐座位吧，我坐马扎还比较好占一点。”

　　等宋勉坐上座位，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的膝盖直直顶到了前排座椅，根本没有放马扎的空间。

　　桔烟正要想别的办法，司机瞥来一眼，大手一挥，指挥宋勉，“张开腿。”

　　他把马扎放在了宋勉大开的腿间。

　　两个年轻男女的脸渐渐红透。面包车厢里的看客大姐们终于忍不住，有人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这法子好不地道，人家不是朋友哩。”

　　更有一个大姐豪爽道，“姑娘，你不想坐那儿，我跟你换换。”

　　逗得其他妇女们连声大笑，“李会英，你男人听到了，拿锄头跟你拼命。”

　　桔烟忽略大姐们的调笑，深吸一口气，拍拍宋勉外边的腿，示意他压低，抬腿迈进车厢里。

　　她的眼前是男生的胸口，此时一起一伏十分明显，鼻间充斥着男生身上干燥阳光的味道，莫名感觉口又渴了。

　　司机满意地打量一圈他的杰作，正要拉上车门，忽听男生压低的一句，“等一下。”

　　桔烟好奇仰起脸，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压抑盯着她，贴近她耳边低声说：“师姐，你转过去，背对我坐。”

　　正面看着她，坐在他腿间，他真的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一些只在梦中出现的场景。

　　桔烟扫过他红到滴血的耳朵，忽然明白过来他未说出口的话，不发一语默默转过发烫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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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凤石镇。镇子中心街头立着一位身穿灰色半旧外套，五十多岁左右的老人，虽然衣着简朴，却隐隐透出一种风骨。

　　他向着面包车走来，下车的妇女同他打招呼，“顾校长，今天不上课，还不歇歇？”

　　顾校长同他们寒暄，眼神却锁定在桔烟身上，“这位就是来支教的章老师吧？”

　　桔烟忙不迭弯腰同老人握手，“您喊我小章就好。”

　　同车的妇女听说她是老师，一改在车上调笑的神态，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

　　“年纪小小，已经是老师啦，真了不起。”
　　“可不是，在车上我就看出这姑娘主意正。”
　　“章老师，要是教我家娃，一定要对他严厉一点，皮娃子都快管不住了。”

　　桔烟扯开嘴角，扬起标准弧度，一一同她们微笑点头致意。

　　宋勉站在旁边，看她笑得实在是累，便出声提醒先去找住的地方。妇女们识趣地离开了，顾校长带他们向中心学校走去。

　　说是中心学校，其实就是低矮的几间平房，一字排开，屋顶甚至还搭着瓦片。宋勉皱眉，低头望向桔烟，她同样表情凝重。

　　顾校长乐观宽慰他们，“教育局的拨款下来了，新学校快盖好了，等下个学期，学生们就能搬进新教室了。”

　　两人这才轻松一些。

　　顾校长领着两人走进校园东侧的教师宿舍，正好从屋里出来一个女孩，她的视线从桔烟移到宋勉身上，眼神瞬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