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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引蛇 ...

  •   八
      病竹一林,摇曳恹恹,纤弱的仿若风触既折,忽闻一声呼喝,一道白影,风般掠过,惊诧众人。那声音极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嗲气,却有着极不相称的空茫,虽是急迫,却还是冷漠的不存温度。
      那白影瞬间闪至墓前,却依旧晚了一步。几乎与喝止同时响起一声“吱呀——”棺木霍然开启。然,不待开棺之人看清棺内景物,就忽的被闪至身边的白影猛力一扯,踉跄的后退数步。恼怒,欲发作,却在看清那白影面目时,愕然,“小白?”
      开棺之人是弥勒,阻止的白影正是眸。弥勒诧异,“你怎么——”言还未完,突听有人一声大喝:“中计!”大惊,正是亟不可待飞身去查看棺木的竹肃廷。
      面如凝霜,竹肃廷仓皇点足后掠,霍然挥腕,一刀斩向棺木。眸的脸色忽然一惊,“不能杀!那是——”刀锋裂空之声吞没她的惊呼,棺木轰然碎裂,陈屑四扬,纷纷迷乱人的视线。
      弥勒睫毛一抖,透出下面不笑的眼眸,白如月华清冷,黑如夜色幽魅,那双永远眯起来笑的眼眸竟深邃的望不穿,仿佛藏了很多东西却又看不清一分。他愕然——碎裂的棺木底,只有一腐朽许久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骨里躺着一条碧色的细蛇,被竹肃廷斩为两截,血,染满了骷髅头,血红刺目,骨白惨然,相称愈发心惊。月华凄凉,除此之外棺木中再无半物。
      军饷……竟不再此处!檀郎布置的局?可他只在棺木之中埋伏一条蛇?弥勒诧异,风荡过,摇起一地落叶,忽然飘起一缕极淡的香味,淡如烟,细若丝,却袅袅不绝的飘绕在竹林中。哪里来的香味?
      “碧蛇的血。”眸忽然开口,眼神净澈空茫的望着骷髅头上的碧蛇,“香味是碧蛇的血发出来的。它是引蛇。”她幽幽的看向竹肃廷,“我说了不能杀。”
      竹肃廷一阵恍惚,蹙眉,她的眼眸……好熟悉啊,只是在哪里见过?弥勒闪身,跳到眸的前面,挡住她的视线,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小白如果杀了那什么引蛇会怎样啊?”
      “会……”眸仰望着他,并未说完。因为林中忽然骚动起来,似有某种蛰伏的活物同瞬复苏,至地下钻出,碾轧着满林的枯叶一匝匝的涌了过来。密密的病竹无风自颤,筛糠一般,瑟瑟婆娑,伴着愈来愈密集的钻涌之声填满整个竹林。
      竹肃廷扫视密林,持刀退到了弥勒身侧。而愣在林旁的阮儿也警惕的捻针扫视与阿丑和“狼”退到了一起。
      弥勒扯着竹肃廷的衣袖,隐隐心颤的问眸,“小……小白……你不要告诉我,会引出来一林子的蛇?”
      “不是一林子。”眸静静的看着他,“是方圆百里的。”
      “啊?”弥勒大叫,一个暴栗敲在了竹肃廷的头顶,“廷廷啊廷廷,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小白都叫你别杀了你还杀!现在好了,人家的祖宗八代,小亲小戚全部都来找你报仇了!你……”
      “你爷爷呢?”竹肃廷忽然问道。
      “恩?”
      竹肃廷挑起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你们沾亲,说不定它们会放过你。”
      “什……什么意思?”弥勒迷惑不已。
      旁边的眸淡淡接口,“蛇跟乌龟是近亲。”
      “恩?”弥勒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歪头沉思,须臾,突的豁然,哇的跳起来,一巴掌拍向竹肃廷的脑门,“好哇,你竟然骂本公子是乌龟!”
      竹肃廷早有准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扬唇邪笑,“都叫爷爷了还不承认?”
      “死廷廷……”欲反驳的弥勒却忽然语塞——碧色的,鹅卵石小径,病竹间隙,整个竹林地面,触目可及皆涌动着的一片碧色,病竹颤栗,抖下片片竹叶翩跹,月色折射阴寒,满林涌动的碧色泛着油腻腻的寒光,潮水一般,至四周缓缓蔓延而来,其间隐隐有殷红如血的细丝挑动,嘶嘶之声不绝于耳,听的人毛骨悚然。
      弥勒禁不止打了一个寒颤,“那……些是……蛇?”众人皆是一悚,阮儿她们亦骇的手足无措,只是慢慢的退了过来。众人立于池塘边缘,背对一池睡莲怒放,妖娆不可方物,而面前缓缓蠕动的,如潮水一般的,却是一尾紧缠一尾的蛇!红信挑动,稠密的竟不留一点缝隙。
      竹肃廷面色一沉,铮的横腕挥刀,倏的劈向身侧不远的阮儿,红光乍闪,一凝,刀锋已然抵住了她的脖子,“肯定有破解之法,说,怎样出去?”
      愣怔的阮儿没防备他这一刀,被抵住喉咙却仍在诧异,这……碧蛇一局,檀郎竟未跟她只会半句……
      碧蛇潮愈来愈进,裸露在月色下的土地渐渐被蔓延严实,转眼便只剩下众人脚下这一方。竹肃廷刀锋一斜,瞬间在阮儿娇嫩的脖子上划开一条口子,“快说!”
      阮儿一颤,红珊瑚般的血珠滚落在他的刀锋,“我……我不知道。”
      刀嗜血,寒光隐隐亢奋,竹肃廷冷冷扬起唇角,“不知道?你怎会不知?这难道不是你跟檀郎布的局吗?”手下渐渐加力,刀锋一点点没入她的肌肤,“他会不告诉你脱身之法?让你陪我们死在这吗?”
      脖子上的血越溢越多,阮儿忽然恐慌不已,不是因为刀抵在吼,而是因为……檀郎竟……握紧发白的手指,阮儿近乎呢喃自语的道:“檀郎……他只是让我来阻止你们开棺……并未……并未……”
      “她是真的不知道。”弥勒拨开竹肃廷的刀,眯起眼睛却无笑意的看着阮儿,似是在跟竹肃廷说,又似在阮儿说:“大郎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望了一眼静默在旁的阿丑,眯起眼睛,“真是个薄情的孩子。”
      一直坚守的东西轰然碎裂,阮儿踉跄跌靠在身后的池塘上,惊动一池怒放的睡莲摇曳轻摆,不愿信,却又不得不信,原来……原来檀郎只当她是个工具……睡莲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晃起一池潋滟,突然想起初识檀郎,他说过的话,你爱我,但我不爱你。
      竹林外,西侧厢房的后窗忽然被推开,一人,依拦而立,手指托腮,笑盈盈的望着阮儿。凉风吹入,撩起他妖娆的黑发,落入如丝的眉间,宽阔的衣衫滑落,露出他好看锁骨和纹在肩头的碧蛇,消瘦伶仃的让人心疼。他望着阮儿轻轻启口,“你不是说过可以为我去死吗?”
      众人齐齐望向依拦之人,都失了言语。阮儿静默,突然低头大笑,骚动的竹林闻不见风声,却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笑的浑身瑟瑟颤抖,不能自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不能休……
      不远处的阿丑轻轻叹息他却听的很清晰,弥勒敛眉低首,似是在想些什么,只是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情里面的神色。
      忽然身边有风一掠,只见一直静默在旁的“狼”倏的跃起,如弹丸一般腾在空中。
      想独自从半空踏竹而出?竹肃廷眉间一凛,却并未阻止,他需要有人帮忙探路——那“狼”轻功颇佳一腾便已出了竹林大半,只是已达极限,去势渐弱,身形一缓有下坠之势,足尖一点病竹,它霍的再次腾起,出口在即——
      一声惨叫,“狼”笔直的坠落,跌入满地的“碧波”之中,瞬间被淹没,只闻一阵唼喋声,下一瞬便隐隐可见一地碧色中森森的,白骨。
      西侧厢房,依窗而立之人媚笑盈盈,轻轻抬手——黑影纷闪,敛眉间,房梁之上已俯满黑衣人,一字排开,密匝,却整齐,皆数持弓箭,箭上弦,满弓,在月色下寒光森森,带着毒药特有的光泽。
      果然,毫不留情。竹肃廷握刀远眺,不禁扬起唇角,好对手。
      “大郎你很笨唉!”弥勒没好气的瞥着依窗之人,“你干嘛不让那个狼朋友先过去,明知道它是探路的啊!放它过去后,等自以为很聪明很伟大的廷廷过去时再来个突然袭击!”
      竹肃廷无心搭理他,只是颇为意外的注视着阮儿,她……竟恢复平静,而且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靠着池塘温婉的笑着,只是……眉目间有些异样。
      依窗而立的檀郎,抚摸着自己好看的锁骨,咬唇媚笑,“我还准备了很多好玩意招待你们呢,怎么舍得就这样让你们死掉呢?再者……”眉眼流转,瞟着竹肃廷,“区区几尾小蛇怎会杀的了竹将军跟弥勒公子啊?我只是想看看二位如何逃脱而已。”
      “区区几尾?还小蛇?”弥勒额头青筋小小跳动,“大郎说话还真是含蓄啊!”身侧一直静默的眸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怎么了小白?”
      “你脚边。”眸波澜不惊的淡漠。
      “恩?”弥勒低头查看。
      “蛇。”眸的尾音还没散,弥勒就已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嗖的窜到了竹肃廷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叫:“弄走!弄走!廷廷快把它们弄走!”
      弥勒身上奶奶甜甜的味道飘入鼻尖,竹肃廷的脸红到极致,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掌拍死他。无可奈何,他横腕一挥,铮的斩向已然爬到脚边的碧蛇——
      “竹将军——”瞬间凝刀,颤鸣着没有斩下。檀郎慵懒的敛眉斜挑,“蛇血有毒,沾者毙命。信不信随你。”
      眉头一蹙,竹肃廷有些犹豫,却还是撤了刀,欲反手一掌推出,却被弥勒止住,“不能动用内力,要不然我们都得死翘翘。”说着扬了扬红指红线。
      “那你下去,自己收拾。”竹肃廷冷冷抖身,欲把他甩下去,却反被他抱的更紧。
      “不要!”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弥勒皱着粉嘟嘟脸,泫然欲哭,“本公子也中毒了唉!”
      碧蛇万千,缠绵纠结在一起,吞吐着妖艳如血的蛇信,越逼越近,嘶嘶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可以感觉阴寒飕飕。弥勒搂的他快要窒息,竹肃廷抱着他侧身后退,完全贴靠在池塘上。几乎同瞬一直微笑静默的阮儿忽然迎身上前。一后一前,错身而过,只闻叮铃一声轻响,阮儿受挫后退,踉跄的扶住池塘,一脸震惊的望着弥勒,右手不自禁颤抖,有五根弯折的银针从指尖跌落,隐带血丝。
      竹肃廷微蹙眉,横腕一刀挥出,不敛风,不带尘,毫不犹豫的斩向阮儿的脖颈。极快,甚至尚未及发出声响便已袭及。躲无可躲,阮儿眉目坦然,笑容未减一分,倏的抬手一挡。
      骨肉断裂之声,阮儿挡刀的右手手指齐齐被削断,血一点点渗出,遮住森森的断骨。刀陷入她的脖子,终是因那一阻而势竭,在割断她的咽喉时停住,伤口整齐匀称,有密密的血珠溢出。阮儿抽气一颤,剧烈的咳嗽,唇角温婉的笑容却未有丝毫影响,她微笑着张了张口,想说却被咳出的鲜血堵住。
      一直未发声响的阿丑低低惊呼一声。弥勒却敛下睫毛。
      竹肃廷冷漠的眼睛微微一抖,手下却还是加力,欲一刀了断她。阮儿笑容不减随刀势向后仰身,倏的抬起左手在身前一划——尖锐的指甲“刺啦”一声划破单薄的春衫,瞬间衣衫剥落,春光乍泄。
      刀铮然凝住,停在她脖子上的骨肉里,众人大愕,竹肃廷亦是一愣,旋即匆匆别开目光,阴沉的脸止不住腾红。
      碧蛇蠕动,月华倾泻,她赤裸的胴体成熟而丰满,在月色下皎洁的晃眼。依窗的檀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挑唇蕴起一抹笑意,这才是破格留了半个月的女人啊。
      眸空茫的眼睛映着她赤裸的胴体,突然有了莫名的色彩,却被弥勒一喝:“不能看!少儿不宜啊!”
      笑容突寒,阮儿骤然抓住竹肃廷握刀的手,不顾及刀陷在喉,拼命的朝赤裸的怀里拉,近乎癫狂。
      竹肃廷又惊又窘,全力向后一扯——阮儿只是一松手。失去重心,阮儿顺势仰身跌入身后的池塘之中。
      猝不及防,竹肃廷大惊,突的失去平衡,踉跄不及,抱着弥勒直直的向后倒去。
      惊变突生,一旁的阿丑和眸根本不及反应。冷光粼粼,碧蛇密密匝匝,万千条红信嘶嘶纠结,竹肃廷几乎可以感觉到蛇信卷起的阴风,脊背一片透寒,一个念头倏的闪过,也许可以将弥勒作垫脚石……
      弥勒忽然松手,一掌推出,将竹肃廷后势推回原地。
      踉跄落在池塘沿上,竹肃廷一阵惊骇,他竟然又一次舍身救我……如果他知道刚才那一瞬自己是想把他做垫脚石……他还会救我吗?
      失神间却突听弥勒大喊:“助我一掌!”想都未想,全力一掌挥出。
      弥勒轰然接掌,掌力一催,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飞出去,与千万条蛇信溜面而过。一掌一催,一掠一纵,如箭发,弥勒瞬间穿过竹林至厢房后墙,足下一点青砖后墙,倏的溜着墙面掠了起来。未料如此突变,房梁上的弓箭手都不及发箭,后墙有檐,刚好遮住弥勒身形。
      檀郎亦是一惊,当下探身出窗查看——一张笑眯眯的脸刷的闪到眼前,不待他反应便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心骇不好,却已然来不及,檀郎猝不及防的被窜上来的弥勒生生拽出窗口,跌下楼来。弥勒紧紧的抱着檀郎,足尖一瞪墙壁,借力重新掠回竹林。一来一去,只是弹指一挥间。
      碧蛇纠结如海,殷红的蛇信吞吐缠绕宛若食人血肉的寄生虫一般,卷起阵阵阴寒,悚的人毛骨耸立。檀郎被弥勒死死抱着掠过一条条妖娆的蛇信,也不怒,反倒挑眉笑了起来,这一破局之法真是妙不可言啊!一股淡淡的味道绕在鼻尖,甜甜奶奶的香味,就像……婴孩。至此笑出了声。
      “笑……够了吧?我们要……掉下去了。”弥勒很是好心的提醒,喘息紊乱,有些艰难。
      二人已掠出数丈,弥勒那一瞪之势隐隐颓然,身体止不住下坠,眨眼便要落入万蛇之海,檀郎霍然出掌下击,身下一堆碧蛇皆被掌力震碎成段,血沫四溅,竟是诡异的绿色。檀郎借着一掌之势倏的重新掠起,又挥一掌,掌风斜侧,便将二人一催向前继续掠去。
      房梁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紧盯掠出的弥勒,拉满上弦弓,亟不可待,却又不敢发出分毫,惟恐错手伤到了檀郎。
      竹肃廷挥掌击退蜂拥而至的碧蛇,却只发掌风,不敢将其击毙,蛇血有毒,而他们可立足之地却不过寸丈,根本无法闪躲。看着抱着檀郎重新掠回的弥勒,竹肃廷竟有些恍惚,明明可以……可以独自脱险的……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一直安静到被完全忽略的阿丑与竹肃廷并肩退蛇,并不算纯澈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檀郎,满是焦急担忧。眸却对他们毫不关心,而是垫着脚吃力的爬上池塘,认真的捞着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引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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