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之处能够看到夕阳》十夜檀枫

7、我因何发病

　　“爸爸，你真的要和妈妈离婚吗？那样我怎么办？”
　　“爸爸是个坏人！”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爸爸了！滚啊！都给我滚！”
　　母亲摸着我的头，用轻柔的嗓音安慰着我：“小枫，不可以不懂事，你知道吗，你爸爸他你爸爸他就算走了，也依旧爱着你啊。”
　　“骗人，他都和你离婚了！”我不相信妈妈说的话，“班上有个同学的爸爸妈妈就是因为会不爱对方离婚，他爸爸还会打他。”
　　“我和你爸爸虽然会吵架，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动手打人，而且爸爸不是答应你了每周都会来看你吗？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只会然对方更加痛苦，小枫你能理解我们吗？”
　　不，我不能，我根本无法理解啊！
　　“你现在吃的穿的有很多都是你爸爸买的哦，就连小枫的学费都是爸爸付的，你看，他还爱着小枫，而且他说这周末要带你去游乐园。”
　　“离婚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画面定格在这里，下一秒又瞬间切换到了一个阴雨连绵的墓园之中。我站在母亲的墓碑前，身旁还有一个撑着伞的男人。
　　我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我的父亲。
　　他手中捧着花看见我没有撑伞，便走到了我的身边，把花放在母亲的墓碑前：“别淋雨了，会感冒的，这些天来我回家你都不开门……”
　　“你滚开啊！谁要你假惺惺的施舍了！没有你我过的更快乐，自由自在的谁都管不到我，你这个碍事的老东西不要再来烦我了！”我一把推开他，抓起他放在母亲墓碑前的花往他脸上撒，“你不是我爸爸！我恨你！我，以后都不想看到你的脸，看了就让人心烦，去死啊！为什么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心中还剩下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不是厌恶，不是恨。面对着我的父亲，当时我心中只剩下的，是难以平息的歉意和后悔。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我是在十一点半醒来的，在确认闹钟上的“PM”不是梦之后，困意全无的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梦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很多被我忘记的事情。
　　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便觉得离婚。那个时候的我，以为离婚便意味着我将会失去一切，故百般阻拦。大哭、不愿意上学……我试过种种方法，起先还有一定效果，可到了后来，也不怎么管用了。
　　我的父亲离开了我和我母亲，我以为父亲抛弃我了，所以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
　　现在站在我父亲的角度想想，如果被自己亲生儿子说了“你不配做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这样的话，一定会非常伤心。
　　当然，小时候的我在向父亲宣泄完这些话后，也多多少少有察觉到一点。我似乎不想承认自己是错的，便去找我的母亲哭诉。
　　我的哭诉实际上是有目的性的——那时我希望母亲能告诉我是父亲的不对，这样我的心里就不会这么愧疚。
　　然而，我听到的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母亲希望我能明白，两个不相爱的人分开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可能会伤害到我，而现在她和父亲的相处模式反倒比以前融洽了很多。母亲告诉我父亲会经常给我寄礼物过来，我最喜欢的玩具其实都是父亲出钱买的，他很关心我，总是给母亲打电话问我的近况。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错的很彻底，我误会了我的父亲。

　　某天父亲打电话给我：“小枫，爸爸买了新开的游乐园的门票，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这周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园玩？”
　　接到父亲的电话，我意识到他并没有生我的气，至始至终，最不可理喻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这是我第一次发病。
　　愧疚不已的情绪卡在我的喉咙里使我无法发出声音，我是多么想告诉父亲我很想和他一起去游乐园，甚至都想好了要玩的游乐设施，连顺序都想好了。
　　我想和他一起做过山车，晚上一起在游乐园里看表演和烟花，想让他给我买游乐园里的棉花糖和冰淇淋，还要拍好多好多的照片，周一的时候在同学们面前炫耀。
　　“我不想去。”
　　“好吧……那小枫你——”
　　父亲的话语里充斥着傻子都能听出来的失望和落寞，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声音，便直接挂断了电话，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哭泣着，我蜷缩在角落里，无论母亲敲了多少次门，我都不肯出去。

　　我的病状是无法向任何人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这样的病，第一个伤害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从这天起，这个名为“无法对任何人透露真心”的病，便伴随着我，越来越严重，将我与外界分隔。
　　这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惩罚我如此恶劣地伤害了我的父亲。

　　初三那年，母亲过世。父亲想把我带回他家住，被我拒绝。他多次上门找我，却被我拒之门外，有一天他在门口站了一个晚上，而门后的我也一晚上没给他开门。
　　第二天早晨，他终于离开。如释重负地我倒在客厅，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很想为父亲开门，却动弹不得。
　　我总觉得又很沉重的东西压在我的身上，连呼吸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再后来，我和父亲在母亲的墓碑之前相遇，我再一次对他说了很伤人的话。
　　“别淋雨了，会感冒的，这些天来我回家你都不开门……”
　　其实父亲关心我我是很开心的，却没想到表现出来的是与喜悦完全相反的憎恨，我推开了我的父亲。
　　“你滚开啊！谁要你假惺惺的施舍了！”
　　“没有你我过的更快乐，自由自在的谁都管不到我，你这个碍事的老东西不要再来烦我了！”
　　不是这样的！我从没这样想过！
　　“你不是我爸爸！我恨你！我，以后都不想看到你的脸，看了就让人心烦，去死啊！为什么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我不敢相信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的话，我没有回头看我的父亲，而是转身逃走。我跑地十分狼狈，全然不顾泥泞和雨滴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因何发病，又因何愈演愈烈。
　　这是因为，我伤害了我的父亲，我重要的家人。

　　我想起手机里还存着父亲的微信，就是那个几年来被我备注成“最烦的人”的号码。我不愿意接收他的消息，他打来的电话也是不耐烦地挂断。
　　我的胆小导致我不敢面对他，我害怕再次说错话，所以不愿意与他交谈。几年来，我从未见过我父亲一面。
　　点开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我父亲给我发的消息。

　　——小枫，天凉了，要记得多加衣服。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等冷静下来了就来爸爸这儿吃顿饭吧。

　　我不断往上划，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生日快乐，小枫，礼物在中通快递记得去拿，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
　　——上次给你寄的礼物你怎么没收，快递都退回去了。
　　——新年快乐小枫，今年能来爸爸这儿过新年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会准备很多好吃的。
　　——小枫，生活费打到你的卡上了，给你发红包你不愿意收，麻烦你去银行跑一趟了，爸爸最近挺想你的，你已经两年没来过了。

　　而我，从未回复过他一条消息。

　　我实在不忍心继续往下看去了，深夜里我放声大哭，不管会不会影响到楼上楼下的邻居，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滑落，浸湿了我的枕头。
　　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可是父亲甚至都不会说我的不对，反而是我一直不懂得体谅他，还把他的备注设定成了“最烦的人”。
　　我拿起手机，在聊天框里打了“爸”这个字，想了想，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我在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更害怕的是，自己会不会依旧像曾经那样再次伤害到我的父亲。

　　我不愿再让我珍视的人被我重伤，却又总是事与愿违地伤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