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时代》青鸟婴勺

3、第三章：暗流

　　王子琛狠狠踹了一脚自家警局的小破车，碍于有琅婳这个女孩子和薛晓这个疑似女孩子在身旁才没有破口大骂。
　　“得了得了！受人家的气，坏自己的车！”陆亦然轻声训斥着，但却并没有出手制止，加上他不知何时又变得凌乱的刘海，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愤怒丝毫不亚于自家小徒弟。
　　“做了这么多年机械警，遭人白眼的次数还少吗？怎么到了如今还没长进？”叶琅婳出于尊敬，这话是对着王子琛说的，但很明显，这是说给包括陆局在内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积怨的众警员们。
　　“上车，我们还要去刑警那儿。”白艾斯可能是这些人中表现得最镇静的一个，几乎看不出刚才被人明里暗里讥讽了一顿。
　　薛晓：“去那儿做什么？”
　　“申请讯问令，查查29号晚上那三位大总监都去哪儿了。”白艾斯打开车门，猫着身子坐进副驾驶。
　　“‘机械警机械警’，跟‘警’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啥权利都没有。”王子琛在薛晓之后，进入后座。
　　“呵呵。”陆亦然有些无奈地展颜一笑，笑出了许多复杂的苦涩，“有权利也未尝是件好事啊。”

　　在刑警队，众人焦急地看着那群慢吞吞的刑警用慢吞吞的语气慢吞吞地联系着一个个慢吞吞的上级，唯一不慢吞吞的，是那一抹抹不屑的笑容。
　　拿到了“慢工出细活”的讯问令，五人立即飞快分头行动，联系到了三位总监。值得一说的是，三位总监仿佛串通好了似的，都一致表示愿意积极配合调查，希望早日找出那颗“墙头草”，还公司一个公道，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在会议室里联系完最后一位总监，不，现在应该说是嫌疑人了，薛晓迟疑地挂上电话，看向身边一直在准备讯问的白艾斯：“我总觉得他们``````怪怪的。虽说那老板的态度很恶劣，但也情有可原，他们这么地``````殷勤，甚至看上去有些高兴，真的有些``````”
　　白艾斯没有抬头，手指依然在自己的阅读器上面滑动着：“第一，他们目前已是嫌疑人身份，此事事关重大，一个好的态度多少在大多数人眼里就能减轻嫌疑。只可惜三个人都这么做，反倒适得其反。第二，昌盛未来是家族产业，高层都是Andy的亲戚，三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监更是与其血缘上联系紧密。这种联系有时候能使人们更加团结，有时候能使权利更加分散，反而人心涣散。Andy这人野心勃勃，平时肯定对这几个掣肘的家伙多加打压。现在公司出了事，他们心中不见得有多担忧，幸灾乐祸也有可能。”
　　“他们是亲人啊。”薛晓不理解地耸耸肩，“怎么会这样？”
　　“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是利益联系起来的。你所认为那些美好的友情，亲情，爱情都是因为与你没有利益冲突才得以维系。像他们这样，再浓烈的情谊也早被撕烂了。”陆亦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走吧，姑娘们，该接客了！Alex和Scott到了。”
　　白艾斯一道冷冷的眼刀甩过去，门口那位干脆不要脸地假装没看到。
　　薛晓匆匆严阵以待地离开了，空荡荡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个沉默的人大眼瞪小眼。
　　寂静良久，白艾斯突然开口：“何必跟他说那些。”
　　“这不早晚都要知道的，慢慢接触一些，免得以后真正碰到那些扎心的事儿时承受不住。”陆亦然扑哧一声笑了，仿佛白艾斯问了一个类似“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式的问题，“我以前刚来的时候，就没人跟我说这些，后来出了那事儿，几乎崩溃，还好老白你救了我。”
　　白艾斯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起身，看都没看陆亦然一眼，与其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老白！”就在白艾斯快要离开视线时，陆亦然突兀地低喊了一声。
　　前者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后者转过身看着他，嘴角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我一直很好奇，当你第一次遇到那种事时，你为什么那么镇静。镇静得就像你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一样。”
　　白艾斯停了一会儿，随后又迈开脚步。
　　听着渐渐隐没的脚步声，陆亦然摇摇头，冲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大喊：“我劝你离薛晓远一点！他不是你能掌控的！你不知道么！”
　　空荡荡的走廊没有回应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薛晓第一眼见到Alex和Scott的时候，就对他们有了好感。
　　二人西装革履，但又不至于太奢华，令人产生仇富心理，一个个慈眉善目，见到什么人都报以微笑，哪怕是自己这个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新来的小机械警。
　　“警官！你好你好！”其中一个相对于来说清癯年老些的男子迎上来，对薛晓伸出手，“我是本公司的技术总监Alex！”
　　薛晓有些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您好！但我不是``````”
　　“他不是警官，我才是！”
　　陆亦然又不知何时杀了出来，脸色很臭，看上去像刚才生吞了整个带壳的鸡蛋。
　　两位总监对视一眼，然后另一个走出来，殷切而惶恐地对陆亦然鞠躬：“陆局！久仰大名！今日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不好意思，刚才看错人了！我是鄙公司法务总监Scott。”
　　陆亦然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然后便对薛晓招招手：“小薛！把两位总监请到讯问室来！”
　　讯问室里阴沉沉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有些薛晓可以看出来是录音转换仪和天网监控，都是最昂贵的那种。还有功能更多的，是薛晓闻所未闻的。
　　陆局先带着Alex进去了，留下另一位在一旁的“小黑屋”交给叶琅婳照看。其他人则在讯问室外观瞻。
　　“姓名。”陆局用阴沉的语调开口，与此同时站在外面观看一切的白艾斯在一个操纵台上点击了几下，好像启动了什么。
　　薛晓：“这是什么啊？”
　　“测谎仪。”白艾斯一边继续调控着，一边回答道。
　　“现在都能测谎了！”薛晓真心觉得自己闭关锁国太多年，决心好好重新看看这个世界，“那审问岂不是很轻松？”
　　“不。”白艾斯似乎调整好了，抬头看着讯问室内，“目前的测谎仪监控的是一个人在回答某些问题时茶酚胺和肾上腺素的分泌情况，仅供参考，不可当作证据。真正监控脑电波的测谎仪还在研究阶段。”
　　薛晓抬眼看着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一排指数，形成一个圆框，有个箭头指着Alex。目前指数还都是平和的绿色。
　　“9月29日那天晚上，你在哪里？”里面的讯问终于进入正题。
　　“我离开公司之后，就去了一家健身场所，您可以问我的教练。”屏幕上的指数稍稍有些波动，但还在安全区域内。
　　陆亦然摸了摸耳朵，其实是打开了微型通讯设施。外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话筒突然响起：“子琛！你去查一下！”
　　王子琛虽然平时怪不正经的，但办起案来却比其他人严肃得多。
　　“是！”并未多语，立即行动。
　　“老白！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
　　里面的陆亦然神色在那一瞬间沉了沉，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感谢您的配合，希望您继续配合我们的调查。”他站起身来，冲着Alex点了点头。
　　“一定一定。”
　　送走这位后，陆亦然似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
　　白艾斯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杯水，递给他。
　　陆亦然抿了一口，问道：“那个什么Ri``````还没来？”
　　“Richard。”白艾斯接道，“还没有。”
　　陆亦然目光一沉。
　　“放心，他不会潜逃的，刑警队有人盯着。”白艾斯似能读心似的。
　　“老白，你什么时候``````”前者一愣。
　　“去刑警队的时候，请他们把三个人都看好。”
　　薛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白艾斯，这位仁兄一天已经让薛晓数次“不可思议”了，幸亏他还年轻，不然肯定心脏病发作。
　　相较于他，陆亦然虽然有些惊讶，但很明显平静得多，看来这位白法医平时干这种事干得不少啊``````
　　审完了Scott，他也很正常，表示自己那天去参加一个酒会。王子琛调查完毕，发现这两人都没有撒谎。
　　心里暗暗做了排除法，那位尚未到来的Richard，顿时嫌疑飙升。
　　几小时后，那位才姗姗来迟。此人身材矮小，面部臃肿，一言以蔽之，曰“猥琐”。他一边晃着那肥胖的身体向众人走来，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但很明显，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想装出自己一直在赶路。就连薛晓都这么想，可这也太假了吧！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你一个大总监，难道用走的吗？
　　一进入讯问室，测谎仪的指数就变成了红色，闪着妖冶的光。
　　外面几人都心中一凛。
　　“你9月29号晚上都干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
　　“我下班之后，就``````就回家了。”
　　“回家？家里有什么人？”
　　“我是个``````单身汉``````家里没人。不过我回家的路上有天网监控！你们可以去查！”
　　“去查查。”陆亦然按着耳朵。
　　王子琛快速行动，一会儿便把立体地图与监控调到了阅读器上。
　　“从公司到他的住所，一共有三条路。他一般下班，走得是捷径小路，暂且定为C。但29号晚，他走得是那条经过商业街的大路B。当日晚十点，有体型极似Richard的一蒙面男子离开他居住的小区，沿最荒僻的A路，来到了昌盛未来，由于那条路上的监控不是天网系统，暂时无法确定其身份。”
　　“小区内没有监控吗？”
　　“没有，说来也奇怪，他这么大个总监，住的还是那种老小区，还有停车位。跟我们一个住宿条件。”
　　“去查他的资金流向，还有，禁止吐槽。”
　　“``````是。”
　　王子琛在阅读器上划动几下，眉头渐渐皱成一团：“他平日里开销极少，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个人存款达到九位数，我们警局所有人加起来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当然，每人按两千五百年的平均寿命算。”
　　陆亦然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因为王子琛前面那段话还是后面的。
　　“这个公司前几年出过一次贪污事件，主角就是这位艺术总监。”白艾斯突然开口，“后因证据不足，调查未果。但从此以后，这位就勤勉度日。”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低呼：“老白，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他娘在刑警队查到的！”
　　“不。”后者慢斯条理地说，“我一直挺关注这个科技公司。知道一些消息，都是外部的，网上都能查到，只是你们没关注而已。”
　　“而已？”
　　“而已。”
　　陆亦然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咬牙切齿蹦出一句：“以后你不许背着我调查！听见没！”
　　随后话筒咔嚓一声轻响：“对方已结束通话。”
　　视线转到讯问室内，陆亦然的眼睛几乎是在闪闪发着光了，就像一只饿狼，只不过前者是黑色的，后者是绿色的。
　　陆亦然试着诈供：“附近的天网显示你在２９号当晚曾经折回公司。”
　　Ｒichard一惊：“不可能啊！我查过那附近没有天网！”
　　陆亦然当场翻了个白眼。
　　您还真是为我们减轻工作量的好公民啊！

　　Ｒichard招供了。
　　他承认是他当天晚上折回了公司，并且用公司的主机操控，关闭了公司监控泄露了程序。
　　整理好资料，与刑警队交接，封了案。
　　当然，与此同时，陆亦然也得偿所愿地查到了此公司的违规证据，在Ａndy愤恨的目光中，成功实施了惩戒。
　　那天下午，白艾斯正开着车载着薛晓回家，突然薛晓手机响了。
　　薛晓不无尴尬地掏出自己老古董似的智能手机，避开白艾斯奇怪的目光，但随即又有了底气，都是穷鬼，有什么好看的！
　　但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薛晓刚刚积攒的一点点自信又泄了个空——叶琅婳！
　　他颤抖着手按下接听键，还手残地按到了免提。
　　“嗨，你在做什么呢？”甜美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车厢。
　　“回．．．．．．回家。”薛晓还没有注意到白艾斯愈发复杂的视线。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
　　“啊？”薛晓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你有事吗？”
　　“没．．．．．．没啊。”
　　“那就这么定了，地址我等会儿发给你，不见不散啊。”
　　电话那头是嘟嘟的忙音。
　　“在哪儿，我送你去。”白艾斯对着已经完全怔住了的薛晓，平静地说。
　　“啊？”薛晓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开了免提。”
　　“啊？”薛晓顿时感到脸上一片滚烫，低下头。
　　怎么办怎么办，被人知道了！好尴尬好尴尬．．．．．．
　　“地址是不是中银大厦？”
　　薛晓翻了翻手机，惊奇：“诶？还真是！白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白艾斯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调转了方向。
　　到了目的地，远远地就看见穿着一身休闲装，看上去格外青春活泼的叶琅婳，对方也看见了他，远远地招手，小跑着过来。
　　“薛晓！”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纯，粉红色的卫衣更显青春。
　　“嗨.．．．．．．嗨！”薛晓怯生生地说。
　　白艾斯拉下车窗，看着面前这个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年轻人。
　　“白老师？”叶琅婳突然注意到车里的另一人，声音有些走调，却也化解了薛晓的局促，“您怎么来了？”
　　“来送他。”
　　叶琅婳的脸泛起红潮：“是吗？那.．．．．．．.谢谢。”
　　白艾斯没有回答，重新启动，开走了。
　　叶琅婳呆呆地望着那逐渐加速的格格不入的小汽车，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
　　她咬了咬嘴唇，表情有些痛苦，但她很快调整好，转过身，以那一副一贯的如花笑颜面对着薛晓。

　　白艾斯回到家，看了一眼餐桌，如果薛晓此时回来，就会发现桌上全是他最喜欢吃的酸辣口味的佳肴。
　　他摇摇头，默默拿起盘子，将里面的菜肴倒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与叶琅婳吃完饭出来，他们沿着落日仅剩的余晖沿着渐渐冷清的老街散步。
　　薛晓的脸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见绯红。他突然明白了白艾斯为什么能猜出地址，因为这一有一家号称史全特区最大的情！人！餐！厅！
　　里面门庭若市，想要顶到座位还得提前几乎两天预订，足以看出邀请者的用心。
　　这里都是些精致的西餐，口味偏甜，薛晓虽说吃不惯，但为了迎合叶琅婳，还是尽数咽下。
　　他们无声地走着，但薛晓心里却波澜万状，一方面念及叶琅婳此举背后的暗示，不，简直可以说是明示了，但又有些怕自己猜错引来尴尬，另一方面想到白艾斯对地址的预测，证明他可能猜到了．．．．．．
　　他莫名其妙更在意后一点，心中情绪很复杂，不可言传，甚至不可意会。
　　什么啊？跟琅婳在一起，还想着别人。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二，正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踢着足球，在这个各种电子产品横行的时代，他简直是清流中的清流。
　　叶琅婳看着眼前的男孩儿，浅浅一笑：“我记得我小时候跟一群男孩子们也还一起踢过足球。”
　　“结果有一次，我不小心踢碎了邻居家的窗户，当时怕得要死。”
　　薛晓听到她提起童年，也想到了自己的，苦笑一声：“我也是，小时候干过这种事，后来被自家家长和别家家长都暴打一顿。”
　　叶琅婳摇摇头：“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但是后来却并没有，反而是另一个孩子遭了惩罚。”
　　“我一直都很感激他，认为是他提替我瞒天过海，后来才发现是那孩子打碎了那个邻居的另一扇窗，邻居先去诘问他，他认了，以为邻居为的是那一扇窗，邻居也以为那两扇窗都是他打破的。我就这么逃过了一劫，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抓到。”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来到街的尽头，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星辰。
　　“好了！就此别过吧！再见！”她笑着。
　　薛晓好像做梦一样搭上了晚班飞机，回到了家。
　　他试了试自己的指纹，门开了。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书房映出黯淡的白光。薛晓放轻脚步，来到书房前，只见白艾斯正在背对着他在一个稀奇古怪的仪器前操作着什么。
　　“回来了？”
　　薛晓没想到被察觉，浑身一抖，说：“回．．．．．．回来了。”
　　他依然不敢用正常的步子走路，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蹑手蹑脚走到白艾斯身后，看见那仪器的屏幕上是无数稀奇古怪佶屈聱牙的代码。他还注意到书桌前有一只黑白花猫的塑像，小小的，却缓解了他紧张的情绪。
　　“前辈．．．．．．”
　　没有反应。
　　“白艾斯？”
　　没有反应。
　　“艾斯？”
　　白艾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仪器，转向薛晓。
　　“以后早点回来。”
　　“哦．．．．．．我知道了。”
　　“去洗洗，睡觉。”
　　直到走到卫生间里，薛晓才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刚才那番谈话，怎么看怎么像．．．．．．
　　像什么呢？真问起来，薛晓却又想不出来确切的形容。
　　妈妈和孩子？对，妈妈和孩子。
　　恍然大悟地抬头，突然看见那一面镜子。
　　镜子．．．．．．玻璃．．．．．．窗户．．．．．．
　　不是一扇窗户．．．．．．
　　薛晓突然心中一凛。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