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时代》青鸟婴勺

1、第一章：惊鸿

　　第一章：惊鸿
　　城市里，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直插云霄；街道上，琳琅满目而形状各异的新式旧型的飞行工具高速穿梭。
　　这是最好的时代。

　　2164年
　　黄昏，一位少年徒步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各种高科技代步工具衬托得他格外格格不入。
　　他一头淡黄色的短发，绵软地散在柔软的脸颊旁，眉目温和，但嘴角却挂着一抹与之不符的刚毅。尽管天气早已转凉，但他依然只身穿着一件这个时代几乎已经绝迹的洗得发白的衬衫，背着老式的大背包，也是早已掉色不少。这副装扮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可是居高不下。
　　他埋头快步走着，然后，到了一架云梯前，停下了。
　　若有熟识时事的人经过此处，看到他停下的地方，恐怕更会在投向他的鄙夷目光中再增几分奇异。
　　H行政区，机械警局总部。
　　他登上云梯，瞬间便到了两百米的高空。他站在一道机器门前，抬头望向悬浮于上方的摄像头。一抹红光在他的虹膜上微微一闪，在一声僵硬的“请进”后，门开了。
　　终于——
　　他的嘴角有些颤抖，终于，终于不负我十年苦读，终于被机械局录取了！
　　尽管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亲眼看见自己通过安防系统，正式成为机械警的一员还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他直了直腰，为自己的面容添上些严肃，小步走了进去。
　　我——薛晓——来了！
　　机械警局内部果然别有洞天，数十个人坐在一间房间里的各个地方，一个个正襟危坐，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但薛晓听不见，只有一青年女子在四处走动，所到之处人人都局促地站起来，对其点头哈腰。当然，这一切，在薛晓听来，都是无声沉寂的。
　　这是最新的空气隔音墙，机械警局果然不一样，薛晓暗赞，有些贪婪地环视着，我不久也会和他们一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救民众于水火之中。
　　这时，那方才的青年女子瞥见了他，摆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向他走来。
　　她相貌妍丽，一头黑发蜷曲着垂至腰间，一双桃花眼，却丝毫显不出妖艳，素装淡雅，反而看上去清纯。
　　“你好，请问您是薛晓薛先生吗？”
　　“是······是的······”薛晓的脸不自然地转红了几分，言语都开始有些不流利。
　　但那少女并未介意，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依旧含着笑：“您好，我是叶琅婳，你可以叫我琅婳，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陆局长。”
　　薛晓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他注意到周边那些在空气隔音墙之内的男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愤愤地盯着他。
　　真正的警局内部远比在门口看到的要曲折，跟着叶琅婳穿梭过一条条蜿蜒的走道，七拐八拐来到了另一番天地。
　　这里的墙壁颜色显然比刚才看见的要深不少，增添了好些严肃庄重，而这里虽没有隔音墙，却显得比外界还要安静。
　　叶琅婳领着薛晓来到了一间四壁被涂得黢黑的房间前，停下脚步：“请吧，陆局就在里面。”
　　“叶······琅婳，你······不跟我进去吗？”
　　“不。”她郑重地摇了摇头，“未经陆局允许，我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薛晓心中顿时对这陆局起了几分敬畏，刚才看叶琅婳在外面人人对她敬重的情景，还以为她已经是这里的高层，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
　　薛晓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推开那道门。这房间与在外面看到的却是大不相同，明明墙壁从外部看上去是黑色的，但从内部看向外面却比冰还要通透，就像玻璃一样，外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可以看见叶琅婳已经离去，想必又是去工作。
　　这里空间很大，对面的墙壁上是一个全息投影的屏幕，此时正处于待机状态，微微地闪着暗淡的光。屏幕前有一把椅子，很破旧，正背对着薛晓，上面好像坐着什么人。
　　薛晓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试探着低声喊着：“陆······陆局？”
　　那把椅子并没有丝毫动静，薛晓大声重复道：“陆局！”
　　只听“哐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椅子上突然滑落下来。薛晓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人？
　　薛晓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缓缓挪动了一下，然后如开屏孔雀般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薛晓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穿着黑夹克，胡子拉碴，睡眼朦胧地······大叔？
　　“您是······陆局？”薛晓迟疑地问到，上下打量着这位陆局，其实他年龄也不算大，甚至可能都未及而立，只是肤色黑了些，第一眼总容易错判他的年龄。
　　“对啊，你哪位啊？”陆亦然揉着眼睛，慢吞吞开口，他那长而卷的刘海垂到眼前，被他这么一揉，更加凌乱。
　　“我是······薛晓······”
　　“薛晓？薛晓！”陆亦然突然浑身一抖，瞬间就抖落了那一身的睡意朦胧，“你好你好，欢迎你来到H特区机械警局，我是这儿的局长，陆亦然，你可以叫我陆局。”他说着，便伸出右手来，迎上前去。
　　薛晓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伸出双手回礼。陆亦然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
　　“薛晓，再次正式欢迎你成为机械警的一员。”陆亦然说着，“那个是我们这儿的小法医，叶琅婳，想必她已经跟你介绍过了，她是我们这儿白艾斯白法医的学生，还有一位王子琛，是我的学生，等会儿带你去见他们。”陆局突然看了看房间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极白的牙，“说曹操曹操到啊，他们来了。”
　　薛晓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正推门进来，那人眉目深邃，肤色极白，与陆局对比起来更显如冰般一尘不染。他的头发极黑，散在耳畔，一双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晕出几分清冷的光，嘴唇极薄，仿佛世间万物都要凝固在那永不上扬的嘴角。
　　更奇怪的是，他高高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金丝边的。科技发展到现在，人们早就抛弃了眼镜这个累赘，若非薛晓熟悉历史，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个东西叫眼镜。
　　那人似也呆在了门口，许久才回过神来，推了下眼镜，轻轻开口：“陆局······这是······”声音有些走调，但还是富有磁性。
　　“老白！来了！”陆亦然亲切地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眉梢不明显地皱了两下，“这是新毕业找到咱们局的大学生，薛晓，小薛。”
　　薛晓冲着他快速地鞠了两躬：“您是白法医吧？请多多关照！”
　　“薛······薛晓？”白艾斯似有一两秒的失神。
　　“对啊，怎么了，白法医？”薛晓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但随即粲然一笑，衬着那金黄的头发，仿佛七月的阳光，格外温暖。
　　“没······没什么。”白艾斯仿佛才缓过神来似的缩回目光，“欢迎你。”声音相比于刚才变的格外冰冷，甚至让薛晓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哪里不合礼数，让这位老前辈白法医不高兴了，毕竟自己在警校苦读多年，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多年。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指不定又已滋生出多少新的礼节与文化。
　　“别介意。”陆亦然很敏锐地察觉出了空气中的尴尬，拍了拍薛晓的肩，“老白一向这样，不善言辞。多多体谅。”
　　“子琛他来了吗。”他忽又转向白艾斯。
　　“门口。”白艾斯并未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转过身，走到墙壁前，不知道触碰了些什么，墙壁忽然敞开一个洞，外面的喧嚣一瞬间涌入，使应他而降低了好几分的室温升高了温度，也多了几分人气。
　　“子琛！”陆亦然仿佛早已习惯了白艾斯这般无条理的行事，没有在意，冲着门口大喊，“快进来！还杵那儿干嘛？当承重墙吗？”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脑袋，身材高大的，五官深邃，透出几分严肃与孔武有力。他突然展开一张活泼的笑脸，那口白牙和陆亦然如出一辙：“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陆亦然装作不耐烦，眉毛一挑，冲他招了招手：“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师父！多土啊！好了好了！快滚进来！”
　　一个八尺壮汉迈着与其外貌产生强烈违和感的小碎步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冲着陆亦然哂笑：“我错了，师父。不不不，陆老师。”
　　陆亦然吹了吹眼前的刘海，将那独树一帜的不安分的刘海暂时吹到脸畔：“这还差不多。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薛晓，我们局的新人。”
　　王子琛的目光在薛晓身上扫了扫，随后吐吐舌头，兴奋地叫到：“你终于来了，薛晓！”
　　薛晓有些惊疑：“我们俩以前······见过？”
　　“没有啊！”语气依然兴奋，“警局里终于来了个比我小的，别人总是叫我‘小王小王’，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叫别人了！”
　　还没等薛晓作出反应，陆亦然就一把拍了下王子琛的头：“你能不能沉稳点儿？少一惊一乍的，给我丢脸！”
　　王子琛捂着脑袋有些委屈地说：“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那位正被人以哀怨眼神看着的局长似乎毫不在意，转向薛晓：“小薛啊，从今以后，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薛晓清晰地看见另外两人同时表现出了惊讶，一个忽地转过身，眼镜都因运动幅度而歪斜，而另一个都忘了捂住脑袋。
　　“你要他跟你出外勤？”白艾斯的声音里少见的添上了几分惊讶。
　　“师父你不爱我了，居然还要别的徒弟。”王子琛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怎么回事？”陆亦然转过身，“我不就新招个学生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白艾斯扶了扶眼镜，恢复了镇静：“我这边缺人手，还是让他到我这里来吧。”
　　王子琛：“师父！我抗议！”
　　“吵死了！”陆亦然瞪了王子琛一眼。后者捂住了嘴，但那闪闪的大眼睛中很明显还有抗议。
　　陆亦然：“老白你那么聪明，一个顶十，再加上琅婳，应该不缺人手啊。倒是我这边，每次出外勤，都只有我一个，另一个不顶用，每次都很麻烦！再说了，小薛不通理化，到你那儿也没多大用！”
　　“抗议！”
　　白艾斯盯着他，眉毛似乎微微有些皱起，但随即又不甚明显地被抚平：“好吧。”
　　“对了。”陆亦然指了指薛晓的包，“你住哪儿呢？”
　　薛晓：“我以为警局有宿舍······”
　　陆亦然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刘海又遮住了眼睛，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圈似乎是想掩饰局促，但反而使其更明显了：“是这样的，我们有公寓，只是比较小······子琛和我住双人的，琅婳和老白各自自己住单身公寓······没地方······警队比较穷······”
　　“你可以和我住。”白艾斯突然开口。
　　这回轮到另两个惊讶了，不，应该说是震惊。
　　“不是······老白，”陆亦然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吗。再说，那是你自己租的房子，不属于警队。”
　　“你可以和我住。”白艾斯没有做出解释，只是重复。
　　“好吧，那行！”陆亦然仿佛生怕他反悔似的，“正好也快下班了，小薛你就跟老白回去吧。老白你跟小薛介绍一下工作哦！子琛，我们先走。”
　　说罢，他便拉着还在原地嘤嘤的王子琛离开了。
　　薛晓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一骑绝尘”。
　　“走吧。”白艾斯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我开车，一起回去。”
　　薛晓：“车？”
　　直到白艾斯打开车门，薛晓才明白这人真实诚，说车，还真的就是车啊······
　　这个时代，所谓“车”和“眼镜”一样，早就成为了历史的标志，现在普遍的代步工具早已由地上跑的，变成了天上飞的。
　　薛晓坐进后车厢，四处观摩了一下，幸亏这车是电动的，不是现在禁止的煤油型。薛晓可不想第一天成为机械警，就和老前辈一起被路上的交警逮住。
　　车开动了。无人说话，空气又一度凝固。薛晓干咳两声，腆着脸凑到正在开车的白艾斯面前：“白法医，请问这外勤都是做什么的啊。”
　　白艾斯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为什么要来当机械警？“
　　薛晓愣了一会儿，这是个什么问题？难道是看我三观正不正，于是回忆着书本上的话：“为人民服务？”
　　白艾斯似乎被什么呛到了，抿了抿嘴，却开始回答起薛晓的问题来：“外勤主要是勘察现场，实施抓捕。也是死亡率最高的一个部门。”
　　薛晓：“死亡率最高？”
　　白艾斯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显得飘忽不定，忽明忽暗：“机械警的工作范围很广，上到安全等级一级的反人类机器人，下到有些非法厂家私自生产的家用机器人，都属于机械警管辖。一个局里，分为内部和外部。外部你进门时应该看到了，他们负责的就是后者。而内部，也就是你看到的陆局，叶琅婳，子琛，我还有今天加入的你，我们负责前者。前者拥有更高智能，也就更具危险，跟亡命之徒打交道的时候不会少，外勤更是如此。”
　　薛晓沉吟了一会儿，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白艾斯：“所以你还是······”
　　薛晓突然抬起头，声音中夹杂了些许兴奋：“真的？我可以出外勤？”
　　白艾斯回头打量着他，眼神中有惊异，但慢慢被平静淹没了，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留薛晓一个人兀自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
　　目的地渐渐临近，白艾斯驶入一个陈旧的小区。薛晓抬头打量，才发现这真是名副其实的陈旧，房屋最高不到三十层，估计里面用的也还是电梯。而且这里居然有停车位！这里到底还有多少用车的人啊？这难不成是······贫民窟······
　　不过，跟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差不多嘛，薛晓不自觉苦笑起来，还真是亲切啊······
　　白艾斯停好车，带着薛晓来到了最背阳的那一栋楼，外部墙壁甚至都有了几条裂纹。
　　这不会是危楼吧······薛晓咽了口口水，自己小时候在表舅家，虽然也没受到什么好的待遇，但总不至于让危房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自己头上。
　　一路登上电梯，在运行起来甚至有些吱呀作响的缓慢电梯中来到了十六楼。
　　房门还没有老到用钥匙开锁，是电子锁的，也是着整个小区中唯一看上去没有与时代脱轨的地方。
　　白艾斯输了指纹，房门打开。薛晓好奇而又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四处打量着：这里面虽然不大，但装修整洁，看着也赏心悦目。客厅中摆着一个立柜，里面装着大量的芯片，居然还有几本老旧的书。还摆着一张老式的海绵沙发。
　　白艾斯领着薛晓往里面走，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其中一个房间里放满了琳琅满目从来没见过的各种仪器，与这老旧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相隔两个世纪的东西，不，就是来自两个世纪的东西。
　　而另一个房间就要小不少，摆了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就再无空余。
　　床单是白色的，枕头是白色的，被子也是白色的，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
　　白艾斯：“今天晚上你就睡这儿。”
　　薛晓有些受宠若惊：“那你睡哪儿？”
　　“我睡沙发。”
　　“可你是主人啊，怎么能睡沙发？”
　　“从今往后，你也是这儿的主人。”
　　“可是······不行，你不能睡沙发。”

　　夜晚。
　　一起躺在床上的两人，彻夜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