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直拥抱到天亮》韩然

2、2.邹纯

　　我接过那位看起来很敦厚的修车工手里的单据。我就警告自己以后绝对不能以貌取人，那比大饭店菜单还长的单据真的一点也不亲切。脑子一阵发懵，眼前好像有一碗一碗的宫保鸡丁盖饭不断的飞走。奶奶的，我的饭钱啊！
　　怀着愤恨的心情打了那个什么汤御的手机。不一会有人接起来。听见那声喂我立马就想起了那男人欠揍的脸。
　　咬紧牙关，谈判不成我就得饿肚子了。民生大计啊，古人教导我们小不忍则乱大谋。咬紧牙关尽量把声音调到亲切一档，“汤先生你好，我是霍轻轻，就是前天被你的车撞到的那辆摩托车的主人，我们见过面的。”
　　“哦。”
　　什么人啊？谁教育的，这么没有礼貌。“那个，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和你谈下修理费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他这次很干脆，“下午两点**街温煦咖啡馆等吧，我们见面谈。我现在有事。”
　　“哦。”衣食父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小心记下了地址，我恭恭敬敬的挂了电话。

　　在咖啡店门口好说歹说让庄一鸣先回去，然后我一个人进了这家看起来很朴实的咖啡店，就不知道这里的咖啡价格是不是也很朴实。基于道义上这一卡都是我该付款的。
　　一进咖啡点店就看见了最后一排的桌子旁边的汤某人。他背后是一个很大的落地窗，过往的行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很明亮的地方，让人安心。
　　我一瘸一瘸的走过去。他抬头看见我，然后就一直盯着我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的他没有穿那天那身看起来很有派头的西装，只是套一件简单的运动外套。墨镜已经摘掉，露出了眼睛，黑亮的眼睛，没什么情绪。搭配在他的脸上给人很整洁的感觉。下巴刮得很干净，让人觉得舒服。
　　刚落座他就开了口，“你脚没事吧？”
　　一愣，和颜悦色的呐？怎么不保持原来冷酷风格了？转型了？换经纪人了？“没……”对方友好我也自然而然的放软了态度。
　　没有着急拿出报价单，我开口闲话家常，“其实那天我……”
　　“那天我急着交车，有什么冒犯的，你还得多担待些，不好意思。”
　　我一愣，交车？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司机啊？那车主人有没有怪你？那天我看你的车也有刮花，有没有扣你工资啊？”
　　他沉默看了我一会，才有些不自然的说，“呃，还好。”
　　一看就知道是装假的，一定是被老板骂了不好意思说，算了，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不想说就别揭人伤疤了。“哦，这是报价单。”
　　他接过报价单细大略的看了看。正要说话，我赶忙说。“其实那天我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责任不能全算你头上，这样吧，我们二八分吧。”
　　他皱眉。
　　我心里有少许的歉疚，我省的就是个饭钱大不了蹭庄一鸣的，可是社会人的钱是要养家糊口的，见他皱眉，我又立即改口到，“还是算了，五五吧。”
　　他诧异的抬头看我。
　　怕他误会我是可怜他，我笑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也不容易。就给我四百五就行了。”没办法谁叫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人家一软我就怎么也狠不下那个心去开口要人家血汗钱了。
　　这次他沉默甚久，开口却问到。“那你的医药费呢？”
　　“什么医药费啊？我就只是去清理了一下伤口，上了一点点的药。加上挂号费都没满二十，不计较了。”
　　他好像没有明白状况一样，懵懵懂懂的看着我，像是在研究什么一样。
　　为了避免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他突然尴尬起来，转开脸才说，“我今天休息。”
　　完了完了，他一定是被炒了。心中有点不得劲起来。一看那辆车就很值钱的样子，主人的脾气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会炒了他还叫他赔偿吧？心下正思量那四百五我现在跟他说不要了，意图会不会太明显的时候。他已经推了五张鲜红的人民币过来。我别扭的伸手手下，然后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五十递给他。
　　“不用了，当药费吧。”
　　“不行！”
　　看见他呆愣的表情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过高，但还是坚决的把那五十塞给他，虽然五十块钱不是很多，也能买好几碗宫保鸡丁盖饭呢。关键时候还是能顶点事儿的。“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不能白拿你的钱。”
　　他看我一会才接走我手里的钱。“就这样……？”
　　看他手下我心里一下子就开心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回身搜寻到服务员的身影，我喊道，“这里买单。”
　　服务员走过来，有些诧异的看着我捏着账单，但还是微微鞠躬说道，“六十八块。谢谢。”
　　付了钱，回头就看见他一直在看我。我不在意的笑笑。“没什么事……”
　　“你是哪个学校的？”
　　“啊？S大的，怎么？”
　　“哪校区？”
　　“**路。”
　　“你从那过来的？”顿一下，眼神又转到了我腿上。
　　“哦，没事的。医生说过两天就没事了。”我嘿嘿的笑，不着痕迹的把腿往里侧挪了挪，“我是为了逃课才故意瘸着走路的，真的。我没事了。那么汤先生，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点头。我起身的时候却又突然叫住我。“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霍轻轻。徐志摩再别康桥的那个轻轻。”
　　他突然笑了，“霍乱的霍？”
　　很奇怪的，我并没有生气，或许因为我不觉得这种类似于开玩笑的语气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又或许他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不是很难看，反正我笑着说。“恩。”然后说。“再见。”平和而有礼。
　　他也说，“再见。”
　　同样的再见，那个时候在我心里，其实是farewell。
　　谁知道后来它真的变成了see you。

　　星期天的下午我喜欢什么都不做，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只穿着我从拥挤的市场里淘来的宽大睡衣平平的躺在床上，迎着刺眼的阳光舒服的眯起眼睛，邹纯称我这个时候为死人间期。因为这种时候我连饭都不吃，就那样烂泥一样的待着，超过五个小时。她总是很铁不成钢的踢我几脚，然后换了衣服去给我张罗食儿，每当这个时候我几乎感激的想亲吻她的脚趾，很无耻的说一句，我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世界名牌穿在邹纯的时候都不及她拎着一盒宫保鸡丁盖饭的时候可爱。
　　关于这个称谓我是有话要说的。所谓细胞的分裂间期是指细胞在两次分裂期之间的分裂准备时期，也就是传说中的细胞睡眠期，是完全放松的时间。邹纯说我是死人间期，就是说现在是我完全放松的时间，然后放松之后我就是个死人……巨汗，这种说法百次争辩未果，沿用至今。

　　而这个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决定在死人间期不再穿衣服，因为这件房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第几次了？我又再度变成一个人。
　　喉咙有些发紧，眼泪马上要流下来的时候我仰起头。
　　邹纯的床已经被搬空，衣柜也空出了整整三分之二，邹纯走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我的衣服本来就不多，现在我应该发愁一下那突然空出的诺大空间到底用什么才能填满。而不是在这里傻傻的像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一样哭泣。
　　混乱中我拿出电话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出去，通常我已拨电话里最多的人就是庄一鸣。电话刚被接起我就发泄一样毫无顾忌的哭，断断续续的说些辞不达意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就是想说给他听。他体贴的什么都不问，只是静静的听着我那些破碎的句子。身体里的力气慢慢被抽空，我没有任何形象的坐在地板上头低下的时候就能看见透明的泪珠落在浅黄色的地板上，电话已经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才想起来我还在和人通话，跪在地上摸索一阵才找到，抓起电话匆匆说了句，“一鸣，等一下再打给你。”就挂掉了。
　　没在意，心中认定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无缘无故。

　　仓促的用冷水冰冰脸，才开了门。是薛丽薇。
　　她的神情有些着急，看见我时却又明显有些尴尬。
　　“怎么了？”一定有事发生，她这人有事没事都写脸上。
　　她也没过多掩饰，有些窘迫的说，“能不能借我三百块钱？我……家教的工资一开我就马上还你。”
　　我没说话拉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拽进屋子里。虽然我已经从寝室搬出来半年多了，但是和寝室人的关系一直还都不错，偶尔也会聚在一起吃吃饭。而和我真的亲近的可能只有薛丽薇了，她家的事情我早就见识过了。
　　“你弟弟又找你拿钱？”
　　她面露难色，但看见我关切的脸色还是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掏钱包，里面有我刚从银行里取的钱，本来是要用来提车的。我掏出五百递给她，她有些推拒，但我却强势的塞进她手里，“都给他了你吃什么？傻。”刚开学这才几天，这是第几次了？
　　她低着头，声音小小的说，“谢谢。还有啊，你千万别……”
　　“放心，我不会跟郭明讲的。”
　　“那就好。那就好。”
　　我心里莫名的酸了一下，伸出手抱住她看起来无比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抚摸她短短的头发。“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解决不了我起码可以听一听。”
　　“恩。”
　　我感到衣襟上有些湿凉，自己的眼眶就跟着湿润起来，我今天的情绪，已经经不起太多的煽情。她站起来，看着我勉强的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轻轻，谢谢你。”
　　我点点头。在她出门的时候叫住她，很多话想嘱咐她，却突然发现，很多话说了也只是听听，那么难缠的家庭问题如果只是看通透点出来就能解决的话那么世界上这种问题就都不存在里，这些症结很多人都看的懂，可是夹杂了人情进去，就变得很纠结，不是身在其中永远不能真切的了解到。笑一下，我只说，“让自己心情好一点！”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