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癌患者治疗手册》素履微尘

42、再逞英雄

　　他们的分开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只是一个说“结束了吧”，另一个说“好”。

　　简直是个和平分手的范本。

　　但背后的故事并不是看上去这样简单。

　　事情要从钟怀谦离家出走那天说起，他拖着行李箱随便找了家酒店，先后去了邹思明所在的那家医院，以及被他在警察局记下的那家诊所地址，但并没有找到人。

　　医院说病人已经被接走回家了，诊所直接关门了，记下的电话号码拨了好几遍也无人接听。

　　那个邹思明，仿佛只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钟怀谦找不到对方线索，但他对这个人始终耿耿于怀，对方说的那些他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胸膛上的红痣和后背的腰窝，是真的，在那个混乱的晚上，他曾亲手褪下曲迟的衣服，那些标志确确实实存在于曲迟的身体上，都藏在极其暧/昧亲密的地方。

　　他没办法不在意，他不敢想象，曲迟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以为，他曾经所知道的，就已经是曲迟痛苦的极端。

　　他也不愿意去直接询问曲迟，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他问出来，就是在赤/裸/裸地残忍揭开对方的疮疤。

　　冲/动之下，钟怀谦打算直接去曲氏的公司总部找曲成顾，这件事情，起码这个父亲应该是知道的。

　　不过他运气不好，曲成顾没在总部，他扑了个空，但在曲家公司楼下他撞见了一个熟人。

　　是戚妍。

　　戚妍挽着她的父亲，从电梯里出来，最近戚家和曲家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戚妍也跟着过来凑凑热闹。

　　钟怀谦像个困兽一样在公司大厅来回踱步，戚妍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形，自那回用家世威胁钟怀谦失败后，戚妍就再没联系过这个男人，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再做出更丢脸的事情。

　　可毕竟是曾经非常非常喜欢过的人，所以一见他就忍不住听下脚步，戚妍找了借口让戚父先走，她今日是跟着父亲来学习接手一些公事，西装加裤裙穿得格外正式，但仍然难掩窈窕靓丽。

　　拍了拍还没发现她的男人，戚妍抬起下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碰到戚妍的确是非常巧合的事情，但这个仍还对钟怀谦抱有好感的大小姐，刚好曾炫耀过自己是百晓生，对这座城市的上流圈层的一些八卦隐秘如数家珍。

　　于是钟怀谦决定从这位大小姐身上碰碰运气，以往为了拒绝戚妍，钟怀谦常年都冷若冰霜，这会儿忽然和风细雨，把人邀到咖啡厅，美男计使得很顺利，也是真的运气好，戚妍居然真的知道这回事，钟怀谦三两句就把话给套了出来。

　　这其实是当年一桩在上流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丑事，虽然并没有真的传开——曲家花了大功夫让知情人三缄其口，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新鲜刺激的八卦最容易成为谈资，圈子里几乎都模糊知道这事，只是不曾公开讨论而已。

　　戚妍是因为小时候忽然有一天戚父戚母辞退了她的家庭医生，反常地在家陪了她好几天，她实在好奇偷听墙角这才知道原来最近爆出了曲家的小少爷曲迟被自己的男家庭医生诱/奸长达半年之久，她父母这才对她紧张兮兮，曲家小少爷当时才刚上初中，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据说是因为曲成顾离婚之后也一直没再二婚，又整天在外面忙碌，家里没个主人，保姆不管事，这才让那个医生得了手，这医生做事情还很缜密，要不是曲成顾半道回来拿文件刚好撞上，不知道曲迟还要被欺负到什么时候。

　　曲成顾当场暴怒，但那留洋回来的年轻医生也有些背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曲成顾最后好像也只是把事情压了下去，把曲迟送进了医院，那医生是跑了还是被曲成顾悄悄处理了大家也并不知道，闹出了这么一桩惊天大丑闻后，曲家小少爷很长一段时间淡出了上流圈子的视线，渐渐地，这事也被人们慢慢忘记，慢慢变成一桩模糊的桃色传闻，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当年的知情人们在茶余饭后，表面做出一副扼腕叹息的表情实际上跟别人眉飞色舞着分享这桩秘闻。

　　再多的戚妍也不知道了，她八卦了一通正想把话题转移，就被钟怀谦可怕的表情给吓住了，钟怀谦也没空安抚她，把一口未动已经彻底冷掉的咖啡放置在一旁，结完帐就起身离开了。

　　戚妍说的话对钟怀谦造成了很大冲击，但他还勉强有那么点理智，传闻毕竟不是亲身经历，道听途说并不等于真相，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真相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再见曲成顾，这个中年男人仍旧像第一次见时一样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浑身都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模样，反观钟怀谦，好不容易打听到曲家别墅的地址，守在大门口守到半夜，这才终于看到了开车回来的曲成顾，整个人比上次狼狈不少。

　　曲成顾对这个跟自己儿子同居还顶撞过他的年轻人没有一点好脸色，见他在自己家门口眉头一皱就斥责保安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能到他家门口，话都不想跟他说就要把人赶出去。

　　在人高马大的保安走过来之前，钟怀谦抢先到曲成顾的面前，他的眉宇间充斥着焦躁愤怒，他压低声音：“虎毒尚不食子，曲先生，当年您的儿子被您请来的家庭医生伤害，对于那个加害者，您竟然任由他逍遥法外吗！”

　　钟怀谦的话音未落，那些保安就及时赶到，一拥而上想把人架走，曲成顾听清了他的话，绷不住平静的表情，脸色黑沉得要吃人：“你说什么？”

　　曲成顾最终没能把碍眼的钟怀谦赶走，反而阴沉着脸把人带回了自己的书房，还反锁了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曲家的书房很大，钟怀谦进了门也没坐下，直挺挺地站着，他以往总是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熟稳重，但这段时间，那种鲁莽冲/动的少年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曲成顾算得上是整个燕京市首屈一指的人物，可钟怀谦这个时候却并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甚至是恨意，他咬紧牙关，目光像一把利刃狠狠扎在曲成顾的身上。

　　曲成顾被这目光刺痛了，但他却反常地没有发怒，而是偏头躲过了，松了松忽然让他感到窒息的领带。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叫邹思明的男人，他跟踪曲迟被我发现，他在我面前说了这件事，说他……侵害过曲迟，我把人打进了医院，事情闹大了，我被我爸妈带回去，他进医院后跑了，我找不到人，我要一个真相。”钟怀谦努力维持着冷静。

　　“你说的那人长什么样？！”曲成顾情绪失控，上前想揪住钟怀谦的领子。

　　钟怀谦退后一步躲闪过去，努力回忆，以客观语言描述：“瘦长脸，长相端正斯文，身高一米八左右，三十多岁，左边眉毛上面有一颗黑痣。”

　　听了他的描述曲成顾脸上青筋都跳了出来，他失控地几乎是吼叫：“是他，真的是他！这个畜生居然真的敢回来？邹思明？他不叫邹思明，这是假名字，他叫燕皓骏，你以为……你以为我不想弄死这个畜生吗！”

　　曲成顾撑着桌子急促地呼吸着，这个中年男人一直保养得很不错，努力维持着风度翩翩的上位者模样，但在一刻那些岁月的沧桑尽数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耻辱，也是他过不去的坎，他一直压抑着，甚至为此迁怒着他唯一的血脉近十年！

　　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时无刻不再遭受着这件事情对他整个灵魂的拷问，从那件事情之后他无法再坦然面对曲迟，最终把儿子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常常在想，如果没有当年那桩事，他的儿子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恨毒了燕皓骏。

　　大概是钟怀谦那句把人打进医院让曲成顾心头有一点松动，他颓然坐进椅子，终于抖动着嘴唇把这桩让他痛苦不堪的耻辱倾倒了出来。

　　“小迟先天体弱，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我给他请了市里一位最好的家庭医生，但那个医生年纪大了，在小迟十三岁的时候走了，推荐了他的学生燕皓骏……这个畜生家里是首都的权贵，海归医学博士，年轻有为，人长得精神，我都没细想他这种背景为什么要来做一个家庭医生，我完全没设防，我从来不知道，我请来的家庭医生上门看诊的每个周一，我的儿子都会被那个畜生哄骗着灌入催/情/药猥亵……”曲成顾说到这竟有些哽咽，那些无法对儿子诉诸于口的愧疚只能在另一个年轻人面前展露，“那个时候我太忙了，其实小迟……跟我说过的，他说过想换一个家庭医生，我问他理由他又支支吾吾，我就以为是小孩子任性，没耐心搭理他，我从没想过男孩子也会遭遇这些，那天我回家拿东西听到奇怪的声音，推开房门的时候……我那一刻，是想拿刀把那个畜生给捅了的。”

　　“但那个畜生却很镇定，他平日里伪装得太好了，这件事爆出来的时。候一开始根本没人相信，但他伤害的是我亲生儿子，我当时是真的想鱼死网破也要这个畜生付出代价，但是……这个畜生手里有视频，他居然还拍了视频！这畜生很疯，他说我敢闹大他就敢把视频传到网上，小迟当时才十三岁，不能因为这个畜生毁了，曲家……也丢不起这个人，最后是他家里人出面，说已经销毁了视频，给了大笔赔偿就把人送国外了，还低三下四跟我再三保证他们家儿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国内，让我当他死了。”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那家人履行了承诺，可是……这一家子居然都是畜生，说话全他妈在放狗屁！”曲成顾还是压不住火，一拳重重砸向桌子，又啪地摔了桌上的杯子，这个曲家掌权人此刻脸都有些狰狞。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之前钟怀谦一直没有插话，直到这时候才抬头，他的话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当初不敢得罪那个畜生，你现在就敢了吗？那家人说视频销毁了，你当初确认过了吗？那如果那人存了备份呢，那他还是首都的权贵，还是拿着视频，你要怎么做？”

　　曲成顾僵硬在原地，他被问住了，那一腔无能狂怒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正如钟怀谦所说，他九年前不敢得罪死那家人，咬着牙把耻辱吞回了肚子里，九年后，他身后站着更大的整个曲氏集团，首都那边他更加不能随心所欲。他是庞大的曲氏集团掌权人，但他就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商人，曲家生意清白不沾□□，他心里说着想把人弄死，实际上并没有门路。

　　“他应该才从医院离开不久，肯定还在燕京市，你把人找到……”自胡晓东那桩事后钟怀谦就清楚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在这种事上有几斤几两，他暗自做下决定，捏紧拳头，眼眸里暗沉得不见一丝光亮，“剩下的我来。”

　　*****

　　回公司那趟是为了把工作的事情彻底交接掉，碰上曲迟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主动说结束的时候钟怀谦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好像意识归于虚空，他的灵魂交给了其他人掌控，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镇定，曲迟离开的时候，钟怀谦这才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啪嗒一声断掉了。

　　他靠着玻璃门滑坐到地上，用着刚刚曲迟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他又哭又笑。

　　爷爷那些故事荼毒他太深了啊，他竟还想再当一次英雄。

　　再为他的心上人当一次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