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夏月诗

4、永夜

　　三个月弹指间过。
　　成年后的时光，总是快得让人匪夷所思。
　　他依旧对她一无所知，像这世界上千万的服务生一样，无需多投一眼，更遑论相识。
　　她数着日子，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却越来越烦躁。
　　美丽的皮相从未给她带来任何让她觉得心动和快乐的收益，那些染着撕裂的尊严与悲泪的铜臭，是急需是必要，却从来不是想要。
　　为什么。
　　她一遍又一遍固执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充满希冀，期望能从他口中夜夜重复的话语中，说出新的一句话来，期望他能抬头对她微笑。
　　我注意你很久了。
　　第99天。
　　他推开她递过来的酒水单，像往日的每一天一样，盯着桌面机械地重复：“伏特加纯饮，三杯，冰镇。”
　　她在心里默念出一模一样的话语，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淡去。
　　“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
　　她有些微的愠怒，尽管她知道这怒气来的毫无道理。可她止不住，止不住这一份冲动，快要将她理智与克制吞噬的冲动。
　　“先生，我想为您推荐...”
　　“不需要！”他抬头，冰冷的目光扫她一眼，眼神中一丝惊艳闪过，随即被满满的厌恶覆盖，“我是个穷鬼看不出来吗？你的美丽我可消费不起。”
　　语气嘲讽又不屑。
　　握着托盘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指节因为太用力微微泛白，她盯着他头顶的黑发，眼中的微光一点点熄灭。
　　那晚她喝了数不尽的酒，揽了半个酒吧的生意，包括那些她厌恶至极从未搭理过的客人。
　　她看着那些指尖泛着黑泥，面目猥琐，言语极尽下流的客人们，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企图灌醉她将她带走。
　　毫不掩饰的放浪笑声下是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冷漠。
　　好想，剁了他们的手。
　　挖了他们的眼。
　　缝上他们的嘴。
　　好想离开。

　　尽管喝了很多吐了很多，最后一丝清明尚在，她推开那些男人跌撞着走出Reborn的大门。有几个客人还想纠缠她，年轻的侍者叫来出租，一把将她推上车。
　　车子启动远去，她趴在车窗上看那几个客人将那个孩子踹倒在地，拳打脚踢。
　　回到家，她奔向卫生间疯狂呕吐，眼泪鼻涕随着她的呕吐一同涌出。
　　她抬头看向镜子，狼狈又丑陋。
　　清理洗漱完，已经差不多清醒了。她走出卫生间，看到倒地的垃圾桶，被叼出来的废弃食品袋，还有不知所踪的小小。
　　心头的怒火，一点一点升腾起来。
　　她打开布衣柜，把小小从最底下的格子里抓出来，丢到垃圾桶旁，摁着它的脑袋厉声骂道：“我饿着你了吗？我亏待你了吗？你为什么要翻垃圾桶？”
　　小小在她手底不住的颤抖，害怕得小幅度挣扎。这样的举动让她的火气翻腾的更大更盛：“我虐待过你吗？你为什么害怕？你为什么不跟我亲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恶心？！你TM不是条该死的狗吗？你会摇尾巴吗？凭什么你吃我的喝我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啊？！凭什么？！”
　　她动了手，指着翻倒在地的垃圾桶和几个被叼出来的食品袋，第一次打了小小。
　　她一放手，小小便疯狂逃窜，躲到门口蜷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她。
　　浓重的疲惫感袭来，她关灯睡觉。

　　第100天。
　　她没有再给他递酒水单，也没再给他送酒。
　　但是三个月来的习惯让她还是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这样下贱。
　　临近12点，她走回吧台取酒，习惯性看他一眼，浑身一僵。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衣着淡雅，背对着她看不见面容，很规矩的半长黑发，没有烫染过，却乖顺的贴着她的身体，显得温顺又乖巧。
　　他跪在地上，拉着女孩子的手，仰头看着她，泪流满面。
　　调酒师将酒准备好，推到她面前。她看着远处的这一幕，没有动作。
　　直到他们离开。
　　她送完这批酒便转身离开，不顾身后客人的怒骂，快步离开Reborn，走回家。
　　夜深又冷，她衣着单薄，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或许心的温度比空气更低，身上才感觉不出来。
　　到家的时候，温暖的空气包裹了她。冻僵的手脚一时反应不过来，寒气久久缭绕不肯散去。
　　她坐在床边发呆，心底一片漠然。好像突然失去了情绪管理能力，不知该调动什么样的情绪来适应此刻的心情。
　　小小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在她附近徘徊。看着她犹豫着向前两步又退回。
　　她看了它一会，有些明白它想做什么。
　　她坐的床边是去到卫生间的必经路，小小怕是想去卫生间拉屎撒尿，却不敢从她面前走过。
　　她沉默地看着它，没有丝毫要收起脚的意思。她知道只要她上床，小小就会迅速跑过去。可她不想这么做，她并没有堵着它的路，明明还有很宽敞的空间足够它通过。
　　小小徘徊半天，看了她半天，最终掉头跑到门边撒尿。
　　她突然知道，此时此刻，她该调动的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了。
　　愤怒。
　　她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在小小逃走前一把扣住它的脑袋，将它押到那泡尿前。小小奋力反抗，她就押着它的脑袋让它更靠近一些好看清楚它做的“坏事。”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在它脑袋上拍了几巴掌。小小凄厉叫起来，她顿觉可笑，拍的那几下都没有用力气。
　　于是她用力在它脑袋上又抽了几下。
　　它不再嚎叫。
　　她大笑起来，真是谁养的像谁，下贱。

　　第二日去上班，经理狠狠责骂了她，并且扣掉了她昨夜的提成。
　　他再没有来酒吧。
　　小小对她的逆反心理也逐日加重。
　　有一日她回家，已经翻过好几次垃圾桶被她教训过好几次，却依然屡教不改的小小。
　　把垃圾桶里所有的垃圾都翻了出来散落在各个地方，垃圾桶里的卫生纸团被它咬成碎屑铺了一地。
　　最让她生气的是，布衣柜。床单被它拖了出来，能够得着的所有格子里东西也被它拖出来，甚至她放在布衣柜里买东西赠送的香包被小小也叼出来，咬坏了包装袋，里面的颗粒状物体撒了一地。
　　她气极，拿扫帚把她一进门就快速躲在床底的小小赶出来，一把抓着使劲上手打。
　　小小反抗了，它左右扭着脖子，试图去咬她。
　　理智被愤怒冲昏了头，她抬手去扇小小的嘴巴，小小一口咬破了她的手。
　　时间静止凝固。
　　她从未带小小打过狂犬疫苗，小小是条来路不明的野狗。
　　心里的一根弦倏然一声，崩断了。
　　她左右看了看，拿起一盒面膜，用力抽打小小的嘴巴。
　　小小凄厉地叫着，用力挣扎扑腾。
　　她连抽了十几下，停下手看它。
　　小小的一只眼睛被她打得充血，红了一片。理智回笼，她惊慌撒手。
　　小小迅速逃到门边，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她楞楞看了它半晌，确认它没事后，抬手看看自己被咬破流了一点血的手指。
　　万幸只是只半大的小狗，愤怒再次升腾。她起身开门把小小丢出门外，关上门去卫生间用肥皂清洗伤口。
　　给经理打了电话请完假，关灯睡觉。
　　黑暗中意识逐渐沉入睡梦中，她模糊地想，我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