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埋儿奉母 ...
-
晨光微熹,一片静谧,窗外偶有鸟鸣声,清脆悦耳。微风拂树,与鸟声相和,可惜天色尚早,倾听者寥寥无几。
扑腾一声,郭世通自睡梦中惊醒坐起,大口喘息,冷汗直冒,眉心紧蹙,心中一片惊恐,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努力找回思绪,强使自己镇静安定下来,平复心绪半晌,郭世通无力倒回床上。
朦胧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家道中落,家产被两个不孝弟弟夺去,他无奈守着母亲过活,迫于生计到酒楼里去做杂役,而后平平淡淡成婚生子。祸不单行,恰逢灾年,为了养活母亲,他…竟然将亲生孩儿埋掉了,最终他在愧疚悔恨中度过余生。
梦境中太过悲惨,郭世通浑身打个寒战,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梦终归是梦,只要成不了真便好。
天气湿润起来,清晨的草叶上还挂着露珠,圆润欲滴,满满的生机绿意。余婶打着哈欠端着木盆来菜园子里摘些菜,原本喜人的菜园子里如今只有一些耐旱的作物,长势还不好,她打算腾些空好好收拾收拾这一小块地方。
余婶见菜园中间站个人,揉揉眼睛看清人后赶紧劝起来:“大公子,您来这里做什么?早上寒气重,快出来别受潮冻着了。”余婶见穿着粗布衣裳脚上一双草鞋的郭世通一阵心疼,好端端的少爷,这是做的什么孽呦!
郭世通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道:“余婶,现在有水了,我来理理菜园,种些菜蔬给家里人吃。这里都是泥,你站那儿别动,有什么事喊我干就行了。”
“大公子,这大蒜种子是蒜头埋在上面,不然不好长。那些青菜种子洒在土里洒匀乎了就行,埋在土里小菜冒不出来。”看着挖个坑把蒜种和菜籽都一股脑倒进去的大公子,余婶心里一阵无奈。
“哦。”郭世通这几日锻炼了不少,已经不会轻易脸红了,弯腰扒拉扒拉,看这些种子还能捡回多少,别都糟蹋了。
一块小半亩地大的菜园子,郭世通在余婶后面帮忙学习两天才折腾好。
阿余是个大小伙子,这几日每天都要从不远处的后山上砍十几担柴火回来。不然等日子再过一些,树木即使不受潮也来不及晒干。
郭世通帮余婶提着菜篮子回来,余婶高兴道:“大公子就是懂事,像我家阿余整天就知道往后山上溜,也不帮我干些活。”
刚从后山回来提着砍刀汗流浃背的阿余:“……娘!”
余婶这才扭头看见他,道:“回来了,厨房有汤,自己喝去。”
阿余心中气愤又委屈,一口气跑到厨房喝光了五碗汤。
这段时日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奚桐躺在大竹椅上,闲看庭前花叶半死不活,坐观天欲下雨乌云密布。
獬獬趴在石桌前背书,摇头晃脑,很是正经。他左手一本诗集,右手一串郭世通给他买的糖葫芦,背一首诗,舔一口糖葫芦。
“你就真这样不管了,任他在外面跌跌撞撞。”山楂太酸了,獬獬只喜欢外层的红色糖衣,慢慢的舔。
“哼哼,山人自有妙计。”奚桐觉得日子安逸,只是这副身体明明四十岁都没到,做十个仰卧起坐便腰酸背疼的,奚桐打算好好锻炼,天天坚持。
郭世通今日换了麻衣草鞋去街尾,临走时阿余小心翼翼问他道:“大公子,咱家是不是遭了贼了?难不成要有什么劫难?”
郭世通一脚虚踹过去,“你才遭贼!家里头好着呢。”
阿余看着大公子的背影,不解道:“那好端端的你抢我衣裳做什么?!”
一群糙汉子里混进一个白面小子着实怪异,棚里的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一个少爷不是开玩笑,真是铁了心要跟他们一样,卖力气吃饭。
那日劝他的中年汉子奇道:“小公子莫要瞎玩闹。你家父母同意你来这里?若是不同意就及早回去莫要他们担心。”
郭世通诚道:“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同意的。家母教导我要早早自力更生学着担起家里,说卖力气也好,用脑子也罢,只要凭着自己吃饭就不丢人。”
莫说客气,往日里来来往往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正眼看过他们这些泥腿子,郭世通这一番话将几人对他的偏见打消了大半。
几人相互看了看,那中年汉子点头示意,他们一齐往里挪了挪,给郭世通留出一个空蹲着。
劝郭世通的中年汉子名叫王大壮,是这群人里面最为年长的也是他们的老大,其余五个分别叫李春、万富、黄立、黄家昌和徐有福。他们都是城郊的农民,在闲暇时才城里找点活计,想着哪怕只有一个铜板也比在家里干呆着强。
农闲的时候田要歇一歇,人却是不行的。
王大壮给他一块木板垫子,笑问道:“小兄弟,你在这儿干上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赚够你先前穿的那身衣裳,还真愿意跑过来找罪受。”
郭世通也不嫌板子上都是灰,坐上说:“我就是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给自己挣顿饭钱。”
“挣不到你就饿着呀?”李春笑道,先前也是他笑郭世通笑得最大声。
“嗯,挣不到就饿着。”郭世通坚定道。
他这般让几人傻了眼,后见他果真一连三天没吃午饭,口上虽不言语,但几人心里都对他大为改观。
已是十月份的天,时不时一阵冷风吹过去刮得郭世通身上发抖。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接活全凭运气,倒霉的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开张。郭世通铆足了劲出去干活,挑根扁担出去担东西,货物轻一点钱少拿一点他也不在意,双手和肩膀慢慢磨出了老茧,起码换身衣服出去再也不会被人第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有时也会遇到刁难的客人和给他使绊子的同行,不过短短的时光,郭世通便尝了许多人情冷暖,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起来。
阿余早早被爹娘撵去酒楼做了跑堂伙计,余婶训他道:“哪有少爷去做工,你这下人在家里吃闲饭的道理。”
阿余不服,反驳道:“本来就没有少爷出去做工的道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说说气话,没有签卖身契,他们一家子都是自由的,长大了不出去谋生会给主人家添负担。
嘴上和余婶吵闹两句,自己去干活时跑得飞快。阿余坚信,比干活自己可比少爷能干多了。
城南的庄员外要搬家,新旧住处不到半里地,懒得找马车或者牛车,直接让管家喊些人来扛行李,几人都急匆匆去了。
东西不少,郭世通担不起床和柜子这些大件的物件,其余几人也多将衣服箱或是锅碗瓢盆等东西留给他。幸而他腿脚快,来回多跑两趟,监工的管家看他运的量不少也没说什么。
付钱时,郭世通排在最后一个,肥头大耳的员外指着他对管家道:“像这种出不了多少力气的给一半都算便宜他了。”
管家点头,随意塞给他两个铜板走了。最冲动的李春不服,王大壮拉住他道:“别惹事,弟妹和侄女还等着你好好的回去呢!”
李春想起刚满周岁的女儿,整个人像是霜打的柿子,低下头去。
郭世通倒是平淡得很,接过钱使劲在衣角蹭了蹭,确定上头没有一点脏污油光才仔细将铜板塞进怀里,笑道:“天黑了,快走,回去喝碗热水才好,这天冷死我了。”
几人复又有说有闹回去了。
到了傍晚归到家中,郭世通有些紧张,他径直走到奚桐跟前递上钱袋,躬身道:“母亲,这是儿子这个月的工钱。”
莫说余叔一家,便连郭世达也知道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连鸡翅都不跟小弟抢了。
奚桐接过钱袋,将十枚铜板捧在手心,满脸笑意,连道几声:“好,好,好。”
郭世通也挠头笑起来。
郭世邂啃着鸡翅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过去,今年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一家四口围成一圈喝粥,外面白雪皑皑,天色倒是比往日亮堂不少。
奚桐三两口喝完,拿出手帕抹抹嘴角,道:“还有一个月就要开春了。这么久了,家里也该有个新气象。”
兄弟三人:“?”
“我看家里需得有个生计,前几个月自己做主买下城东几块地,那时候旱灾还没过去,怕你们忧心,没敢告诉你们。如今你们都懂事了,我也该把这些事交给老大了。”奚桐一脸欣慰道:“儿啊,看着办就行,不要太难为自己。”
郭世通心下感动,感觉任重而道远,急道:“那儿子待会儿便去看看。”
“这事一时急不得,待到雪停了之后再说。”奚桐又对郭世达道:“老二,我看你不喜欢读书,不然为娘送你去武馆学武如何?我看李家武馆不错,离家近,我们能放心,这么多年的口碑也在那儿。趁着现在年少,学个一技之长总是好的。”赶紧将这个小混世魔王送走吧,整日里闹腾死她了。
郭世达听见不用读书便很开心,哪里还管学什么,当下只管点头。郭世通看见二弟这般,也不好再多作劝阻。
“老三,你也不小了,为娘已经替你找好先生,过了年你就去玉祥书院读书吧。那书院的院长学识渊博,品行高洁,与你父亲是故友旧交,定会好好教导你的。”奚桐看着郭世邂,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郭世邂的眼睛充满控诉与震惊,他就是个辅助,是帮忙的懂吗?
奚桐装作看不见,自顾自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兄弟都好好准备准备,为娘去念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