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5、第 5 章

　　贴着墙根缓缓摸到后院，只见万安澜褪去了青色长袍，此刻一袭白衣，在月色中上下翻飞。一并长剑紧握在手中，剑身锃亮，在银白的月光下更显冰冷。剑风所至处，野草折腰，树叶纷落，而身形修长的万安澜在这薄雾笼罩的夜色中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凌倩依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万安澜，确切地说，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程南。在学校读书时，城南曾邀请她去看自己出演的舞台剧，剧中一段独舞也是刚柔并济，颇显舞蹈功底。可舞台毕竟是舞台，纵使程南跳得投入，却也不及此时此刻，夜色中万安澜的身影。

　　如此一个天之骄子，不出几个月便要与世长辞，凌倩依不忍。即便万安澜没有程南的面容，凌倩依也决定尽自己所能帮这个少年改变惨淡的命运。毕竟，这少年给了她许久未曾触碰的温暖，哪怕只是三块碎掉的绿豆糕。

　　按照剧本所述，这一年的中华大地旱魃为虐，百年难遇，就连向来雨水丰润的江南地区也陷入了粮食减产的危机。于是当朝天子决定，六月十五，也就是一周后，率领众皇子在天坛前连跪三天，吃斋三日，为黎民苍生求雨。然而就在求雨前两日，二皇子突然来了兴致与万安澜比试切磋，一个劲力没收住，竟把万安澜的后背划了个小半尺的刀口。虽说这伤不重，伤口也不深，但仅仅两日也是万不能痊愈的。雪上加霜的是，万安澜带伤在天坛大殿前跪拜，因为身形不稳被皇上逮了个正着。一道谕旨，断了万安澜三日的餐食。本就体弱，再这么一饿，万安澜的身子登时每况愈下，直至最终吐血而亡。

　　凌倩依靠在墙根上，嘴唇紧抿，右手食指搭在唇边。纵是熟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依旧手足无措。阻止皇上祭天求雨？她一个宫女还没那么大能耐；让二皇子别去和万安澜比武？她“如兰”是哪根葱，估计二皇子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比武时暗中捣乱让万安澜避过那一剑？还是算了，她凌倩依一没练过跆拳道，二又不是天生神力，让她这么一个八百米跑了足有五分多钟人去和两个从小练武的男人过招，九成九没有好下场。

　　怎么办？凌倩依这个“先知”好像也只能“知”了，并不能做些什么。

　　月落日出，东方既白。暗红色宫墙内外，明争暗斗、悲欢离合，不断上演着。然而对于凌倩依来说，这一天并不普通。穿越第二日，就如同进了新剧组的第二天，陌生人不再，新鲜感未退，一切都等待被挖掘，却又没了第一日的惶恐。

　　临近午时，一名小太监送了午膳过来静延宫，几乎同一时间，皇后身边的宫女彩碧也拎了个食盒到了门口。

　　经历了昨日的不愉快，彩碧见到凌倩依便气不打一出来，将手中的食盒一把推到凌倩依怀里，“皇后娘娘吩咐了，这鲫鱼汤是专门为六殿下准备的，其他人一口都不能碰。” 彩碧趾高气昂，说到“其他人”三个字还刻意停顿了下。

　　凌倩依被她推得差点向后一个踉跄，虽心有不快却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是点头应声。在宫里，宫女虽同为下人，却也无形之中分了等级。这彩碧身为皇后的贴身宫女，自然高人一等。今日她特地穿了皇后上次的金线绣花缟色外袍，就是为了给凌倩依一个下马威。

　　待太监和彩碧离开，凌倩依这才拎了两个食盒返回静延宫正殿。万安澜早已端坐在桌前，微笑地看着凌倩依。“兰姐姐，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事儿，赶紧吃饭吧。”

　　一盘鸡丁芹菜和素炒油菜被摆上桌，当然也少不了皇后专门差人送来的鲫鱼汤。那汤被熬成了奶白色，表面还漂浮了淡淡油花，一开盖香味四溢。

　　万安澜微笑道，“今日的吃食，兰姐姐看有无不妥？”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这三道简简单单的菜，再次不幸地中了食物相克的招。《本草纲目》有云：“鲫鱼同鸡肉同食生痈。” 凌倩依虽背不出这些典籍来，却对鲫鱼与鸡肉不可同食颇有印象。

　　微信自家三人群里，没有一天不充斥着母上大人发来的各种养生链接，《常吃这5种食物，远离癌症》、《寒性体质必须知道的10件事》、《女性养生宝典》……凌倩依头一次觉得，这些如同小广告一般的“养生大法”如此重要。

　　凌倩依望着食盒中的鲫鱼汤，不禁咂嘴，“皇后娘娘倒也会选吃食，这鸡肉和鲫鱼恰好不能同食。”
　　万安澜挑了挑眉，似是崇拜又似是怀疑。
　　“六殿下不信？” 凌倩依歪了歪头。
　　“我相信兰姐姐。” 万安澜又恢复了那副乖顺的表情。

　　凌倩依的目光在鲫鱼汤与鸡丁西芹中来回逡巡，半晌道，“今日六殿下还是喝鲫鱼汤吧，鸡丁我帮你跳出来，如何？”
　　“全听兰姐姐的。”

　　万安澜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让凌倩依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凌倩依捏着袖子，深弓个腰，半眯着眼睛将盘子中的鸡丁一个个捡出来。一双近视眼的凌倩依就快把脸埋到盘子里去了，完全没在意万安澜专注的目光。

　　“兰姐姐，你这个样子很像我娘。”

　　万安澜冷不丁蹦出了这么一句，凌倩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重重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强忍了不发作。心道自己虽然比他大了几岁，但现在好歹顶了一张二十岁的脸，横竖都看不出妈妈的年纪。

　　“兰姐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娘也经常像你这样帮我择去我不喜欢吃的东西。“
　　“你娘？” 凌倩依在脑子里将剧本翻来覆去回想了几遍，剧本中好像倒真未曾交代万安澜的母亲。
　　万安澜点点头，“兰姐姐可曾听过琦福宫？”
　　凌倩依盯着桌面，思绪却已飘回了遥远的横店影视城。横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混迹剧组多年的凌倩依来说，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但这琦福宫，却陌生得很。

　　“或许兰姐姐入宫晚，你入宫的时候，我娘应该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万安澜神色并未怎么变化，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凌倩依瞬间不知所措。在她的年纪，爷爷奶奶那一辈人去世的不少，可却从未听说过哪个朋友同学父母去世的。更何况，万安澜才十五岁，料想她的母亲也应正当芳华年月。

　　若面前这人是程南，凌倩依一定会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可如今说这话的却是万安澜，一个完全不同于程南的年轻人，因错被贬的当朝六皇子。凌倩依缓缓伸出了手，想去拍拍他，可一只手刚抬到半空，却立刻转了向。一个宫女，随意去碰主子，怎么看都欠妥当。况且，眼前这人是刚认识两日的万安澜，并不是那个可以打闹嬉笑的小学弟。

　　凌倩依捋了捋鬓角丝毫不乱的头发，搬了张凳子坐在万安澜面前。

　　“你娘……住在琦福宫？“ 半晌，还是凌倩依先开了口。
　　万安澜眼神飘向远方，“是我犯错被软禁在这静延宫中后，我娘才受我连累，被迫搬到琦福宫的。”
　　“你娘也被软禁起来了？”
　　万安澜摇头，“我娘出入还是自由的，连父皇的宠爱也并未失去。”
　　“那……” 凌倩依不解，事情仿佛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在这隐秘的皇宫中，生死向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宫斗剧中从不鲜见，可万安澜的母亲却好似是个例外。

　　“我娘因为不能见我，整日以泪洗面，身子每况愈下。在我被软禁三个月后，终于撑不住，撒手而去。据说她死的时候，倒在了琦福宫门口，一双眼睛睁着，直直望着静延宫的方向。” 万安澜看向窗外，双肩有些颤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凌倩依愣在原地，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剧本中一笔带过的事，如今变得如此真实，如此扎心。以往作为观众，凌倩依向来只会关注后宫女人们的心狠手辣；但现下活生生一个十五岁男孩坐在自己面前，讲述那个深宫中郁郁而终的年轻母亲，凌倩依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二人就这么坐了半柱香时间，谁也没开口。从万安澜的眼神中，凌倩依看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悲戚。

　　她一直觉得，听到别人的伤心事说“对不起”这种行为傻得很，除了让那人更加悲伤之外，毫无用处。于是她猛地起身，走向万安澜盯着的那扇窗，毫不犹豫地打开。

　　午时，阳光正好。明媚的日光瞬间打亮整个房间，一扫方才的阴霾。灰尘轻轻飘浮在空中，让人感到温暖、踏实。

　　“今天天气多好，开窗通通风吧。” 凌倩依高声道，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

　　强光下，凌倩依整个人好似被勾了金边，脖颈间的碎发被暖黄色阳光映得虚幻。万安澜看得有些呆了，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宛若雕像。凌倩依脸上有些发热，她还从未被一个男生这样目不转睛地看过。于是赶忙拾起叉竿，目不斜视地“认真”支着窗户，竭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些。

　　“如兰，如兰！“ 忽然间，几声低声细语的呼喊不知从何处传来，吓得凌倩依一哆嗦，叉竿也直接掉到了窗外地上。只见如意从墙角闪出，捡起叉竿递给凌倩依，“你做什么呢，怎么在主子房里待了那么久，还把门给关上了。” 如意那副嫌弃的语气一如平日。

　　明明什么也没做，连碰都没碰万安澜一下，凌倩依却觉得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别瞎说啊，我服侍主子午膳呢。倒是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桂公公找你，在门口等了一盏茶时间了。”
　　“桂公公？”
　　如意瘪瘪嘴啐了一口，“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就是看管神玉门的桂公公。什么事我也没细问，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赶快过去吧，桂公公好像还有其他事要办。”

　　这桂公公是什么人，凌倩依一点印象也没有。《漱玉传》中，除了后宫嫔妃和几个权臣之间的斗争外，并没有什么公公参与。这位桂公公，若是放在剧中，恐怕连个特约都算不上。想到这，凌倩依倒也不忐忑了，让如意与自己接了班，便大大方方向静延宫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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