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27、第 27 章

　　御驾亲征，自然不比皇子出行。一台六尺余宽的御辇，周身包裹着明黄色缎子，在红墙灰砖中格外醒目。八名太监分列两侧，肩扛御辇，脚下生风，那朵明黄平稳向前移动，几乎没有一丝震颤。而在御辇之后，十名粉衣宫女迈着小碎步，个个低眉敛目，规律十足，非一般宫女可比。

　　皇上出行的场面凌倩依拍过不少，可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被这种皇家威严震慑。那片明黄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御辇落地，皇上一手轻搭小太监手臂，下轿。
　　静延宫三人齐齐下跪，唤出那声“皇上万岁”？
　　“免了吧，今日朕来赏画，别让这些个繁文缛节坏了兴致。” 皇上大手一挥，似是心情很好。

　　凌倩依悄悄抬头瞄了皇上几眼，这人果然和《漱玉传》那名老演员不同。他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正当壮年，与电视上那些个昏庸无能、老态龙钟的皇帝简直天壤之别。

　　万安澜起身，规规矩矩地躬身问候，“父皇近来可好？”
　　“近几个月北边毛子断断续续闹事，确实有些麻烦。”
　　万安澜只不过一句客套问候，原本还期待了冷言冷语，却没想到皇上如此认真回答。如此一来，反到让他不知如何应答。
　　“今日先不提这些恼人的事了，赏画要紧。” 皇上说着，便一脚踏进了静延宫。
　　万安澜不明所以，与凌倩依对望了一眼，后者也是一脸不解。眼看皇上走在了前面，他们也无暇思考，三两步跟了上去。
　　静延宫正殿，皇上坐于主位。那一身天子的庄严与静延宫的寒酸比起来十分不协调。
　　四皇子与二皇子分别坐于皇上左右手下位，万安澜这个做主人的，反倒坐在了最末，四皇子旁边。

　　几位贵人坐定，没人招呼，也无人言语，空气似乎凝固。万安澜坐得笔直，双手轻放于两膝，微微颔首，表情如常。
　　凌倩依站在他身后，心中是一万个急切。这万安澜也不只是紧张还是走了神，似是入了无人之境。本就不受皇上待见，如今若是再加一个怠慢之罪，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无奈，凌倩依作为一个小宫女，在这种场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先开口的，只能看着万安澜后脑勺干着急。

　　二皇子仿佛也感到了这股子尴尬，干咳两声道，“父皇，前些日子我给静延宫送了些明前龙井，您试试？”
　　“好，那就尝尝你的龙井。” 皇上说着，眼神扫过万安澜，似瞪非瞪地瞧了他一眼。

　　凌倩依心道不好，方才万安澜这么一走神，连带着自己也忘了上茶，当即上前两步，曲了曲膝，“皇上，奴婢今日来研制了一种新饮品，消暑解渴，不知您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你是？” 如此敢大胆自荐的宫女，这位皇帝还是头一次见。
　　“奴婢如兰。”
　　皇上看着凌倩依未说话，二皇子万安杰却抢先道，“父皇，这位如兰姑娘确实机灵得很，说不定她做的饮品能别有一番风味。”
　　“好，我倒要瞧瞧一个宫女能玩出什么花来。” 皇上爽快答应，万安澜不禁吃惊得抬了头。

　　如兰应声，招呼了如意一起倒退至门口在转身出去，完全没留意身后四皇子那双灼热的目光。

　　新型饮品上桌，茶杯中仍旧飘了几片龙井茶叶，只是那茶水颜色不似普通龙井般青绿，反倒有些发黄。
　　三位皇子均半举着茶杯望着皇上，不敢抢了先。皇上看看凌倩依，又看看手中茶水，将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半晌突然道，“酸甜可口，又带了茶香，果然可口。你们也尝尝。”
　　二皇子与四皇子喝了茶，也都纷纷赞赏，也不知是真心还是附和。
　　“如兰姑娘这茶确实与众不同，这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二皇子兴奋地问。

　　凌倩依暗自腹诽，今日二皇子如此捧场，恐怕也是期待着一会儿万安澜出丑。心中明了，脸上却仍挂了笑，躬身道，“二殿下过奖了，这茶还是您赏赐的龙井没错，奴婢只不过加了些柠檬和砂糖，所以才有了这股酸甜味。”
　　“你是说西域进贡的柠檬？” 皇上奇道。
　　“回皇上，正是。”
　　“这柠檬可是最珍贵的果子，你又是从何而来？”
　　凌倩依闻言，直接跪了下去，“还请皇上赎罪。这柠檬是御膳房所剩的下脚料，奴婢瞧着可惜，便要来做了这柠檬茶。奴婢知道这种次等饮品不应献给皇上，可近几日实在暑热，奴婢怕皇上身子不爽，便斗胆拿出了这茶，还请皇上赎罪。” 凌倩依说着，俯趴下去，额头着地。她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妄自菲薄，一副乖乖认错、担惊受怕的样子。旁人还道她大意做错事，殊不知这才是凌倩依的计谋。

　　果然，皇上愣了半晌哈哈一笑，“快起来，何罪之有啊？小顺子，一会儿你将如兰这方子抄下来，让御膳房用上好的柠檬做茶，给淑嫔送去。” 身后一太监应声，上前两步躬身领旨。

　　凌倩依谢过了皇上，起身回到万安澜身后，心下大喜，这第一关算是顺利过去了。这时，却听二皇子说道，“这茶也喝了，方子也算有了。六弟，我们是不是该把那副叠翠图请出来了？” 万安杰微笑地看着万安澜，后者轻咬嘴唇，突然转头对皇上道，“父皇，儿臣近几日得了一副新画，觉得有趣得很，不知父皇可否赏光，先瞧瞧这副？” 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万安澜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跳出来。这些年来，与父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是不曾与他说过这么多话。

　　“这……” 皇上没答应，万安杰却先开了口。晚些看画没什么，只是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万安澜的窘相。
　　可谁知皇上今日心情不是一般得好，竟直接应允了，“看在这柠檬茶的份上，我就多看你一副画。”
　　“谢父皇！”万安澜大喜过望，亲自和凌倩依一起去书架上取画卷。

　　殿中央，凌倩依与如意一左一右举着画轴，万安澜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带，缓缓将底轴放下，一副陌生的画作逐渐展现在眼前。只见这画上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大块红色与黄色相间，角落点缀了靛蓝，乍一看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缓缓离开座位，小顺子立刻上前搀扶，却被皇上一手甩开。他缓步向前，眼神一一扫过画上的每一个色块。

　　“六弟，这是什么？怎么花里胡哨的。” 万安杰皱了眉嫌弃道。
　　“这是一幅万寿图，二哥可看出来了？” 万安澜如此一解释，万安杰更是梗了脖子摇摇头。此时此刻，他才不想看什么万寿图，只想看万安澜出丑。而四皇子万安恒听了这话，反倒琢磨出点门道，也上前了两步，站在皇上斜后方仔细端详。

　　“这红色代表宫墙，黄色代表金瓦，蓝色与黑色的点缀代表了林中万兽。这林中的凶猛野兽齐齐来到宫中向父皇表示臣服，体现了我朝皇威。另外，‘万兽’谐音‘万寿’，也有祝父皇万寿无疆之意。这画并未用传统的水墨技法来作，而是跟随了一种西洋画法……”
　　“抽象派！” 不等万安澜说完，皇上激动得脱口而出。

　　听皇上这么一喊，凌倩依心中瞬间像是中彩票一般大喜。让一个古人去理解西方美术，可谓是天方夜谭。可这位皇上却一下子看出了抽象派，凌倩依不谢天不谢地，只谢编剧张姐写出了这么个喜好西方文化的天子。若非如此，凌倩依也不敢用如此冒险的方法去挑战皇权。

　　皇上这么一喊，不仅二皇子与四皇子大吃一惊，就连万安澜也诧异得很。皇上痴迷西方文化，这是连不少百姓都知道的事实；可究竟精通到何种程度，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不甚了解。

　　“依我看来，这画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这笔法、这用色，颇有一番蒙德里安的风格。”
　　皇上再次语出惊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只有凌倩依心中美滋滋的，抑制不住嘴角泛起的微笑。什么抽象派，什么蒙德里安，她压根就不懂作画。只不过那些不知所谓的抽象画看多了，逐渐摸出了门道。随意泼些颜料，再随口讲出几句深意，便能制造出一种不明觉厉之感。

　　“老六，这画你从何处得来？” 皇上来了兴致，挡也挡不住。
　　万安澜却低头红了脸，“不是儿臣有意戏弄父皇，这画，其实是如兰所做。” 万安澜侧身，指了指凌倩依。

　　“你画的？” 这下子，轮到皇上难以置信了。
　　“回皇上，确实是奴婢的习作。”
　　“你怎么懂西洋画法？”
　　“回皇上，奴婢父亲有些西洋朋友，奴婢跟着他们学过一些西洋画。”
　　皇上缓缓点头，却还是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

　　四皇子上前一步，抱拳道，“父皇，这位姑娘说的八成是真的。前阵子儿臣听说这位姑娘去教二哥骑木马轮，只两天便教会了，实有过人之处。”
　　“哦？此事当真？” 皇上转身看向万安杰。
　　万安杰尴尬道，“是，是。儿臣确实跟这位如兰姑娘学的木马轮。”

　　找到了木马轮高手却不上报，反而偷偷学艺，这等容易惹皇上不悦之事，万安杰始终避而不谈。如今被万安恒揭了底，只得乖乖承认。
　　好在今日皇上心情好，刚刚又因这幅画惊喜不已，并未同万安杰计较。

　　“不简单啊！你还会什么，说来听听。” 皇上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凌倩依。
　　“回皇上，奴婢才疏学浅，这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皇上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被万安杰插了话，“父皇，时候不早了，申时三刻还要和闵将军谈那毛子的事。那叠翠图……”
　　“看我，差点忘了正事。老六，把叠翠图请出来吧。”

　　万安澜看向凌倩依，后者微微点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待凌倩依与如意收起那幅《万寿图》后，万安澜走到皇上面前，直直跪下。
　　“还请父皇赎罪。那副叠翠图儿臣没有保管好，糟了虫蛀。今日恐怕不能拿出来让父皇欣赏了。” 万安澜深色有些凄凉，这道歉却是极为真诚。
　　“好好的画，怎么被虫蛀了？”
　　万安澜答不出，一旁的四皇子万安恒却站出来在皇上面前躬身，“父皇，方才我留意了一下静延宫，发现很多地方都年久失修，就练房梁也被虫子蛀去不少。画作在这里保管，恐怕并非易事。”

　　凌倩依诧异地看向万安恒，不明白今日这位素未谋面的四皇子为何如此帮忙。万安恒微微侧头，目光与凌倩依相对，眼神中看不出情绪。

　　“既然需要修缮，就请工匠来修。难道还要不声不响地等房子塌下来吗？” 皇上这话带了些怒气，却也变相下旨，修缮静延宫。
　　万安澜不傻，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连忙磕头谢恩。

　　“父皇，那这叠翠图……” 二皇子隐隐觉得事情不妙，却仍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只见皇上叹了口气，“罢了，不看了。今日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这《万寿图》让人眼前一亮。老二，老四，走吧，摆驾回永和宫。”
　　计划多日的好戏却如此草草收场，万安杰心中千万个不甘，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悻悻地跟在皇上身后向外走去。

　　静延宫门口，通体明黄的御辇早已等候在此。在太监的搀扶下，皇上一脚踏上御辇，身子却突然停顿了。只见他回头冲着跪在地上的凌倩依道，“你叫什么来着？”
　　凌倩依抬头，“回皇上，奴婢名叫如兰。”
　　“如兰……朕记住了。” 说罢，他脚下一蹬，上了御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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