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14、第 14 章

　　内六所最深处，正是长寿宫所在。也不知是宫殿名字太过厚重亦或是“大难临头”的预感，凌倩依觉得，此刻的红墙金瓦在猛烈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庄严、无比真实。

　　在两名太监的“监视”下，凌倩依跟随昂首挺胸的彩碧，一路进到长寿宫最深处——皇后的书房所在。此时此刻，一身枣红常服的中年女人正协靠在软塌上，胸前用金线绣了朵牡丹；一手端了盅热茶，另一只手拿着青花瓷盖缓缓撇去漂浮的茶叶。

　　“主子，人我给您带来了。” 彩碧福身请安，随后便乖顺地立在皇后身后。

　　凌倩依完全不知所措，是应该向彩碧那样请安？还是直接像罪人一般跪下？她看了看周围，只见那两个太监早已退至门口，雕塑一般地盯着脚下那一亩三分地；彩碧也没了方才的嚣张，乖顺地站在皇后身后，与一般宫女无异；而那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则轻轻吹着热茶，看也没看凌倩依一眼。

　　整个房间，除了皇后的青花瓷茶杯“叮叮”作响，就再也没一点响动。有那么一瞬，凌倩依简直怀疑自己隐身了。她立在原地，用余光左顾右盼，足有半盏茶时间，才听到一个严肃的声音开口。
　　“哼，还是这么没规矩。” 皇后依旧品着茶，仍未抬头。
　　凌倩依两手搭在腰间，微微屈膝，“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轻笑，“请安？我是叫你来请安的？” 皇后呷了口茶，端茶的手向旁边微微一伸，彩碧便会意地接过来放在桌上，“彩碧，来的路上，你没跟她说清楚？“

　　彩碧一听这话，立刻小跑两步“扑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回主子，二殿下百般维护她，奴婢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是奴婢办事不利，还请主子责罚。”
　　皇后向前俯了俯身，“哎，这也不怪你，杰儿生性善良，不愿连累他人，反倒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快起来吧，跟了我那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吗，我哪是那种部分青红皂白的主子。”
　　“谢主子。” 彩碧感恩戴德，复又起身站回了原位。

　　皇后这番话，着实把凌倩依恶心到了。这对母子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明明一肚子坏水，却装得比莲花还白。凌倩依不禁开始怀疑，刚刚这番主仆相爱的对话，八成也是在演给她看。

　　皇后转头看向凌倩依，“彩碧不敢说，我这个后宫之主，总能和你说道说道。你一个区区宫女，也敢去做二殿下的师傅，胆子够大的啊。”
　　“回皇后娘娘，二殿下学木马轮心切，奴婢不忍坏了二殿下的兴致。” 凌倩依说得真诚。
　　“真是如此？彩碧，我怎么听说，杰儿给了她不少赏赐？” 皇后向一旁偏了偏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彩碧欠了欠身，“回主子，却有此事。那赏赐足有一大箱子，现在应该还在万翔宫的院子里。李公公他们都可以作证。”
　　皇后立刻变了脸，“哼，还说为了让二殿下舒心。若不是因为赏赐，你能甘愿冒这个险？”

　　虽被愿望，但凌倩依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回皇后娘娘，赏赐奴婢可以不要。”
　　宫斗，“装孙子”这招乃上计，凌倩依自然不会逆着皇后说话。反正这赏赐有无皆可，倒不如借坡下驴。

　　凌倩依此话一出，皇后和彩碧均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本以为凌倩依又要把这赏赐的应许推到二皇子身上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主动退了回去。

　　“现在你说不要了，又怎能证明当初不是为赏赐而来？” 彩碧有些沉不住气。
　　皇后略一抬手，示意彩碧收声，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好，这事我暂不追究。那么今日因为你松手而让二殿下摔倒，这总是事实吧？”

　　凌倩依心中一惊，这事刚一发生自己就被彩碧带到了这里。二皇子摔倒，彩碧未曾言明，自己也从未交代，那么万翔宫中必定有皇后的其他眼线。不知不觉，凌倩依又想起了万安澜那晚的话，看来这位深居冷宫的废弃皇子也并不简单。
　　凌倩依暗暗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和后腰，低头道，“回皇后娘娘，是奴婢的失误，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又一次，皇后与彩碧对视一眼，被噎得一时间没了话。这场“审讯”如此简单地结束了吗？彩碧不甘心，皇后也不甘心。
　　“失误？二殿下万金之躯，岂容得了你失误！” 彩碧终于揪出了凌倩依话中漏洞，扳过一局。皇后回头看了看彩碧，给她留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凌倩依没再多话，只俯下身子道了句“请娘娘责罚。”。事已至此，皇后主仆二人摆明了要教训自己，凌倩依自是不多话为好，免得罪上加罪，罚上加罚。所谓的“责罚”，不过就是扇嘴巴、打板子，总不至于要了小命，凌倩依如此安慰自己。

　　“你虽无心，但却也着实犯了错。我不多罚你，十板子，算是让你长个记性。” 终于给凌倩依定罪，皇后仿佛也安了心。右手一伸，彩碧便将方才那盏茶递到她手上。
　　彩碧向门口那两名太监使了个颜色，二人即刻点头会议，上来就要抓凌倩依手臂。

　　凌倩依早已心灰意冷，“装孙子”虽是上上计，却也不等于免死金牌，该受的罪怎么也逃不掉。不过好在今日的转瞬之念让二皇子伤得不轻，总归是为万安澜挡了一次灾。

　　“谢皇后娘娘轻罚。” 凌倩依毫不挣扎，任二人将自己架起。然而还未转头出门，便见一宫女冲进房间，神色焦急地看了看凌倩依，又看了看皇后，一下子跪了下去。

　　“主子，方才静延宫的太监传话，宣如兰马上回去。” 宫女为难的很，话还未说一半，声音便低了下去。
　　“你这丫头，急急躁躁的做什么！” 彩碧又恢复了一贯的狠辣，“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惊扰了主子。”
　　皇后刚刚在与凌倩依的较量中大获全胜，心情甚好，此时也并未与那宫女置气，只淡淡道，“冬梅，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你方才说，澜儿急召如兰回去？”
　　冬梅依旧愁眉不展，“是，听说六殿下旧疾复发，需要如兰回去诊治。”

　　听闻这话，凌倩依心里着实咯噔一下。中午出门时万安澜还好好的，怎的突然旧疾复发了？不过他的身子确实不怎么好，突然发病也并非不可能，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凌倩依不敢想。可她又一转念，需要自己回去帮万安澜诊治，这种无稽之谈又从何而来？包扎都不会的凌倩依，又哪里会诊治？

　　凌倩依思忖着，一言不发，只听彩碧厉声道，“六殿下身子不爽当请太医才是，与她何干？” 彩碧抬手指向凌倩依，一脸“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的不甘。
　　那冬梅显是被彩碧的气势吓到了，嗫嚅道，“彩碧姐姐可能忘了，未经允许，静延宫是不许请太医的……”

　　没错，不许请太医，也是对万安澜的一种惩罚。凌倩依虽身为《漱玉传》的导演，但这条规矩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不免紧紧揪了一下。

　　彩碧彻底没了说辞，看向皇后。皇后眉头微锁，手中那一方茶盏也不知不觉中停止了波动。半晌，终于开口，“传我的旨，宣太医去静延宫。”

　　然而下一刻，没人动作。站的站，跪的跪，所有人都保持了方才的姿势。皇后下令，无人执行，就连凌倩依也不禁惊讶地看向冬梅。

　　夹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热目光中间，冬梅五官皱皱巴巴拧在一起，委屈地快哭了，“好像来不及了……传话的那个徐公公说，六殿下这病，就只如兰祖传的针灸疗法才能治好；而且若是不让如兰即刻启程回去的话，六殿下恐怕有性命之危……”

　　针灸？凌倩依脑子更乱的。若这一切都只是万安澜营救他的计谋，那万安澜是如何知道她有了麻烦？若冬梅所言皆真，这针灸一说又从何而来？

　　凌倩依脑子高速运转的同时，皇后心里也烦乱得很。虽然她也辨不出万安澜是真病还是装病，但眼下除了放走凌倩依，似乎并无他法。万安澜虽被废弃，但好歹贵为龙子，若真因为如兰被扣而一命呜呼的话，她这个皇后也脱不了责任。

　　皇后终是放下茶盏，无奈地叹了口气，“澜儿身子要紧，就让如兰赶快回去吧。彩碧，你也过去看看。静延宫缺医少药的，看缺什么从咱们长寿宫送去。” 说罢，无力地靠在塌上，轻轻闭上了双眼。

　　凌倩依明白，皇后还是不相信万安澜是真病，才派了彩碧跟着。若“突发旧疾”真是万安澜的借口，那么不仅自己罪上加罪，万安澜也会被冠上个欺瞒的罪名。想到这，凌倩依心中不禁打鼓。

　　彩碧跟在凌倩依身后，寸步不离。纵是凌倩依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炙热的目光。

　　长寿宫花园中，红花绿树掩映，一个枣红色身影若隐若现。见凌倩依出来，那人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那目光淡得很，似是不经意，却又似包含了许多信息。

　　张姐？凌倩依的目光刚刚与那人相接，那人就立马低下头去。此时此刻，张姐身为长寿宫花园管事，出现在这里实属寻常。可凌倩依却隐隐觉得，方才张姐的那一瞥绝不简单，忽的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