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惊梦指微凉》尘上霜

29、魈鬼之祸

　　杯口茶烟袅袅，好像一张幕帘遮住了眼。

　　“疗愈之术费了半生修为，那你呢，你的天劫怎么办。”正则嘀咕一句。

　　却被听到了。

　　墨云初放下杯，手指白皙纤长且骨节分明，虎口处却带着几分茧子，是常年练剑所致，修剪得当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苍白的面容上却露出了几分笑容，融化了经年冰山似的面孔，像天上的神祇被拉下了凡。

　　他起身走到门口，耀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二人只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墨云初白衣胜雪，背影透着千年孤寂，从前，他都是一个人的。

　　“那又如何？天劫而已，渡不过就渡不过罢……她……是我徒弟啊。”

　　凌桓瞪大了眼睛，无法发出一语，他仿佛隔纱窥破天机一般，墨染都这般模样了，却还是惦念自己的小徒弟，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梨姝在他心中的分量几何？

　　甚至可以超过自己的生命吗？

　　正则长叹一口气，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爱惜自己的身体。

　　凌桓也不敢多言。

　　静默少顷。

　　正则与凌桓各又叮嘱了几句，只因全是为了墨云初好，他倒也是颇给面子，没有撵人，听了好些唠叨。

　　最后正则还将自己珍藏的灵丹妙药一股脑地塞给了墨云初才算事了。

　　梨姝醒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浑身似火燎过一般，衣衫却格外整齐，轻轻撩开衣袖，手臂上一块火辣辣的红痕，却没什么大伤。

　　她转身下榻，却脱力而倒，滚落在地，扑通一声。

　　“啊呀！”

　　房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衣闪过将她扶起在床上。

　　“唉。”墨云初叹了一口气。

　　只见墨云初依旧穿着月白色的素袍，清峻的眉间带着无法散去的憔悴与疲惫，嘴唇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苍白的面庞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淡然却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担心。

　　他可是仙派第一人，墨染仙尊啊。

　　即便是拉回千年之前也不曾见过墨染仙尊这般病弱的模样。

　　“……师父。”梨姝自责地说道。

　　梨姝将自己埋在枕头里，身上紧裹着被子，蜷缩成一个卷，活脱脱像只缩进壳里的乌龟。

　　“没事的，会好的。”大手轻抚女孩墨黑柔顺披散下的头发。

　　阳光倾泻而下，映得满室温暖。

　　身上被业火所伤，整整养了两个月才好，山间岁月漫长悠久，悠然殿也不会有访客，梨姝整日在殿前用狗尾巴草逗逗睡着白泽的鼻子，惹得它喷嚏不断，白泽也不与其计较，驮着她去后山寒潭钓钓鱼。寒潭池水为地下寒洞所化之水而成，终年冰彻入骨，哪里会有鱼？但周遭奇珍异树环绕，潭水中又雾气萦绕，看不清潭中景象，白泽也不与其说，就看着女孩白日拉着渔具往外跑，日暮西山才回，两个月一条鱼都没有。她也不气馁，第二日依旧兴致勃勃的往外走。

　　这日梦魇之地终于传来消息，镇守山门的弟子忙御剑将信息送至清音殿，墨云初也匆匆下山赶来，只是殿主灵均仙尊还未归，议事就只有寥寥几人。

　　正则已是大半个月没去悠然殿了，见到墨云初，旁边也没有外人，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一手搭上他的脉搏，去探他的脉搏。

　　墨云初无奈摇头，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整个天衍派里他的医术最好，随他拉着道，“你这拉着我像什么样子？”

　　“我说了你会坐下好好让我把脉？”正则胡子气的歪歪。

　　墨云初微微一笑，“你试试啊？”

　　正则像见到了鬼一般，这墨染怎么最近笑得愈发的多，从前甚少见过啊。

　　“好了，莫要玩笑了。”凌桓拿着手中的纸鹤说道，“梦魇之地的封印法阵有异，虽未探测出什么大问题，可毕方终是破封印而出的，恐是魔族要破阵之日将近，梵寂寺已全部前去加强阵法，我已将你的事情告知于灵均掌门，想来是这次不用你出马，安心在天衍养伤，静待天劫。”

　　墨云初一顿，“梦魇之地封印有异？”

　　那是神族所设阵法，神族倾尽全族之力才将魔族封印进去，人们现在所知的都是上古神卷上面的记载，那底下还有多少凶恶魔兽，根本无人说得清。

　　如果封印真的被魔族破除，不说魔族被禁锢十几万年的怒火，就是魔气沾染大地，会是怎样的一幅炼狱景象啊。

　　此事一出，仙界各派上至仙尊，下到弟子，都纷纷赶去支援。

　　天衍派也派出了两位仙尊，可最该出现在现场的墨染仙尊却未来，各家纷纷猜测，众说纷纭，松山仙派更是直接当面询问，墨染仙尊为何迟迟未至。

　　灵均仙尊只好苦苦搪塞，虽然恼怒墨染擅作主张，但根本不敢将墨染受重伤之事告知仙界。

　　墨染如果真的出了事，仙界此时就会大乱。

　　太阳藏在云朵之中娇羞的不肯露脸，使得天气阴沉了好些天才见初晴，墨云初给她换好了药，便拉过准备往外跑的小徒弟。

　　墨云初欲言又止。

　　“师父？”

　　“姝儿”他放下手中的药瓶。“今日与为师下山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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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下山的小路上，二人之间一路无话。

　　梨姝知道，师父为了救她，受了很重的伤，之前更是强行出关，修为也有损，这段日子还要照顾她，精力已然不足。

　　自己每日除了清晨与傍晚几乎见不到他，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疗愈了吧。

　　可他还是一日比一日更虚弱，一日比一日更苍白。

　　她的师父可是墨染仙尊，是那个扛过数十道天劫，千年孤傲的仙界第一人。

　　梨姝脚步踌躇，走的渐渐慢了下来。

　　“怎么了？”墨云初回头，感受到小徒弟没有跟上来，回头略有诧异。

　　“师父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墨云初闻言，唇角微微一笑，“还好啊，师父这不是好好的。”

　　“那师父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师父是要离开我吗？”

　　“师父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梨姝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中，满满都是他。

　　可并没有等到墨云初的回答。

　　墨云初拉着她走着，女孩也就跟了上去，梨姝一扫心中的担忧与阴霾，仿佛这个问题没出现过一样，她相信自己师父的，坚定不移。

　　梨姝问道。“师父我们去哪？”

　　“有暗信传至，儋州，临沂，德昌，崤山等地鬼祟丛生，大有猖獗之势，恐事态将变，众仙大多在梦魇之地，所以唤我等前去支援。”

　　梨姝眉心微微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之色。“这些地方都有仙家镇守，尤其是临沂，崤山二地，离蓬莱如此之近，蓬莱仙派赫赫威名，名列前茅，又怎么有什么鬼祟？”

　　墨云初点头，眼中带笑。“我也有此疑惑，此行我们便去崤山。”

　　墨云初带着梨姝御剑而行，剑光冲破云霄，速度极快，没出半个时辰就至于崤山峰顶。

　　崤山本是一片山脉绵延，中间有一处河谷，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山中大多为荒坡，所以居住之人甚少，整座山中仅两个村子，山南一个，山东一个。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

　　二人行至一处寺庙，里面香火尤盛，远远就能闻到空气中的燃香味，里面尽是人在拜奉。

　　“师父，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神佛之事，皆为虚渺，凡人来寺中所求不过人间苦恼，所求庇护不过家庭安睦。”墨云初淡淡地说，又垂下眉头：“可神早就给下界最大的庇护了，就是将魔族封印，保六界这十三万年的太平。”

　　梨姝一跃进了寺庙大门，小庙不大，只是个一进院，院中摆着一个铜香炉，里面插着高高低低的燃香，左边的小房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有些免费领取的线香。

　　梨姝学着旁人的样子，从香案上拿出三炷香，拜了拜又插在香炉里。

　　再往里进了大殿，正前方摆着一座佛龛，约有三丈之高，菩提端立于莲花佛台之上，以泥土塑身，袈裟以盖，垂眸注视众生，人们跪在案前，祈求菩提保佑。

　　墨云初静静地看着，也没有上去拜，却不知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没一会，外面阴沉一天的云朵，终于还是没憋住，大大的降了一场雨，将这师徒二人拍在这小庙之中。

　　梨姝望着檐下豆大的雨珠成串的落下，滴在石板地上，溅起朵朵晶莹剔透的小花，空气中都凝结着泥土的清香。

　　梨姝喜欢下雨天，她站在廊前，微风吹起，鹅黄的发带随着她的发丝律动在雨中清风里。

　　因着下雨了，庙中众人作鸟兽散，奔跑的奔跑，撑伞的撑伞，也只剩个抱着个香烛筐的老妇人与个小和尚。

　　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步履蹒跚着走进来躲雨，她艰难的扶着肚子，虔诚地跪在佛前，对着莲花台上的菩提喃喃自语，倒是引起了梨姝的注意。

　　惊雷闪过，庙中瞬间亮起，又骤然暗去，小和尚匆匆拿出蜡烛点燃，使这殿中有一隅昏黄的明光。

　　大雨下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渐渐减弱，山野之中也忽然传来尖锐的嘶嚎划破夜色。

　　那小妇人双手捧着孕肚，衣着单薄，听见吼声，打了个寒颤。

　　“女施主莫怕，看你也是外乡人，这山中精怪猖獗肆虐已久，只要在寺中待到就不会有事。”小和尚拉紧门窗，又点上了几支烛台，火苗跳动映着人影贴在墙上。

　　梨姝扶着小妇人坐在佛前的蒲团之上。“这山中既有精怪作祟，何不找当地的仙门求援呢？”

　　“施主有所不知，山下的村民早就去过蓬莱之境求助，蓬莱仙人也每次都极为用心，可次次都只捉走三五只魈鬼，便再无异样，可不出三月山中又猖獗起来，仙人们也没有办法，便在各家各户都设下阵法，叫我们深夜勿要出行。”

　　梨姝点头认同。“魈鬼乃山中精怪，喜在夜间出没，独身而行也不吃人，一山之中捉到四五只也是许多了，就是长的吓人了些，蓬莱仙派这么做也是可以，那现下之事……”

　　“现下之事是，这魈鬼成群，小僧日前夜行，便见山中竟有五六百双绿油油的眼睛闪烁于山林之中，他们怒而吼之，声势震彻山林，极为恐怖。他们游离在崤山内，山下也就罢了，本寺住在山中，恐怕山上与林中更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