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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虎不发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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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明欢在妍阳阁一番胡乱闹腾之后,趁着明俪尚未反应过来勃然震怒迅速溜出,随后独自一人走在府中的小道上,微微蹙着眉头,圆圆的包子脸上满含一片忧思。
迎面来了一个着了嫩黄掐丝比甲、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正好瞧见她,立马焦急呼唤道:“四姑娘,四姑娘。”
明欢抬起头一瞧,原来是贴身伺候她的冬儿,于是应声道:“怎么啦?”
冬儿小跑到她跟前,一张五官寡淡的小脸红彤彤的像个果子。她略略喘了几口气,结结巴巴道:“姑娘,你,你究竟上哪去啦?我把府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你……奴婢,奴婢会担心你的呀!”
明欢见她气喘吁吁、面色惶急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歉意,上前拉住冬儿的手,道:“方才二姐姐那的彩蝶请我去妍阳阁坐坐,因着太急,就忘了知会你一声,是我糊涂了。”
冬儿霎时睁大了眼睛,忙着拉了她的袖子往身上看去,紧张道:“您这次伤到哪了?”这时她才注意到了明欢右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和苍白的脸色,一下子眼眶中便积了莹莹的泪,满写着愧疚担忧的小脸涨红着。
明欢侧了侧脸不叫她继续瞧着那印子,半安慰地轻轻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安心。不过……”她顿了顿,忽然冷冷笑了一声,“我这“姐姐”倒是跋扈得很,以前恐怕拿我撒气撒惯了吧?这些倒要叫她一一还回来才好。”
冬儿听到她这般言语,心中虽是有些担忧,更多的却都是欣慰,以往四姑娘去过妍阳阁后都是伤痕累累泪眼斑驳的回来,忍气吞声的样子如一只懦弱的小羊羔,而今日虽说仍是形容狼狈,却多了一份熠熠的神采,眉眼间一扫往日的懦弱沉郁,缀上了几分自尊坚凛。
如今可真好,姑娘总算开窍了呀。冬儿如是想到,忽然对未来的日子产生了一点指望。
至夜,明欢在房间用了晚饭,正坐在榻上继续绣着白日的那条帕子,捏着细如羊毫的银针皱着圆圆的眼睛,无比苦恼地思索此物究竟是如何绣出那些精巧绝伦的绣品的。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杯落盏碎的响动,接下来又闻得一两声女子的哭诉。没过一会儿,冬儿端着一小碟点心推门进来,放下后面色颇有些凝重。
“姑娘,刚才是妍阳阁的彩雀来求见太太,我偷偷在附近听了一耳朵,似是说得二姑娘受委屈的事……姑娘,太太若是来兴师问罪可如何是好?”冬儿忧心忡忡道。
明欢拈起一块冰冷掉渣的芝麻糕咬了一小口,一边轻轻嚼着一边懒懒道:“今晚想必是不会的。”
冬儿焦急道:“那就是明早了呀!明天可是老太太和姑奶奶回府的日子,若是二姑娘趁机在老爷和老太太跟前告上您一状……”她话说到一半,却瞧着明欢还是一派从容不迫,眼线秀美的杏目慵懒地半阖着,心里着实憋了口气,慌张却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一半,抿了抿唇,不再言语了。
先老太爷子嗣单薄,所以府中人口还算简单。明玄靖常住在都察院的值班房里,府中一向由楚氏全权打点;老太太性子和蔼慈悲,极是信佛,时不时便要拉着老友或是独自上山礼佛,在寺中一住便是半月,倒也省得楚氏和几个孩子每日去请安的功夫;还有一位小姑,是明玄靖的庶妹,虽说是庶出却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极为受宠,后来嫁进了忠宁侯侯府,不过三年却守了寡,如今便陪着婆婆嫡母虔心礼佛。
她不曾见过这个明欢的祖母和小姑,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有事的。
魂穿到这具身子上已是有了半月,虽然没怎么出这道院门,但她还是从冬儿口中套出了不少有关于明府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出身和境遇,还有府中上下的格局,如此一来刚穿越来时感到的复杂迷雾便一扫而空,所以她今日才敢如此莽撞地反抗明俪。
没错,明欢是一名穿越者。作为21世纪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不幸在一次校内抢劫案与匪徒对峙时被捅了一刀入腹,倒地前她还在想自己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送到医院能找谁签字,结果上天仁慈地免去了这个烦恼——一醒来,她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某朝官宦人家的小姐。虽然这个小姐忒不值钱了点,不单单是庶出,还生母早亡,生父漠视嫡母刻薄兼之嫡姐刁蛮,等等,这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明欢为此很是郁闷地茶饭不思了几天,而后果就是卧床的身体更加虚弱却无人过问,要不是冬儿去求一个心地慈悲的管事嬷嬷偷偷请了个大夫来开几服方子,那么明欢小姐如今恐怕已经得偿所愿魂归西天了。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她在这府里没有亲娘可靠,没有兄弟姊妹可依,生了病都无人关心乃至要靠一个丫鬟来救急,看起来是无比无比悲惨的,不过一旦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一切也就好过多了,毕竟现代的明欢也跟这样的情况差不多,而且她的心态一向不错。
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太太早早便差了嬷嬷去各房将人叫起梳洗利落,用过早饭后,与昨日下午回来的明玄靖一同等候在宽敞明亮的正厅里。
明玄靖正值中年,面白有须,器宇不凡,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堪称为美大叔典范中的典范;楚氏坐在他身侧,着了一件低调的靛青色镶缠枝花对襟长袄,凤眸微眯,柳眉轻扬,金灿灿的耳坠悬在她保养精致的脸侧微微摇颤,显得整个人一派清贵,与明玄靖之间完美诠释了“举案齐眉”四字,虽不明这是逢场作戏还是或真就如此,但这在长辈跟前的表面功夫的确是尽足了。
坐在棉布垫墩子上的几个妾室大多也是年轻貌美,但纵观皆是粗鄙愚钝神态瑟缩,明欢暗中思忖这些可怜的女人怕都是一点宠爱也得不到的,这些日子虽不怎么出门,但楚氏的掌家之严还是可以从日常的方方面面感受出来。
包括明欢在内的几个儿女依长幼次序坐在一把更加精致的红木仙鹤纹圈椅上,背部和臀部垫着柔软舒适的锦缎垫子。明俪手里捏着一条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明欢后边是最小的五弟明雁,不过五岁,由乳母抱在椅子上,呆呆愣愣地数着手指。
明俪瞧着明欢的目光愈发森冷。她今日穿了一身鲜丽十分的桃粉色玫瑰织金纱袄,油黑的云鬓边只别了一朵精巧夺目的黄宝石蕊碧纱宫花,粉腻的瓜子脸上薄施脂粉,看着颇有一番明艳风采,只是神态微妙地有些憔悴,樱唇略略显得惨白。
“俪儿,昨晚可是没有睡好?”楚氏关切道。
只见明俪有些勉强地对她笑了笑,捂嘴道:“女儿只是有些心闷……”
明欢轻轻与身后的冬儿相看一眼,心里生出满满警惕。
彩蝶原站在明俪身边垂着脸一言不发,此刻忽的抬起头,脸上却涌出了满满的愤懑,大声说道:“太太老爷,我们姑娘受了委屈,自然是心闷……”
“咳咳,”明俪掩嘴咳嗽了两声,不悦道,“彩蝶,你再瞎说看我不狠狠罚你!”
楚氏霎时沉了沉脸色,对彩蝶冷声道:“你说,二姑娘是怎么受委屈了?”
彩蝶立刻向前了半步,微微福身,大声禀道:“昨日我家姑娘好心请四姑娘到妍阳阁做客玩耍,可是四姑娘不但对姑娘出言不逊,而且还动手弄伤了咱们姑娘!太太老爷,我家姑娘亲近体贴姊妹,一片好意难不成还错了吗?昨晚上姑娘翻来覆去几次都没睡着,全是因为伤处剧痛难忍呀!”
楚氏瞪大眼睛,急急关切道:“真有此事?!俪儿,你伤到哪了?”
明俪抽了抽气,脸上勉勉强强挂着一个微笑,但语气却十分发涩,“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脚扭了一下,昨夜彩蝶已给我上了药油,今早基本无甚感觉了,娘和爹爹不必忧心。”
楚氏焦急道:“傻孩子,怎么不请个大夫来看看,若是落了毛病可就不好了呀。”
明俪小声道:“我只是怕搅得大家麻烦……”
楚氏满是心疼道:“你可是咱们明府的嫡女,这点算什么麻烦!”
一旁的明玄靖也微微蹙了眉头,盯着明欢沉声发问:“欢丫头,你真做了这种事?”
明欢张嘴还未出声,却听明俪哽咽轻言:“爹爹,娘亲,四妹妹只是一时冲动,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笨嘴拙舌,惹了四妹妹不开心,这才不小心……若是你们要罚四妹妹,那请一并罚了女儿吧,姐妹间一损俱损!”
明玄靖深深看了她一眼,深褐瞳仁里那股锐利如刀的光直直刺向明俪身上,她忽然一阵心虚,于是只垂着泪目轻轻抽泣着。
楚氏转头觑了一眼丈夫,心里升上了几分不安,但还是定了定神,对着明欢冷声道:“四丫头,你二姐姐平日里也未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吧,为何你要下此狠手!”
明欢心里早已是一片明镜似的,这母女奴三人联合着倒打一耙的手段还敢更明显一点吗?不过看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恐怕也不会为自己做主吧,明欢神情变了变,忽然垂首滴下断线珠子般的泪珠,走到明玄靖跟前轻轻跪下,却不发一言。
明玄靖顿生疑窦,不轻不重地瞧了一旁还在抹泪的明俪一眼,嘴里却道:“四丫头,你想说什么?”
“爹爹,”明欢声音微微发着颤,“女儿没有,是二姐姐她,她叫女儿过去,然后让彩蝶关了门……”
明玄靖见她双颊微凹没有一点肉,完全比不上同岁孩童的饱满,瘦瘦小小的身体上只罩了两件单薄的夏衣,此刻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正瑟瑟发抖着,洗旧的袖口被一滴一滴的泪给打湿了小小一片。
“关了门,然后呢?”他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虽然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孩子,却好歹是自己的骨肉,若是被府里的人给传出去了还不得惹人议论纷纷。
“然后……”明欢噙着泪,就着泪抹了抹自己的右脸,原本遮盖住伤痕的雪花膏被抹去露出一片骇人的红痕,还微微有些肿着。
明俪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转头去看爹爹,却见明玄靖也正看着她,表情阴晴不定。
她强按住心中慌乱,正要开口,却听到外边一个小厮高声禀道:“老爷太太,老太太和姑奶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