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107、第一〇七章

　　一进幽州城，八王爷与李丞相二人便着手约谈城中大小官吏、探访百姓，日日早出晚归，没过多久便将城中根底摸排得七七八八，连哪些铺子与辽人生意往来密切都知道，成效斐然。
　　转眼快一个月过去了，离回去向皇上复命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天吃饭时，李旬冷不防提起一句：“王爷，启程前老夫须独自行动两日。”
　　连世新并未放在心上，看都没看他，盯着盘中菜道：“有事就去忙吧。”
　　李旬的筷子探到连世新正在夹的酱牛肉盘子边上，“一点私事。”
　　“嗯？”连世新抬头，瞟了眼李旬，但也没多问，“哦。”
　　李旬不慌不忙地收了筷子，不要意思地笑了笑，“那就劳烦王爷多等我两日了。”

　　周使突然造访，使臣还是朝中一品大员，安迦一时不敢妄下论断，召来了左雁帮他分析。
　　“连世初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这位李丞相就是‘刺’？”
　　左雁把官方书信看了又看，道：“至少可疑。”
　　安迦嗤笑一声，“他胆子挺大啊，就这么明目张胆放回来？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帮他掌掌眼，你也来。”
　　“不好吧......”
　　“你是我大辽将军，和他丞相可平阶而论，没什么不好的。”

　　左雁确实想当面会会李旬，毕竟一来温强那些事他了解得最为详细，二来如果李旬真是潜伏周朝多年的毒刺，此次回辽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面对辽王也许会思乡情切露出马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可能会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于是，陪同辽王面见周使的是久违的戴着面具的萨亚将军。双方礼节性的客套话讲完后，李旬自然地问起“这位猛将可是萨亚将军？”
　　安迦面露惊讶之色，扭头快速看了眼左雁，笑着反问：“李丞相认得我的人？”
　　李旬对着左雁一抱拳，恭敬地回答安迦：“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英武不凡，传言诚不欺我。”
　　左雁压着嗓子开口：“过誉。”
　　面对称赞惜字如金，萨亚虽如同他脸上的面具一样冰冷，李旬却一点没放在心上似地不失风度道：“将军不仅战功赫赫，更是年少有为。想我大周近年虽也有年轻将领得到圣上赏识擢升，但与将军比起来似乎都略逊一筹......只希望永远不会与将军在战场相见。”
　　“听听李丞相说的什么话？如今我大辽王后是静怡公主，两国亲近友好都嫌不够，说什么兵戎相见？”安迦听了莫大的笑话似地拍腿大笑，随之话题一转，“李丞相，信上说周帝派你来送礼？不年不节，本王生辰还早，送的哪门子礼？”
　　李旬顺着安迦的话表明来意：“吾皇记挂飞凌霜公主，特派老臣向公主递送礼物，聊表心意。”
　　说话间李旬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只沉香木箱，安迦自嘲道：“原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请大王莫要怪罪，吾皇对公主惦念非常，且老臣此次乃到幽州公干，顺便跑一趟传达对公主的情意，并不是有意忽略大王。”李旬认真解释。
　　安迦又与左雁对视一眼，饶有兴趣地挑眉问：“对霜儿的情意？”
　　李旬讳莫如深地笑笑，话可说得一点都不隐晦：“若两国再度联姻……”
　　“李丞相有所不知，”安迦直接打断道，“霜儿身份特殊，不只是辽国公主，更是我们的下任圣女。”
　　讲到这，安迦有意稍作停顿，算是提醒左雁注意观察李旬。李旬眼睛一直望向安迦，流露出对他所言的好奇和准备洗耳恭听的守礼。
　　“现任圣女是本王的母亲，也是父王得以登上王位的原因。所以，请转告周帝，霜儿的婚事牵涉诸多方面，急不得，慢慢来。”
　　李旬不无遗憾地看着手中的木箱，“原来如此，可这份心意之礼……”
　　婚事暂时没有指望，皇上的心思落了空，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难道要原封带回去？
　　安迦大方道：“既然是人家的心意，那就要好好收下。来人，请飞凌霜公主！”

　　杯中的茶还没凉透，飞凌霜人就到了。一进门，她只看到安迦和重拾面具的左雁，没留神还有一人跪伏在脚下向她行大礼，吓了一跳，“谁呀？”
　　“霜儿，这位是周国贵客，丞相李旬。”安迦极少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同妹妹对话。
　　飞凌霜暗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非来者不善？看向左雁，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立即心领神会，道：“丞相？在周都时似乎未曾见过，不必行此大礼，快请起。”
　　李旬站起，小心地从侍从手里托回木箱，递到飞凌霜面前，道：“公主，这是吾皇带给您的礼物。”
　　“欸？你们皇帝……送我的？”飞凌霜忍不住斜眼瞟左雁，可根本无法透过面具看到他的表情。
　　安迦看她眼神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正色道：“对，送你的，国礼。”
　　“那我就不客气了。”飞凌霜接过分量十足的木箱，端到安迦桌上，郑重其事地打开箱盖，箱中是整齐朝下码放的麻将，且麻将牌的尺寸比通常的小巧许多，可牌身鲜润的红分明是上好玛瑙独有的色彩。安迦摸起一张，拿在手中触感滑凉，最绝的是牌面呈月白色，与背面的红对比鲜明，一面温柔，一面炽烈。
　　“红白料玛瑙，周帝的心意真是贵重啊。”安迦小声嘀咕。
　　飞凌霜看着箱中宝贝咯咯笑了起来，“算他有心，大老远差你跑一趟就为了给我送麻将呀？”
　　李旬道：“恰好老臣奉命与八王爷同来幽州公干，皇上惦念公主就让我顺带送来了。”
　　飞凌霜眼睛亮了，“王爷也来了？他人呢？”
　　“公事缠身，王爷走不开。”
　　“唉，可惜了。”飞凌霜心中所想只说了半句，没说出口的是“他要是来了正好打几圈试试新麻将，还能赢他几两银子。”

　　李旬未多作停留，玛瑙麻将完好送到了飞凌霜手中便动身回幽州，随后，与连世新一同踏上了回都城的旅途。
　　官道上马车疾行，车中的李旬主动聊起他离开的那两日，“王爷，老臣去办的私事其实是去了趟辽国。”
　　连世新瞪大眼睛，等李旬下面的话。
　　“不是自己的私事，是皇上的私事，临行前他叮嘱务必要瞒着王爷。”
　　“那你还说？”连世新眉头拧到一处，“皇兄要做什么自然不必知会我，我也不想知道。”
　　李旬并没有泄密的愧疚感，反而振振有词：“王爷大可不必担心，一则事已办成，二则有人问起王爷，老臣自认有必要让王爷知道。”
　　“谁问我？”
　　“辽公主飞凌霜。此番皇上差我为她送去礼物，见了礼物后，公主想到了王爷且向臣问起，似乎因王爷未与臣同往而颇感遗憾。”
　　连世新满脑子想不通，明明皇兄送的礼物，她无缘无故想起我？“斗胆问一句，礼物是什么？”
　　李旬道：“玛瑙麻将。”
　　连世新心里突然涌起过年天天输钱的恐惧，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呃，她还是别想我了。”

　　李旬来去匆匆的一趟，安迦云里雾里看不透，左雁也没发现特别值得怀疑的线索，不敢轻下论断，只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写在信中发给了长庆楼老板。

　　关于长庆楼的新老板，都城人士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朝中重臣，不便露面只在背后出资，有的说是江南巨富，买下长庆楼作为攀附权贵的据点，还有的说其实根本没换老板，一切不过是长庆楼有意放出消息造势而已。不管怎么说，长庆楼依然坐稳了都城酒楼的头把交椅，客源滚滚，有口皆碑。
　　左雁的信送到时，幽州那两位还没回到都城。长庆楼密室中，郭元堇看完了信，思索片刻，对皇上道：“如此看来，若真是他，果然行事谨慎，不可小觑。”
　　“毕竟在朝中潜伏了这么多年，老狐狸。”皇上取回信，整齐叠好收入信封，揣进袖中口袋。
　　“慢慢来，既是狐狸，总有藏不住尾巴的时候。”
　　“且等他们回来。无论新城建与不建，必定有人坐不住。”

　　八王爷和丞相李旬归来的第二天就向皇上递呈了一份二人联合撰写的幽州边境商贸及民情报告，详细汇报他们前后一个月的见闻及分析，结论是新城虽好，现在却不是建立的时机，建议对辽人的动向观望三到五年再做打算。皇上看了之后，不但没有因他们耿直反对自己的提议而动怒，还命人在朝会上大声诵读了一遍，视其为典范，同时对丞相和八王爷进行封赏。建新城的事就此搁置不提。

　　初入夏的夜里，反常地暑气盛行堪比仲夏。小福子卖力地摇动蒲扇传去阵阵凉风，皇上在桌前凝神写信。
　　“皇上，方才出云宫娘娘送了解暑汤来。”
　　“嗯，你喝吧。”
　　皇上敷衍一句，眼、笔都没从纸上移开。小福子不再多言，继续为皇上扇风。
　　“报——八王求见！”
　　“嘘！”
　　吴阒进来扯着嗓门大声通报，小福子制止不及，急得手中扇也停下了。
　　皇上蹙眉抬眼，对吴阒道：“请他进来。”随即确认纸上墨痕已干，拿本书盖在了上面。

　　连世新进来后，少见地先看看吴阒又看看小福子，最后无助的眼神投向皇上。平时有要紧事都是去长庆楼谈，八王不惜深夜来访，定是因不寻常的事。皇上依他的意支开了吴阒和小福子，屋内只留他们兄弟俩。
　　“何事？”
　　连世新红着眼圈来到皇上身前，颤抖不止地掏出一张纸，“皇兄，我刚收到一封北海来信。”
　　先帝过世后，虽温强十恶不赦，但皇上心存仁慈，不但留住了温沐盈母子三人的性命，还不计前嫌封连世新为王爷，保留连晴晴的静怡公主身份，只是将温太妃遣去北海行宫居住，名为为先帝守陵，实则是对其的惩治。
　　皇上接过那信，的确是温太妃写给连世新的。大意是北海行宫被歹人盯上，不知来自何处的飞刀扎进了窗棂，刀尖附带纸条一张，上书小字两行：
　　八王治世之材
　　何苦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