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晋书

1、第 1 章

　　谁也说不清为何多年后许封君仍对那一天记忆犹新。那天，九月一号，全国高校统一开学的日子，川城的秋季还未起步，阳光肆意，横冲直撞的洒进高二八班的教室，照的讲台上的那人一身光耀。
　　班主任说：“我们班这学期转来一位新同学，来，做个自我介绍。”
　　还没有穿上一高校服的男孩子慢慢抬起目光，那质地良好的衬衣黑裤将他衬得身形修长，面容沉静，只听他从容流畅地说道：“大家好，我叫宋栩然。”
　　底下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带头鼓起掌，头一位说“欢迎”后接下来声音此起彼伏，班主任笑着示意大家静一静，继而说道：“宋栩然同学是从十九高转来的，希望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要和谐共处……”
　　被吵醒的许封君从臂弯里缓慢抬起头，尚未回神的他被窗外阳光刺的眨了眨眼，最终跟随着班主任的话语目光被吸引到台上的新同学。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但前面的人并未挡住他的视线，他看着新同学在班主任的指引下走下讲台，背着书包走到他身边，可能注意到许封君，他微微低着头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立刻坐下。
　　许封君依旧趴在桌子上，但这次把头转过来了，侧着脸吊起一边眼角，他看了宋栩然一会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但也没恶意的笑容，他打了招呼：“你好。”
　　宋栩然回道：“你好。”说完抽开椅子在许封君旁边坐下了。
　　许封君什么也没说，又把脸转回去，继续睡他的觉。
　　几乎睡了一整节课，老师刚走出教室，许封君的前桌立刻回过身，刚想开口又看到旁边坐着的宋栩然，大概是一时没习惯许封君多了个同桌，但很快反应过来冲宋栩然说道：“你好啊，我叫陈渊。”
　　宋栩然抬头看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你好。”
　　陈渊看起来十分自来熟：“你是从十九高转来的吗？”
　　“是的。”
　　“都是省重点哇，怎么转一高来了？”
　　宋栩然笑笑：“搬家了，那边太远。”
　　陈渊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许封君醒了，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起身就朝教室后门走去，陈渊跟着站了起来，转身前冲宋栩然说道：“同学我先走啦。”紧接着就追了出去，宋栩然听到他在外面喊了一句“老大等等我啊”声音就渐远了。
　　其实现实转校生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没有人一下课就围上来问这问那，宋栩然低头看自己的书，十分钟的下课时间一闪而过。
　　但直到第二节课结束，许封君和陈渊都没有出现。宋栩然并不在意他们上不上课，只是觉得奇怪，开学第一天就敢翘课，不过老师似乎司空见惯，没有多问一句。
　　他余光瞥到许封君的课桌，上面随意摆着几本教材，几只笔，书包挂在椅子后面，看起来里面空荡荡的。
　　第一印象是个不爱学习的人，任性，随意，逃学翘课是常态。
　　许封君和陈渊是在第二节课下课时间回来的，全校都下去做广播体操了，因此宋栩然到教室看到许封君有点意外。
　　许封君正坐在位置上，靠着椅背和陈渊聊着什么，可能因为热，校服的扣子被解开几颗，露出少年的锁骨。许封君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的长相是属于好看的，但不是特别周正的好看，带着点邪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线条凌厉的缘故，神色淡漠下来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宋栩然坐下来时，许封君转头看了他一眼，陈渊说道：“宋栩然你做操回来了？”
　　宋栩然“嗯”了一声，陈渊又继续和宋栩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宋栩然看着书无意探听别人的对话，但听力实在是好。
　　“三高那些家伙就这么算了？”
　　“嗯。”
　　“也是，犯事的都进去了剩下那些也翻不出天来。对了，姗找你没？”
　　“找了。”
　　“你看吧果不其然，我说那天突然给我打电话干啥呢，就知道又要去找你，咋说的。”
　　“没说，叫她走了。你以后甭老跟她说我在哪，见着烦。”
　　“烦啥烦那么一大美女，活生生戳你跟前，我还指望你余情未了还能喊我一声哥占占便宜呢。”
　　许封君笑了，语气阴森森的：“你算哪门子哥？”
　　“认得就不能算了？”陈渊话锋一转，“还没有秦枫消息呐。”
　　上课铃响了，许封君最后一句轻飘飘的：“管他呢。”

　　到了中午，宋栩然把书收进抽屉，陈渊喊他：“宋栩然，一起去吃饭吗？”
　　宋栩然抬起头，许封君已经站在一旁，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手机看。宋栩然没什么意见，就答应下来。
　　陈渊实在是个话多的人，去食堂路上，因为许封君一直看手机，他就抓着宋栩然聊。
　　九月桂花香，其实宋栩然不太喜欢桂花味，腻得很。但这恰恰是他童年的味道，童年那道长长的小巷，桂花香四溢，甜腻醇厚，悠长温柔。初中时学《雨巷》，他总是会想起很多回忆，读到那一句“逢着那丁香一样的姑娘”，像看到了母亲。母亲高高瘦瘦的，长发盘起，站在巷口等放学回家的宋栩然。
　　一高偌大的校园，种满了桂花。一路闻着香过去，宋栩然感觉都快被香味喂饱了。
　　一高的食堂没有那么拥挤吵闹，但人多还是不可避免。他们三个去得晚了，站在队尾排着队。
　　陈渊问道：“你办了饭卡吗？”
　　宋栩然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
　　陈渊说：“那好办，一会叫封君一块刷了。”
　　封君，宋栩然这才知道他的名字。他道谢，说：“好，那待会我给他现金。”
　　“不用。”许封君终于收起手机。
　　宋栩然还想再说，陈渊抢道：“对对，不用了，你就把我们当朋友看，哪计较这么多啊，我高一饭钱全是用他卡刷的。”
　　宋栩然被许封君瞧着，也不多话了。
　　吃过饭后宋栩然回到教室，他从书包里找出十块钱，趁着陈渊去上厕所递给了许封君。许封君也只不过怔了一怔，接着就收下了。
　　宋栩然松了口气，准备今天下午就去把饭卡办好。
　　下午过去的很平淡，宋栩然认真听着课，许封君在一旁要么睡觉，要么翻一些杂志小说。
　　到了放学时，宋栩然正在写作业，还差几道题，他想干脆在教室做完再走。陈渊在前面慢吞吞地收书包，宋栩然抬头看了一眼，许封君跟中午一样等在旁边看手机，他个头很高，夕阳从窗外倾泻进来，被他挡去了大半，肩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勾勒出毛绒绒的轮廓。
　　陈渊背上书包，冲宋栩然挥挥手：“我们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宋栩然说。
　　转学的第一天，和过去并没有不同，宋栩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川城的九月依旧毒热，教室哪怕开了空调还是要开电扇，吱呀吱呀在头顶转，阳光洒在桌上一片金黄色的光，勾得人眼皮昏昏沉沉。
　　下午两点的课，正是困乏时间。老师有事没来改成自习，教室睡倒一片，宋栩然写了几个题仰头看风扇，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这声音的主人不轻易说话，声音都显得低沉，宋栩然一边想这声音唱催眠曲效果一定立竿见影，一边回答他：“看风扇什么时候掉下来。”
　　那声音发出一点低低的笑意。
　　距离开学过去大半个月，宋栩然和班上同学虽算不上打成一片，但也认个七七八八，至少不是陌生人了。
　　在陈渊的邀请下，平时吃饭聊天，宋栩然大都和他们一起——不，大多数情况下要么宋栩然和陈渊说话，要么许封君和陈渊聊天。
　　这次许封君竟然主动开口。
　　宋栩然转过头，许封君撑着脑袋看他，姿态怎么看都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看起来是不是像随时会掉下来？”许封君问。
　　宋栩然点点头，许封君说道：“其实不会——很大几率不会。”
　　宋栩然自然知道，但他却问了一句：“那如果真的掉下来呢。”
　　“那就死呗。”许封君不以为然。
　　宋栩然顿时觉得这对话无聊至极，无语地回头继续做自己的卷子。
　　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后门被打开了。
　　“许封君！”
　　不少人因为这声怒吼纷纷转过头去，门口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生，剃着平头，块头很大。他恶狠狠注视着许封君，后者慢吞吞回过头，宋栩然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声“麻烦死了”还是“烦死了”之类的，陈渊转过身低声抱怨一句“这人怎么不给脸啊？”，许封君眼神示意他别过去，然后自己起身朝门那去了。
　　那人和许封君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宋栩然不爱多管闲事，但陈渊一肚子话要说，他溜到许封君的位置上，低声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