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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一只鬼自齑粉弥散中缓缓显现,肉身撕裂之苦令她面目狰狞,双目血红。

      “咦,竟然是聚阴地,合该你再死一遍!”季白说罢,曲指而成诛邪印,就要向流风鬼魂打去。

      “无咎,搜魂。”

      顾雪涯清冷冷地声音一出,季白本已打出的诛邪印便电光火石间转了个弯,迂回成个搜魂术的弧度,一缕电似的钻入天灵盖中,流风七魄顿时消散,仅剩三魂剧烈颤抖。

      搜魂人神识强横侵入,痛苦不亚于肉身撕裂。

      季白凝神看去,果真在流风记忆中看到了那老将的形貌,身形魁伟,白发苍苍,右眼皮上有一——
      视野里忽然红光大盛,季白当即目痛欲裂,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流风的鬼魂承受不住季白强横的神识,在红光乍起的一刻,便彻底地魂飞魄散。

      “无咎!”

      顾雪涯右臂堪堪环住向后倒来的季白,兔起凫举之间,“寒霜”铿然出鞘,一剑斩向那流风魂魄中涌出的血影——如水入油锅,嘶地一声腾起一股白烟—— 血影一分为二,一半倒地佝偻蠕动几下便消散无踪,一半倏忽向西南方飞去。

      顾雪涯怕那妖物设下调虎离山之计,只好怀抱季白向西南追去,一连御风而行数十里,血影却已杳然无踪。

      其时金乌西坠,西南方有觜宿隐现,顾雪涯只觉那血影如同凭空消失于世间一般,无处可寻,却又仿佛无所不在。

      “阿令,无咎受了伤,快去请师父——暂时不要惊动师娘!”

      陆懿之远远望见大师兄抱着二师兄出现在山门处,心下顿时咯噔一声,此刻领了吩咐,当即直奔尘室去寻师父。

      “雪师兄,无咎他……”

      “子初,春风阁昭佩院有一只青石锅,内有人骨汤水,速去取来送与尘室!”

      逄遇当即领命:“是!”

      季白睁开眼来,第一句话便是“怎么这样黑?”随即龇牙咧嘴地捂着头欲要起身,被顾雪涯轻轻按回榻上,“别动,你神识受损,需要静养。”

      “我不会是被一只鬼打瞎了吧?糟了,若是被老头子知道,又要骂我不长进,丢他老人家的脸了!师兄,你快去唤阿娘来……”

      顾雪涯轻咳了一声。

      陆懿之低声道:“二师兄,老头子在这呢!”

      顾雪涯:“……”

      季真:“……”

      堂堂太华掌门,天下玄门共尊的去华尊者,君子端方、白衣惊世的“君子笛”季真季去华,偏偏到了季白和陆令的嘴里就成了个糟老头子,且还是个惧内的糟老头子。

      “儿子不成器,小徒儿憨痴无状,幸好大徒弟天资卓绝”,季真想着,便将目光移到顾雪涯身上,却看到那孽障板着张雪似的脸,一双眼睛故意望向别处、只不看自己。

      这是还憋着罚跪的气呢!

      季真额角隐隐跳动,每每在这三个不肖儿徒面前,他总不禁怀疑自己是个伪君子,不然,为何总有股撕下那君子端方的外皮、将三个小畜生各打三十大板的冲动?

      然而季真终究是个从里到外、彻头彻脚的真君子。

      那三人不知自家师父心里如何千回百转了一通,就听陆懿之脆生生道:“师父!你不要盯着二师兄,他也不是故意被鬼打瞎的……啊!师父你为什么伸出手?求求你不要挖二师兄的眼睛,呜呜呜呜呜呜……”

      季真:“……阿令,你出去!”

      季白:“阿娘救命!阿娘!阿娘!阿爹要挖……”

      季白再次晕过去之前,仿佛听到了来自亲生父亲那温和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聒噪!”

      夜空如洗,星子如水。

      尘室里一如往常,既不焚香,亦不点灯火。

      几上一颗拳头大小的鲛珠正放出和缓的清辉,落在季白蒙着鲛绡的脸上,显出隆起的眉宇和挺直的鼻梁。他向来顽皮多话,此刻安静下来,倒有了一股不同往日的沉静和内敛。

      顾雪涯不禁忆起年少时同榻而眠的情形,那时的季白即便睡着了也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形状,夜里凉了定是要抢被子的。有时候小师妹趁着师娘不注意便偷偷跑来赖着不走,非要和两位师兄挤在一起,那么当夜定是不用睡了,那两人十有八九会狗似的滚作一团,牙齿手脚一起上阵,直吵的他不得不用风缚术将两人挨个绑了才肯罢休。

      季真见顾雪涯望着榻上出神,出言安抚道:“我已用诛邪印将他眼上的邪气全部拔除了,此刻他昏睡不过是因为神识受损,只消一两日便可恢复如常。”

      顾雪涯点头道:“那就好,多谢师父。”

      “眼下令人忧心的却是孟灵,我倾尽平生所学,亦不能将她根治。”

      “怎么,孟灵还是不见好转吗?”

      “两个时辰之前略恢复了些,可一出玄冰棺便……唉!你许师叔已经渡了一半的修为与她,也不过是吊命而已。”

      两个时辰之前,算来正是自己一剑将血影斩成两半的时刻!

      顾雪涯直觉此邪物有太多不寻常之处,一是气息诡异,非妖非鬼,那股脂粉气到底是血影自身的还是因为流风还未可知;二是与寻常妖邪栖身于肉身的所谓“附体”不同,那血影竟能寄身于精魄之中,可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既不是精魄又没有形体呢;三是此物似乎与人的邪念有关,不然,流风如何能凭借“驻颜汤”“心想事成”?

      顾雪涯将心中所惑尽数说出,季真的面色越发凝重。

      一时间,师徒二人相对无话。

      鲛珠的微光不足以辉映整间尘室,师徒俩席地对座,落在大片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面目。从后面望去,二人是一样的颀长身量,一样的广袖长衫,一样的仙气缥缈。

      然而逄遇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清冷孤绝的是雪师兄,那淡雅出尘的是掌门。

      如果细论当今太华掌门的三位亲传弟子,其实每一位都天资出众,各有不凡之处。只是陆令年纪尚幼,娇憨之外,一片天真烂漫;季白也不过十七岁,前一刻还立誓要刻苦修炼,下一刻就被什么好玩的物什引过去了,加上夫人娇宠,便让他活生生长成了个胸无城府、心地纯良的玄门二代;唯有首徒顾澈最得掌门真传,他自幼便寡言少语,性子清冷,天生一个修炼的良材,如今也才弱冠之年,便以一身惊才绝艳的剑法名扬九州五水,人称“一剑霜寒十四州”。

      除却一身修为,逄遇觉得雪师兄身上那股傲气也和掌门人颇为相像。这二人身上都有股让人不好亲近的距离感,只是顾雪涯那股清冷是外化于言谈举止的,而掌门人的疏离却是内化于一身温和之中。譬如此刻,他们师徒俩俱是沉默,可一个是入世之孤傲,一个却是出世之淡漠。

      “掌门师叔、雪师兄,我已将青石锅取来。”

      逄遇的到来打破了尘室内的静默,顾雪涯一伸手便将那锅隔空取来、置于几上,随即颔首道:“有劳子初。”

      逄遇一拱手,便转身退下。

      “师父,您看这汤中除了人身的骨、肉、血外,有无其他东西?”

      顾雪涯问道,季真以右手食指蘸取一点汤汁,用拇指捻压后以鼻轻嗅,道:“你猜的不错,这汤里加了迷魂。”

      《大荒西经》载:山之西南,云水出焉,有树如椽,无花无果,不枝不蔓,其叶迷魂,其香蘼芜,见则世有大乱。

      果然是迷魂,也只有迷魂才能让襁褓婴儿不哭不闹,即便是入沸水烹煮!

      顾雪涯不曾料到,自己隐约猜测的洪荒古木竟然重现人间。

      “‘山之西南,云水出焉’……师父,《大荒西经》中所说的‘云水’可是流经荆楚二州的云梦大泽?”

      “不尽然是,自‘茫茫禹迹,划分九州’已有两千多年,期间沧海桑田变幻,洪荒时期的地貌与现今大不相同。具体而言,如今的云梦大泽大致是云水改道东流后的分支。”

      “也就是说,云水应该是在今云梦以西,荆州和梁州的交界之处?”

      “正是,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当年大历皇朝的西南边境处。”

      大历皇朝。

      一个三代之前的皇朝已经在一天之内两次被提及,第一次是在春风阁昭佩院,流风口中的“将军”正是当年大历皇朝的一员老将。

      顾雪涯直觉那神秘的血影必定与大历皇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脱口道:“师父,无咎在搜魂时见到了那老将的容貌,我想不如以此为突破,也许能找出血影的真身。”

      季真沉吟良久,道:“也好。大历虽说是三代前朝,可距今不过七十余年,一代武将总有蛛丝马迹尚存。”

      又道:“如今战事频起,各地流民涌现,人间妖邪滋生,就连玄门之间亦是暗潮涌动,这天下怕是要有大乱。”

      迷魂古树的现世已让顾雪涯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师父这一声长叹,更让他心中凛然。

      “阿澈,为师问你,若果真有一天天下大乱,妖邪横行,你当如何?”

      “徒儿身为玄门中人,自当降妖除魔,替天行道,死而后已!”

      “你不求长生吗?”

      “人人都求长生,可自古以来未曾见过真有人长生不死,高寿如彭祖也不过寿八百而终,可见长生本为虚妄,‘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徒儿以为,没有死便没有生,如此,长生与长眠又有何分别?”

      “人死如灯灭,壮志未酬恩怨难报,生前事未了,身后事无力,其无憾乎?若是长生,便有无限可能,便不会遗憾。”

      “人心不足,欲壑难平。一桩心愿了却总还会有新的心愿,只怕遗憾愈来愈大,私心愈来愈重,最终万劫不复。”

      “山石无情,故可与天地同寿,若要无欲无求,何不修无情道?”

      “我心匪石,有所爱,亦有所憎。师父,徒儿修的从来都是有情道!”

      季真抚掌大笑。

      顾雪涯疑惑,“师父为何发笑?”

      季真:“从前你师祖也曾如此问我,我答后,你师祖叹曰:‘嗟乎先师,吾徒不如尔徒!’今番你如此作答,为师可一雪前耻矣!”

      说罢,从佩笛“不器”上取下一寸许玉牒状笛穗来,交于顾雪涯手中。

      白玉莹润,触手生温。

      顾雪涯惊讶:“师父,这是?”

      “此物你需妥善保管,日后便知用途——切记,人在牒在,万万不可遗失!”

      顾雪涯肃然跪地答道:“是!人在牒在,徒儿谨记!”

      季真眼见顾雪涯将那玉牒郑重系在“寒霜”上,方又开口:“阿澈,我太华一脉自古以来修的便是有情之道,而今你道心坚定,加之如此年纪便名扬四海,为师实在欣慰,然而你性子过于清高,行事不知迂回,山门之内已有人颇有微词,将来行走九州,各玄门世家之间错综复杂,一步行错则步步行错,你该如何自处?”

      顾雪涯心知师父说的是谁,却并不做声。

      季真叹道:“须知‘强极必辱,慧极必伤’,宝剑锋芒过盛,刚则易折啊!”

      顾雪涯颔首:“谨遵师训!”

      “行了,起来吧,天色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顾雪涯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季真忽然又叫住他,道:“明日去你许师叔那里看看孟灵!”

      顾雪涯低眉,道:“是,明日我去阿令同去。”

      偌大的尘室,顾雪涯走了,便只剩下了季真和昏睡着的季白。

      季真回想大徒弟那句“和阿令同去”便是一声叹息,转头看见睡得猪狗不如的儿子,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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