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命攻略[快穿]》山外有水

15、黄雀鸟（一）

　　后来鼎鼎大名的戴尔先生第一次感受到伦敦的善意，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当时他在医院的化验室兼职，正式工作是“咨询侦探”，穷得叮当响，甚至没地方住。他倒是以自己强大的数据索引和分析能力找到几所好房子，但是租金很贵，又找不到人合租。

　　为了维持生计，不让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侦探饿死在未成名时，他甚至还接贫民窟的诊单。

　　彼时整个英国都笼罩着工厂烟囱喷出的滚滚浓烟，厚厚的烟尘像毯子一样覆盖着城市的天空，工业时代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毫不留情地摧毁人们的身体。

　　戴尔先生背着自己的医药箱，小心地避让着街道上臭气熏天的死水洼。他正行走在伦敦街区最糟糕的房屋中，那只是一排排两层或一层的砖房，排列得乱七八糟，街道上坑坑洼洼的，到处是垃圾。

　　这样的环境，怎么会不生病呢？

　　他联想到自己刚才出诊的那个病人，微皱了皱眉，转眼看见街角立着个西装笔挺的高瘦男人，手上拿着长柄伞，显然不怎么适应眼前的脏乱差环境，镇静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一点不知所措。

　　高瘦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热情地向他招手，亲切地喊：“戴尔！”

　　艾里什怎么会在这儿？

　　艾里什是戴尔念医学院时认识的学长，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家教良好，为人大方，听说毕业后就继承父业成为了一位商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俩人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自然聊起了彼此的生活。

　　听罢戴尔的窘境，艾里什倒对他打算当一名咨询侦探没什么意见——果然是个标准的绅士——还答应帮忙留意便宜的房子。

　　边走边聊，他们本来就是好友，几年不见也依旧聊得来。聊远东的中国正闹的疫病，聊新出现的发明，聊文学界出版的一些艺术评论。

　　步出贫民窟后，艾里什盛情邀请他去吃午饭，还说明日恰逢舍妹的生日宴会，不妨前来一起庆祝。

　　戴尔自然欣然同意。俩人一起上了街边的马车，戴尔正奇怪他为什么不乘坐自己的马车，艾里什就叮嘱他别对家里人说起自己去了贫民窟。

　　艾里什苦笑了一下，悄声解释道：“我偷偷来的，我母亲比较传统。”

　　看起来并不打算把去贫民窟的理由告诉戴尔，戴尔也就没有问。

　　到艾里什家的庄园时，恰逢正午。

　　戴尔许多年之后都肯定，那天是伦敦几十年里最好的一个正午。难得工厂的雾气没有弥漫过来，天空湛蓝，庄园里的花草青葱翠碧，颜色浓郁。走过其中，隐隐能感觉到淡淡的绿植气息。微风细细，园丁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又埋首于修建植物。

　　他们先碰见的是艾里什的儿子，小丹尼。他在草地上玩，旁边跟着家庭教师小姐，远远看见父亲，就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进父亲怀里。

　　小丹尼刚满两岁，十分好奇地看着新来的戴尔，要去抓他棕黄色的头发，又想起母亲的叮嘱，收回了手，只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戴尔。

　　艾里什抱着小丹尼，和戴尔一起走进了庄园的主体建筑。

　　刚进门，就听见一阵悠扬的钢琴曲声，不知弹的是什么曲子，十分流畅悦耳。艾里什偏头要低声向他介绍什么，但恰逢一阵风刮起大厅里挂着的薄薄纱帘，窗前钢琴边坐着的少女立刻显出形容，原本看不真切的脸霎时间清清楚楚——

　　那少女和艾里什有几分相似，脸上却更多的是属于女性的柔和。她穿着纷叠厚重的褶裙，但布满绸带的裙子，比起拿破仑三世的欧仁尼皇后那件传为经典的103层荷叶边白缎裙，还是轻薄许多。

　　天鹅绒带子镶边的上边，还虚虚搭着一件三角形坎肩，覆盖了整个肩部，宽腰带在背后扎成大大的蝴蝶结。坎肩上垂下来的丝带随着她在琴键上跳跃的双手舞动，阳光又在丝带上跳跃不休，最终跃入戴尔的眼眸里。

　　习惯观察和推测的大脑不假思索地得出结论：这个容貌姣好的少女有先天不足，现在也正在病中。

　　果然艾里什说：“这是我的妹妹，简。她身体不是很好，请多担待。”

　　戴尔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要看清少女低垂眼睫下的白皙肤色，但是却看见站在背光处的一个纤弱少年。

　　少年就站在钢琴边，只不过恰好处于门口诸人的视觉死角。他抱着手臂，闭着眼睛，专心地听着少女的演奏，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一头棕红色的卷发，五官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脸上泛着宛如希腊美少年纳西瑟斯的光彩，仿佛只要临水一照，便会深切地爱上自己。

　　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朴素的银戒。

　　艾里什低声说：“这是我妹妹的未婚夫，法勒·格林，他是个作曲家。”

　　戴尔点点头，不出意料地在少女的右手上看见了同样款式的银戒。

　　他微微有点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客套地夸奖了几句。

　　少女终于弹完一曲，快速地抬头，甚至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未婚夫。但名叫法勒的作曲家并没有夸奖她，反而是颇为严厉地摇了摇头：“节奏太快了，快结束的时候你还错了音。”

　　少女一下子泄了气，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点了点头：“我会更努力的。”

　　法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艾里什上前去把戴尔介绍给他们。简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戴尔，她身量不高，体态纤弱，又因为身体不好不带一点血色，并不符合时下流行的审美。但她睁着眼睛看过来时，如同山顶上即将融化的冰雪，展示着难以言喻的美丽。

　　……或许只有戴尔一个人这么觉得，因为她的正派未婚夫显然对她不是很耐烦，或许达不到厌恶的地步，但也绝称不上喜爱。

　　简小姐自己应该也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

　　……废话，她不仅知道这位未婚夫不喜欢她，她还知道这位作曲家马上要杀了她呢。

　　苏枕河尽量让自己的微笑不那么僵硬，不再看那位纤细的美少年，而是转过来和那位侦探先生对话：“既然是侦探的话，那您一定经历过很多激动人心的事情吧？”

　　然而被AI介绍为“伟大的侦探”的那位戴尔先生，却有点尴尬地解释道：“我一个月之前才决定成为一个侦探的，所以……”

　　苏枕河了然于心，连忙说：“这样啊，那以后也肯定会遇见一些难忘的案件，到时候再讲吧。”

　　这句话一出口，她那位标准的绅士哥哥果然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这可不是一位淑女该说的话。

　　她一秒萎靡下来，讨好地向他笑了笑。

　　我被杀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抢救我啊哥哥——

　　这个任务，被小吊坠里的AI 称为“任务9870”，同是最简单任务的一档，任务奖励依旧是十个月寿命。

　　苏枕河清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上一个任务把回溯三秒给用掉了一个，任务存档显示自己在那个世界待了三年，但现实生活却只过去三个月。

　　她陪姐姐在医院复查完，庆祝了忽如其来的康复，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一个任务。

　　简单来说，这个任务的主要内容叫做，病娇未婚夫要杀了我。

　　天才作曲家毒杀了自己的未婚妻，被捕入狱，在狱中完成了几部交响曲后被绞死，这些交响曲后来流传出去，被音乐界称为“天国的乐章”。

　　苏枕河就是那个倒霉未婚妻。

　　而她这次的主线任务是……

　　【主线任务已刷新。当前任务：保护法勒·格林的生命不受侵害】

　　他要杀了我啊！！！我还要保护他！什么仇什么怨啊！给人一条活路行不行啊？！我连他为什么要杀我都不知道啊？？？

　　救救孩子啊我屮艸芔茻……

　　然而十九世纪的淑女可不能做出这样无礼的表情，她只能微笑，微笑，再次微笑。沉重繁复的衬裙让她每次迈步走路都要吸气用力，用这副不被毒杀看起来也够呛的身子拖着满身的荷叶边走。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还算了一下，就算是这位即将被杀的简小姐身体不好，身上也有林林总总十几样配饰。

　　流行的黄金臂环、项链、耳环、希腊式的小花冠、腰带、手镯，还有嵌着那颗月光石的吊坠、十字架、带着浅浮雕玛瑙的饰针。好在这位简小姐实在是瘦到不需要紧身马甲，否则她还要穿被现代社会斥为糟粕的高腰马甲。

　　这么多首饰，对于苏枕河这种从小穷到大，并不常带这些贵重的小玩意的女生来说，就十分地……容易丢。

　　到下午茶时分，苏枕河就发现自己那只玛瑙饰针不见了，可能是掉在了屋子里的哪个角落，她还不熟悉屋子里的摆设，就托侄子小托尼的家庭教师和厨娘帮忙找一找。

　　厨娘的丈夫是家里的管家，苏枕河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下午茶时简小姐虽然不必喝药，但是要喝她母亲指定的一种补品。苏枕河的英语没好到听清楚那补品稀奇古怪的名字，因为其和牛奶相似的外表和气味，一直在心里称之为“代牛乳”。

　　讲实话苏枕河不觉得这种补品有什么用，她估计就是安慰剂，以及简小姐的母亲——克里斯塔太太固执的“我认为你应该喝”。

　　这个家里没有人敢忤逆克里斯塔太太。

　　甚至她已经成年结婚，有了孩子的长子艾里什也不敢。

　　“简小姐，你是要找这个吗？”

　　她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戴尔先生穿着他那套虽然不算新，但依旧很体面的西装三件套，手上的手绢里捧着一只玛瑙饰针，递到她面前来。

　　苏枕河向他笑了一下，这次是真心的，接过他手心里的饰针，重新别了回去，道谢说：“谢谢您。”

　　戴尔先生也坐在了下午茶的茶桌前，问道：“法勒先生没和您在一起吗？”

　　苏枕河心想他可能正在配置毒死我的毒药，咱们还是别聊他了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听哥哥说，您是学医的是吗？”

　　戴尔先生回答道：“是的，我父母希望我成为一个医生。”

　　正说着，厨娘端着茶和小饼干上楼来了，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惊喜地说：“您的饰针找到了？”

　　苏枕河点点头：“是戴尔先生帮我找到的。”

　　她刚笑着说完这句话，就注意到她的小未婚夫法勒先生也上了楼，此刻正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法勒先生身材纤细，并不是时下崇尚的健壮美，但美得雌雄莫辨。阳光给他棕色的眼眸浅浅地镀上了一层金色，他现在的眼神就像……

　　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苏枕河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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