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碰上政治家》号五

22、东南雪径

　　四名女奴轻柔地掀开帷幔，申五便大跨步的进了帐篷，手里拎着一串东西，这人走到哪里阵仗都大的很。看见庄珥坐在席上喝茶，他便满脸堆笑地过来坐下了，将手里的东西摆在桌上。

　　“领主，这是十头灰狼狼王的牙齿串起来的，费了我不少功夫围捕来的呢。你看看这颗颗都是平滑流顺，领主拿去，在这北方待着，要挂些凶猛的物件在身上才好。” 一脸热切。

　　庄珥抬手摸了摸颈间的红曜石，看着桌上的镶着黄铜的獠牙，上边似乎还有血色暗痕，不知这东西戴在脖子上该有多沉。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看了一圈四周：“族长，本该是小女许诺给你财物，可族长倒好，十几日来接连不断地往小女这送名贵的事物，你这让我怎么受得？”

　　申五自从那日山洞里出来，看着庄珥的眼神总是闪着贪婪的血光，一丁点也不掩饰，这让庄珥身后的毕祁很是戒备，只要他一出现便是如临大敌般紧绷着。

　　申五朝前倾了倾身：“领主是仙人，什么给了你都算不得名贵，”他说着咧嘴一笑，“我这地方辽阔，还有很多领主没见过的景致与好物。领主待在我这儿，待开了春，东北草原的宽广，成千上万迁徙的羊群，西北山上的瀑布，都是要让你瞧一瞧的。”

　　我的确想瞧一瞧，庄珥心道，眉梢一挑却说：“族长连自己族人在西山上做什么都不清楚，小女可不敢再去一次，那些人骨人血，还是吓人的紧。”

　　申五哈哈一笑直起背脊，鹰隼的眸子盯着庄珥：“领主可不像是会吓着的模样。那些巫师就只在山上发发癔症，什么圣人天人的，不过是满嘴胡说，这都说了几百年了可有什么人复活了？他们弄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我哪里管得。倒是领主，也见着他们了，可又在他们身上找出什么来了？”

　　庄珥轻声说道：“同族长说了这线索并非地图指向那般明白昭彰，明日就是小雪，待得赵必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申五听罢，眉眼带笑地瞧她，明显的狐疑，片刻后又凑近她邪佞地开口：“明日便来……要说西山藏了什么宝物，我申五现下也没有多心急想知道。我这眼前就有位天上下来的宝物……矿藏自然是不会跑掉的，领主便在我白狼族的地头慢慢的找，最好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他声音渐大，身子也离庄珥愈来愈近，还不等庄珥有反应，毕祁一个箭步上来，右手按在剑柄上，垂眼冷然地盯着申五。

　　申五见了，稍稍往后仰了仰头，笑道：“领主这位护卫真是，我次次同领主讲话，都在一旁虎视眈眈，跟着鬼木老弟出去和族人喝酒吃肉不好么？怎的，我申五在我白狼自己的地头还不能大声说话不成？”

　　毕祁通常都是沉吟不答，今次倒是开了口：“下官不过奉诏保护领主，还请族长在与领主讲话时止于礼法，勿要太过靠近。”

　　申五狂妄地一笑，周身白狐裘皮跟着堪堪抖动：“奉诏？我这地界还算不得你大礼的疆土，在此处便奉不着什么诏。”

　　毕祁依旧是不卑不亢的俊俏模样：“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阴山以南，皆是王臣。”

　　申五的怒气来的毫不遮掩，噌地站起身来，高了毕祁半个头压迫地看着他，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卞古气急败坏地跑进帐篷：“族长，前方探兵来报，有大队兵马战车从东南许国而来！”

　　申五双目一凛，转身看向庄珥，浑身上下顷刻便是杀气腾腾，却仍是压制着轻声问道：“领主可知晓这是何故？”

　　庄珥也很是震惊，摇了摇头。

　　申五转身问卞古：“现下什么情况？”

　　卞古急冲冲地说：“大约有三万步兵，三千战车，数十辆水龙车喷洒着热水开道，现在正在离此处百余里，准备扎营，探兵只说见到了周国旗帜。若是真要来犯，最早明日便能攻来。”

　　“周国旗帜？周国在我南边，怎的绕到东南许国去了？”他回身逼近庄珥两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我与周国向来谁也不犯谁，领主一来，周军便来，如此之巧么？领主莫不是和周国里应外合，要趁这寒冬攻了我白狼族？”

　　庄珥轻声一哼，笑亦是不及眼底：“族长可见过平白送上门作人质的内应？”

　　申五哼了一声，说：“如此最好，为了领主安危着想，领主最好是待在我身边，”又转脸对卞古冷冽地道，“派一队传令军前去与他们会面，看看他们要干什么！”说罢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庄珥跟着他出了帐篷，此刻申时已过，日头的余晖已是没有满地的篝火亮堂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帐篷堆之间，处处是满脸急迫的犬夷男子，皆是兵器在手，奔走找寻自己的列队。

　　她随着申五向他的大帐走去，见着鬼木亦跟了过来，走近了小声问她：“听说大兵压境？”

　　庄珥点点头，低声回道：“周国军队从许国杀过来，或许是此前派去跟踪赵必和进入许国的监探发现了什么……不过也说不好，先进去听听有什么消息。”

　　申五的大帐内现下已是站满了他的家臣，乱乱哄哄，皆是武将打扮，一个满脸黄髯的大汉拎着一把三尺弯刀响声说道：“我白狼族和周国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竟敢气势汹汹地逼到我白狼边界来，依我看，今晚就快马加猎犬冲过去，雪地里作战还怕他南人么？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说完抬起刀就开始吼：“杀个片甲不留！”一时全部人都跟着怒吼起来。

　　“噤声！”申五站在高台上厉声喝止住他们：“现在是我族人休养的时刻，全都是醉酒糊涂的模样，对面是三万整装步军还有三千战车！还不知在许国内部有多少后援。如今东南西三面皆已是被雪封住了，东南的松林雪地里不比草原，骑马作战好使么？！长些脑子！”

　　这时一名粗辫武将走出来说：“正是，况且周国又是与大礼天家最紧密的氏族之一，白狼族的地界对大礼天家来说亦非必夺之地，近年来更是无冤无仇，冬季带兵攻来对大礼来说亦是没有好处，这看着并非战争前兆，该等那边传话来。”

　　庄珥也暗自点头，这冬天来北面打仗，即使能把犬夷困在山下，对大礼军队来说也是会损失惨重的，犬夷又不是什么战略重地，又并非真正有什么矿藏，怎么看都不是合算的买卖。

　　众人又开始吵吵闹闹一大阵，直到派过去的传令军回来，已是将近亥时，篷内的火堆具是熊熊燃烧着。

　　“大王，属下在途中便与周国军的传令军相遇，此乃周国公传来的信礼。”他说着递给申五一卷玉帛。

　　申五摊开看了半晌，抬头疑惑地对众人说道：“这周国公说大军驻扎不过处理许国事务，不会再逼近丹奉，另希望明日可以轻身来访，有好事与我商讨。”

　　他说完看了人群外围的庄珥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怎的最近如此多的好事要落到我申五头上？”

　　下边的家臣具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和平的日头过久了，没人乐意打仗。

　　许国事务？庄珥暗自琢磨，这十几日在这雪山脚下，外界的事情是一概不知，本想等着明日赵必来，现在却是周国公来么？那赵必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日见着的七名西山巫师已是被申五关押在牢笼里，庄珥再去见他们，也只能听到“七曜守宫，圣人复生”，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他们的话和近几月的种种在庄珥的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试图将这所有串联起来，理出一挑线索，就等着赵必了。

　　“我这雪山脚下可是很多年没有如此热闹过了。”申五那把粗犷的嗓音在跟前响起，庄珥才回过神来，她仰头扯出一个笑容：“族长不总说冬日百无聊奈么，这不正称你的心了么？”

　　申五只要见着庄珥站在火光下，神色便都有些怔忪：“领主在此处，就是很称我心了。”

　　庄珥暗想难道犬夷族人都如此直白么，假笑两声：“族长客气。”

　　申五继续说道：“明日周国公来，我总觉着和领主在此有些关联。领主说过，你与我是山里海边长起来的，与他们中原惯讲礼制之人不同……领主没有给我找到矿藏之前，怕是不能就这么走了。”

　　好处总是会有你的，庄珥暗忖，说道：“周公与我不过几面之缘，小女想不出他来与我在此有何关系。我只是奉诏前来找那矿藏的，本以为赵必明日来便可揭开这谜团……这若是找不到，小女也无法复命呐，族长放宽心。”

　　这帐篷里边还闹哄哄的，申五还是不管不顾地说：“找不到亦可，你在此处我一样能让你当仙人！领主索性跟了我可好？”

　　庄珥觉得头顶又是青烟直冒，都觉着放个“仙人”在身边很神气么？她还未答话，就见毕祁在旁边开了口：“领主，亥时过半，请领主回去休息。”

　　庄珥点点头，对申五说：“族长，那矿藏的钱财会有你的，明日不定周公还给你带什么天大的好处来，你还有这广阔的山头，大把的族人和奴隶，人心不足蛇吞象呐，”她勾唇一笑，抬手作揖，“小女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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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申时一刻，丹奉镇东南头。

　　据说只得千余人和数十战车前来会谈，庄珥将自己在水貂皮里裹得紧紧的，站在申五旁边等着迎接周公，身后是一大群家臣武将。

　　前方松林小径上率先出现的是两纵队水龙车，车顶有烟雾散出，铜质的水头临近地面不断出水，仔细一看，竟是在一边烧水一边喷洒在道路上融化冰凌，给后边的战车开路。

　　沸水打在冰面上升腾起来白茫茫的一大片，庄珥过了片刻才在白雾中看到几面招展着的周国墨色旗帜，却还有……大礼天家的红章黄纹旗？

　　待得水龙车走得近了，后方的人马车队才在白雾中现身。领头的一个骑着一匹高头玉花骢，头戴黑铜头盔，身着白铜铠甲，手持八尺铁戟，威武硬挺的模样，却不是周公，而是大司马姬武。

　　在他身后，两队全副武装的黑盾卫队簇拥着六匹黑头大马驾着的战车徐徐前进，在那战车上扶栏而站之人，高大肃穆，玄衣黑冠。

　　庄珥心头一震，瞬时睁大了双眼，这不是宗延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