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合租否？》夜度孤云

1、夜半惊魂

　　唐菲菲从未想过的，自己堂堂三郡主，有朝一日也会因为银子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公子，城东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原本是京中七王爷在三溪镇小憩用的，现下交给我们福升行打理。这宅子就建在那沁湖边上，出了后门不到三丈远就能摸到湖水。您要是愿意，我们小店还能送您一条小舟。这夕阳西下泛舟湖上，多惬意啊！” 说着，掌柜的拿出一个装订精美的十几页绘本，从院落结构到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就连那落日湖景也画了出来放在最末页。

　　唐菲菲随意地翻了翻，心道：七叔还真是会享受，竟寻了这么个僻静的小城建宅子。那沁湖可是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名湖，湖西的江都城整日熙熙攘攘挤满了游人，湖东的三溪镇却幽静得很，在这地方修建如此阔气的富贵大宅，恐怕只有王公贵族才出得了手。

　　这地方好是好，可唐菲菲没有钱。

　　自打她一个月前扮了男装离家出走起，随身的荷包就一日比一日干瘪。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一路上只挑那最高档的客栈住，从京城到江南，能剩下点干粮钱就已经不错了。

　　“掌柜的，我从小生长于北方，怕是住不惯这靠水的屋子，况且我一个人住这么多间房也有点太大了吧。” 唐菲菲随手将那大宅的绘本嫌弃地往桌上一撂，开始在这几步见方的庄宅行里来回踱步。

　　“哦哦，明白明白。您说得对，一看您就是行家，这房子哪都好，就是潮气太重。” 掌柜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唐菲菲心中暗笑，看来哪里的生意人都一个样，这小地方的掌柜也与那京城里的一般圆滑。

　　“这位公子，您看这房子如何？垂柳巷二十四号，出门右拐不出二十步便是百花街，方便，还不喧闹。” 掌柜的捧了一张彩绘图到唐菲菲面前。

　　这房子虽不比七王爷的大宅，但好歹也是个二进院，更何况建在了城中，想来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住所了。唐菲菲刚要点头应允，目光撇到图纸角落，只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三十八两。

　　唐菲菲扬着脑袋僵在那里，半望着天，下巴就是点不下去。

　　三十八两……恐怕把自己买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唐菲菲从容地弯腰掸了掸衣摆上若有若无的灰尘，随手将周中那张图扔在桌上，不愿再多看一眼。

　　“掌柜的，跟你说实话吧，我压根就不想住城里。我打小生长在京城，什么繁华没见过，此番来到江南，就想寻个郊野清静清静。” 唐菲菲继续闲庭信步，瞧也不瞧掌柜一眼。看似傲气满满，实则心虚，怕与人直视露了馅。

　　做生意多年，火眼金睛的掌柜也看出眼前这人八成是没钱。可他瞧着唐菲菲身着锦缎，腰间那块玉佩至少也值个几百两，怎的如此小气？不过苍蝇腿也是肉，就算只有几文钱的赚头，掌柜也毫不吝惜口舌。

　　“好嘞，小的明白！您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境界和我们这些野民就是不一样。不过近郊的房子比较少人问询，您稍等，我去里屋给您找找。”

　　“不必了。” 唐菲菲一扬手，指着墙上一张不起眼的告示道，“掌柜的，我看这间不错。”
　　只见墙上那张残缺不全的纸条上写道：

　　小生近日于三溪镇西郊租下一房屋，一正堂，两耳房。干净明亮，阳光极好，通风极佳。厨房、茅房、小院一应俱全，院中还种有一颗石榴树供你乘凉赏景。今诚招同窗一名，愿你生性善良、勤劳肯干，让我们一起为这温馨小屋添砖加瓦。租金五十文，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掌柜看了看这告示，搓着手语重心长道：“公子，我虽然是个做生意的，却也不想诓您。别看写得天花乱坠的，实际上那房子不怎么样。况且，那房东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房子究竟哪里与这纸上写的不符？”
　　掌柜又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为难道：“这上说的，倒无半分假话，可……”
　　“你说房东不好相与，如何不好相与法？”
　　“小的跟他也不熟，不过这人整天冷着个脸，还经常神出鬼没的……”
　　“行了，掌柜的，这房子我租了。” 唐菲菲爽快得一把扯下了墙上的告示。

　　她并非对这廉价的房间无半分怀疑，只是方才在庄宅行中转了好几圈，估摸自己也就只能付得起这五十文房租了。况且有个地方落脚总比睡大街强，房东性格孤僻正好也省了照面，以免被人识出女儿身。

　　可当她真正站在所谓的“温馨小屋”跟前，还是不由得傻了眼。近郊是近郊，但周围荒凉得连鸟都懒得落；野地中孤零零的一座破土屋，没有遮挡，当然阳光充足得很；站在中堂，随时微风拂面，只是院门上那条大缝足能卡住半个人；院子一角确实有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若是不怕沙尘，自是可以坐在满地黄土上乘凉。

　　有那么一瞬，唐菲菲真想掉头就走。可五文钱佣金已交，钥匙也握在了手里，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况且，有个窝棚总比幕天席地好些。唐菲菲不禁感叹，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想想自家皇城根脚下的三王爷府，佣人的院落都比这里大，茅房也比这几间破屋豪华。可转念又一想，既然下定决心要闯荡江湖，就得有风餐露宿的魄力。

　　房门上了锁，显然房东外出了。唐菲菲怀揣忐忑，手下转动了那枚快要生锈的钥匙。

　　正如告示所说，这房子共三间，中间一正堂，左右两边各一耳房。与其说是干净，不如称其简陋，除了必要的床和桌椅，没有一点装饰。东边的耳房似是房东所住，却没有半分生气。若不是见到了床上叠放整齐的旧布被褥，唐菲菲说什么也不相信这里住了个人。而西耳房更是夸张，除了一张床板和一套半瘸腿的桌椅，什么家具也没有。好在床上铺了层与东边相同的被褥，勉强可以过夜。

　　唐菲菲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此刻却也不矫情，那股子闯江湖的热情足以将一切负面情绪扫光。她将身后包裹摊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从中掏出一张被卷得皱皱巴巴的画，在墙上比量了半晌，最终挂在了枕边。

　　那画画的是一名身着白衣的舞剑少年，身姿飘逸，浓眉大眼，画的左下角空白处还落了“空幽公子”四个字。

　　五年前，这位空幽公子名噪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曾带领气剑宗的一众师兄弟直捣魔教青莲教老巢，将其一举歼灭，青莲教直至今未能翻身。当时，空幽公子在少女群体中的轰动可谓空前绝后，就算卖肉的小贩也要辟出一块摊位摆卖空幽公子的画报、塑像。

　　还记那个午后，十岁的唐菲菲在家门口花了一两银子将这幅画像买下，贴在床头整日瞻仰膜拜，并央求父亲为自己请师父教授武艺。从那时起她就暗暗立誓，有朝一日要出去闯荡江湖，亲眼见一见空幽公子。

　　此时，她半跪在简陋的床铺上，满眼桃花地看了墙上的人像足有半柱香时间，才舍得挪腿下床归置自己的物什。

　　一切打点妥当，已是日落时分。唐菲菲用所剩不多的银子在不大的酒楼里为自己犒劳了一顿两菜一汤，然后又伴着夜色在三溪镇中闲逛了一个时辰，待到明月高悬，才晃回那个四面漏风的“温馨小屋”。

　　已到亥时，那位传说中的房东兼同窗还未回来。唐菲菲总觉得第一日入住，不打个招呼怎么也说不过去，便时而抬头赏月，时而在院中比划几招，时而半靠在床上欣赏空幽公子。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门口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唐菲菲这一日奔波数里，此刻早已眼皮打架，说什么也熬不住了。索性上了门栓，倒头睡去。

　　床板硬得如同青石板，唐菲菲昏昏沉沉睡得不踏实。不知睡了多久，门口突然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唐菲菲倏地惊醒。

　　这荒郊野岭的，莫不是有强盗？唐菲菲一手抄起枕边宝剑，半害怕半兴奋地向门口挪去。心道，我唐女侠这一身功夫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谁？” 唐菲菲压低了嗓音。
　　只听门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道：“让我进去。”
　　唐菲菲清了清嗓子，“你是谁？报上名来！”
　　门外那人刚说了一个“我”字，便又是一阵猛咳，似是不把肺咳出来不罢休。唐菲菲倒也不着急，低头看了眼门栓，行，够结实，应该没人能破门而入。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门外之人也不知是真病假病，足足咳了半柱香。
　　“快说！别耍花招！”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白……白清远……” 话音刚落，就听“咣当”一声，没了动静。

　　白清远？这名字好生耳熟。唐菲菲摸着下巴想了半晌，就连家中李大厨的外甥女翠花都想到了，还是想不起白清远是谁。忽的，她脑后一道白光闪过，白清远，不就是这房子的房东吗？！她赶忙将剑一把扔回床上，卸下门栓开了门。

　　纵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唐大郡主，见到眼前景象也不禁双手捂了嘴，拼命忍住才没叫出声来。
　　只见门口地上爬了一个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半身染血，嘴角鲜血一股股地往外冒，似是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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