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家之猎》子陶

3、旧宴

　　今日是正宴，赶来庆贺的人比前几日更多了些。我事先备好了两份名帖，将自己和池珩的名字都写上去。递与段家主他也不会有什么责怪。
　　我坐在秦氏为数不多的几个门客中，不时摸一摸手里的名帖，只待第一支舞结束便要将它们呈上去。就这么摸来摸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舞姬欠身行了礼，慢慢退下去。
　　正欲站起身来，却听一女子朗声道："柔奴今日宴上欲喜上添喜，请家主给做个主。"宴厅里忽起一片喧嚣，一碧衫女子娉娉袅袅自瑞应楚氏走出来，站在堂厅中央。
　　段家主朗声笑道："我倒要看你这小丫头给添什么喜，要我做什么主？"
　　她莞尔一笑，"柔奴近日在云洲对一人一见倾心。我们相处时间虽短，却互相爱慕。今时今日便请家主为我们做个见证。"
　　堂厅里瞬时爆发出阵阵笑声，虽有揶揄，却无恶意。片刻，只听一人道："你这小姑娘也真是闯荡，你的那位公子怎么不来说"
　　她听见后半句面上微微泛红，却强自镇定道："我们瑞应民风旷达淳朴，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他的脸皮薄，家规又森严，这事自然由我来说。"
　　又听一人道："那姑娘想嫁的，是个什么人"
　　她微扬起头，带着女子为心爱男子披荆斩棘时特有的矜傲飞扬，面朝着众宾，坦荡道："自然是柔奴喜欢的人。"
　　我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四下里响起一片恭贺之声，满堂的喜气。段家主哈哈大笑，忽地一拍桌子，高声道："好!这才有我宗族女子该有的巾帼气。这事我应下了，来，将那位公子请上来!"
　　一时间静谧无声，众人巴巴地看着，想见识那被女子如此厚爱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忍不住望向堂厅正中。俄顷，慢慢走出个人来。
　　带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愣。
　　\\\"哎呦，一男同时婚配二女，这才有点意思。"青雀咯咯笑起来，伸手一推我，"发什么呆呢？没出息。"
　　我怔怔地看着堂中央，仍缓不过神。
　　那与女子站在一起眉目含笑，与那女子两情相悦的男人，赫然便是与我有婚约的池珩。此刻我倒像个外人一般。
　　青雀精神抖擞地看着事态发展，若可以，她大概是想在手中放把瓜子。
　　忽听有人起哄道："竟是缙云的二公子，倒真是门户，品貌都登对的璧人。"
　　又有人含笑道："瑞应楚氏只一位柔奴小姐，确是家主的掌上明珠。我看倒是二公子得了便宜。二公子也说说与楚姑娘是如何相识相知的，让我等羡慕羡慕。"
　　楚柔奴依人地偎在池珩身侧，池珩仍含着笑，却垂下眼睛辨不清神色。
　　一人出言，多了不少附和的。俄顷，池珩面对楚柔奴神色郑重，"我与柔儿因琴结缘。当时我在荷亭抚琴，她赏荷到此唤了我几声。我正入曲中之境，未应答她，她便觉我不够敬重，之后日日来寻我捣些乱。"
　　这相识的过程跳脱出了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结情那一套，却未跳脱出我心里积攒多年的画本子。无非不打不相识那老一套，被池珩一脸认真地说出来，我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顿了顿，神色更庄重，"我未见过有女子性子如她一般烂漫，俏若三月桃花，比起竞艳的百花都不逞多让。"
　　楚柔奴方才的巾帼气在心上人的蜜语里消失无踪。两人脉脉对视，后相视一笑。
　　我嘴角一抽。
　　青雀笑得肩膀耸动，捂住嘴抑制声音，却仍带了眼泪。最后实在难压制，干脆放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没事没事，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摆摆手，揩下一滴笑泪，"民风淳朴旷达之地生养出的女子，能在男子有婚约在身时请人为自己做主。可见那地方民风着实旷达。"
　　众人本浸润在喜气里，听出青雀弦外之音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认得出她，无人敢招惹她，只能好奇地打量起池珩与楚柔奴。
　　拍开青雀捏着我的手，我走出位，三指并夹将两封烫金的名帖半举起来，面上不带表情，"那我的姻缘该怎么算"
　　名帖上的字赫然在目，池珩脸色一白。我道："旁的我不多说，可我与这位公子早有婚约，这事又该如何算"
　　段家主面上闪过一丝讶色，颇有些探寻地看向我。我递了个眼色，他旋即明了地开口，"这位姑娘像是有什么隐情。"
　　"你与二公子可有什么渊源？"
　　我看着池珩闪避侧过的脸，淡然道："下职是章莪门客，三月前随宗主闲游缙云。一日于紫竹林中舞剑，与二公子相遇。那日后二公子日日去竹林与在下小坐片刻，三月过后有知己情谊。于一月前订婚。"
　　段家主道："可有凭据。"
　　我扣扣指节，"当日宴上，二公子那方到场的几个亲朋俱可为证。"
　　段家主目光向座下扫，众宾客面面相觑。
　　气氛一寸寸变冷，段家主道："若此事有人证可直接站出来，证明这姑娘所言非虚。"
　　一片私语声杂在一起，却不见有半个人上来。
　　我在心中冷眼旁观，面上却做出怒极反笑的样子，"池氏也是大族，那日宾朋虽少，却俱是世家人物，竟都如此狼心狗肺么？即便没了人证，下职所言却句句是真。"
　　正欲再说一两句添火，手臂蓦地被抓住。楚柔奴皱着眉，"我不知你是谁，为何要坏我二人姻缘。"
　　低垂下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我与他在一起，只求两人在一起便好。姑娘此时痴缠求不来情意，又有什么意思？"
　　前一刻犹似木兰的女巾帼此时为心上人闷闷不乐，让人心生同情之意。我这个有理的却成了坏人姻缘的。
　　不少软心肠女子，正气浩然男子看我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楚柔奴将头垂得更低，看着甚是疲累，"姑娘莫要强求了。"
　　池珩温言道："柔儿莫怕，旁人拆不散我们，谨言已许了你生生世世，自然不会食言。\\\"
　　我一挑眉，"好!你既许了她生生世世，那我又算是什么，你要我如何？"
　　他看向我的眼里似裹了重重寒霜，冷声道："方才谨言不忍出言拆穿坏姑娘名声，姑娘却忍心伤害柔奴。谨言与姑娘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几时误让姑娘觉得你我有什么姻缘？"
　　声音愈发冷下去，"望姑娘爱惜羽毛，自重。"
　　后两字咬得极重。再联系提起作证时池氏如串通好一般半个人未出，想来池珩已下定了决心。
　　堂中笑声，私语声此起彼伏，除了段家主与章莪几个忧虑的门客，余者眼中皆带了几分讥嘲鄙夷。
　　青雀撇撇嘴，像觉得老大的没意思，兴味索然。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依我性情若碰上这样的破事该与他们掰扯掰扯，但今日情况不同，我还真得忍下这口窝囊气利落走人，章莪可没法陪我丢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