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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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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有仙山,其名瀛洲。
因大荒时期异兽蠃鱼居于此,仰仗着异兽掌司水脉的神威,自瀛洲始,方圆万里俱是一片富庶丰饶。这也正应了那句"鱼逐水草而居,人择良地而栖"。既有人住了,便该有个名字,是以这一片泽国地界,被有心人规整成了一片,统齐划一地取了个名,便是"云洲"。
云洲历来由段氏掌管,段氏这一任的家主名唤段吉,年刚半百,我紧赶慢赶来云洲,便是为了他的寿辰。
按道理今年这个差使不该由我领,一来"秦","池"两家将结姻亲,其中一人来赴宴便可,带上两份寿礼,既能表了心意,又可昭示两族之谊;二则,我晕马车晕得甚是严重,秦氏地处章莪,与云洲八十万个杆子也连不上边,在路上需得颠簸上十天半月,一想到这我就遍体生寒。
宴帖送到府邸那日,我正卧在清林小居的竹榻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衬着远处竹庐日影,真是画一样的好精景致。青雀悠哉悠哉赶来将宴帖递给我,我豪情万丈地摆一摆手,让她连同那份受寿礼一同递到池二公子手里。
我将结亲的对象叫池珩,是缙云池氏的二公子,虽不是什么拔尖的人物,但胜在家世清白,池氏嫡宗代代门衰祚薄,虽也是大族,却以门客居多,少有的几个男丁便成了抢眼的金珠子。加之七年前那场内乱,又让金珠子丢了几颗,缙云这一代只剩下两个仅存的客卿。池珩便是那仅存的两个硕果之一,现任家主池见琛的亲侄子。
前几日堂叔以秦氏家主之名差人送了份帖子将他请来,想来是要给我参谋参谋。眼下他正在府中小坐,正好与这宴帖碰到一处。我本意就此将寿宴这事推脱个干净,又思及他还不知我是秦氏家主,只当我是秦氏一个受宠的门客。现下同他解释,只怕又得将订婚宴重摆一次。缙云的繁文缛节不胜枚举,我偏生了副疲软筋骨,能少一事绝不多事。只得重将青雀请回来,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让段老家主帮着做个牵线人,公布"秦""池"结姻。家主可比门客高了不知多少位阶,对池珩在家族中站稳脚大有助益。
默默叹口气,将宴帖拢在袖里。
青雀啧啧道:"变得比翻书还快,再变卦我可不管了。"
我想象着坐在马车上那一阵天旋地转,虚弱发道:"就当同段家主叙叙旧,再顺手赠他份大礼。"
在数不清第几次从车厢内卧榻栽下去时,马车终于停下来。我维持手脚着地的身姿半晌“回不过神。耳旁是厢门被打开的声响,青雀拨开帘子,便看到我以这幅样子与她大眼瞪小眼。她倏地放下车帘,良久才伸进一只手来。我抓住那只手几乎摊在她身上,被搀扶着走下。
有管事亲迎出府,领着一众人到宾客的居处。段老家主深知我中意孤翠馆那竹林,是以历年来我的住处皆被安排在那。一路上人倦马疲,我只去拜谒了老家主,略寒暄几句,便在众人中寻个由头抽身出来,回到孤翠馆倒头便睡。
许是新到个居处第一晚睡不安稳,竟杂七杂八地扯出些梦来。半夜醒来周身疲乏,看窗外月色似水一般,自镂花窗棂流进来,此刻月色正好,伴着阵阵蝉鸣,确是睡意全无。
在桌前坐定,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缓了片刻,方觉清明了些。
脑中清明了,平日里被淹下去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才敢被翻出来晾一晾。
今日众宾欢聚,我急于抽身出来,可不真是为了半月的劳顿。我是躲人,不是一人,是两个人。
按说到我这个位置,凡事就应该拿的拿放的放,可我偏生做不到这个。一年前邽山天祸人祸的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这其中除了我,还有"言","凌"两氏客卿的功劳。我倒无意记恨凌子商,只是我自诩聪明却在他面前丢了脸,实在不知该和他怎么开口。
至于言堇迟......一想到他头晕脑胀,又猛灌了几口冷茶,烦恼地揉揉眉心。
言堇迟是中容一等一的熊孩子,我与他算是年少相识——虽说我自己不怎么想承认。可虽是被他欺负到大的,却毕竟身在言氏,明里暗里地承了他不少人情。三年前我为章莪离开中容时,说的与言氏恩断情绝这话,让我至今遇言氏一族人都颇有些抬不起头,还未开口就委自矮了半截。
再言来的路上听说,言堇迟因一年前犯下大错被禁闭了整一年。宗族多数人不了解情况,可他犯的什么大错我算是清清楚楚。又承了他一个人情,我暂时还不起还躲不起么
听说他被禁闭出来后脑子就不大好使,将三年间的事忘了个干净,虽有与颜大小姐相互倾心的大好事,也未见好转。以我之见,他失忆这事可疑,但与颜玥相互倾心这事没什么编造的理由,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我一把拍在自己脸上,佯装深沉地拈下一只死蚊子,又淡然地抿了口茶,才关上两扇窗又将熏香燃起。默了片刻,终于燥郁地扯了扯头发。
我怕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