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得飞花几度，与子同游》谢小禾

9、玖

　　“很愚蠢？”迤逦苦笑。
　　“不，”云罄静一静，只说得出四个字：“南烛……很好。”
　　“我很好？”迤逦轻声地问。
　　“是。”云罄沙哑地答。
　　迤逦把面孔埋进云罄的重裘，再没有开口。
　　马车里静默得可以听到外面簌簌的落雪声和暖炉里木炭燃烧的吡啵声，恰如那一刻的刹那恍然刹那惘然，情热如沸心冻似冰。

　　次日，江深到访，与云罄在书房一呆就是整个上午。
　　江深昨晚颇费了一点思量，彻夜未眠翻越卷宗，原本混乱激愤的心绪渐渐清明，虽然心中沉重更甚往日，但一抹激越执着地停留在了心底，让人浑忘疲倦。
　　云罄听他有条有理地一一道来，便知自己未看错人。江深毕竟是地方官员，很多关隘自己还是参透不明，云罄淡淡地提了提其中关节，江深了悟，更是心如明镜。
　　对政道的领悟，和练武的境界提升有类似之处，江深此时，就如同练武之人得遇明师，提点之下进境迅速，大是振奋。
　　那两人相谈甚欢，全不知已过了午时。
　　“嫂子，好叫二哥喝药啦。”林琅不敢去敲门，跑去拖迤逦。
　　迤逦接过药碗，正要抬手叩门，忽然顿住，转身拿了茶杯，一杯斟满清茶，另一杯倒进去酽酽的药汁。
　　“嫂子，这是做什么？”林琅不解。
　　“阿倾与人谈正事的时候，汤汤水水地去提醒他是个病人，照他的脾气还不得恼怒？”迤逦一笑：“给他个面子好了。”
　　推门进去，迤逦一本正经地道：“说了这么久，也不渴么，喝杯茶吧。”
　　江深道了谢，端起杯子浅啜一口，顿觉口齿噙香，不由赞一句：“好茶。”却见云罄轻蹙了眉心，唇边却似笑非笑神情奇怪，然后抬手竟是一口气喝光。
　　江深略觉诧异，迤逦忍不住笑：“真是牛吃牡丹浪费了这上好的碧螺春。”
　　云罄失笑，推杯道：“碧螺春怎能加盖紧闷，当是先注沸水，再放茶叶，静置片刻饮用才佳，浪费好茶的可不是本王。”
　　迤逦一扬眉道：“是是是，您最风雅，午饭都摆上了，就等您来品鉴品鉴。”
　　江深欲告退，迤逦瞪他一眼：“走什么，我把小琉璃一并接来了，做了她的拿手菜，我们都有口福了。”
　　云罄微笑：“你呢，劳烦了琉璃姑娘，你是不是偷懒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迤逦笑着拉起他的手，暖洋洋地握着，往外去。

　　午饭置在暖阁，林老先生，林夫人，林锦，林琅，琉璃，还有吴嫣都在。
　　林老先生与林锦闲话。林夫人笑吟吟地与琉璃在说什么，吴嫣也含笑听着。小林琅双眼滴溜溜转，正在偷吃笋片。
　　迤逦低低笑：“我与吴姑娘投缘，但没请她爹爹，那老头子我不喜欢。”
　　云罄摸摸她头发，示意江深坐下。
　　桌上的菜色清淡家常，但扑鼻清香。
　　迤逦示意那只青碧温润的莲子羹，笑道：“娘亲手做的。”
　　林夫人慈爱地看一眼云罄道：“谈了一上午的正事乏了吧？你从小喜欢喝这个，迤逦，你给阿倾盛一碗。不过今儿个可是阿锦放在心上，我听到他一早吩咐下面的人。不过我怕别人做的不合意，就自己动手做了。”
　　云罄看向自己大哥，林锦笑笑，垂下了目光。
　　林夫人看着迤逦给云罄盛羹汤，含笑絮絮地说：“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和你们爹爹都出门访客了，就阿倾和阿锦在家，阿倾染了风寒，额头烧得滚烫，管家请了大夫来，阿倾闹小孩子脾气不肯喝药，阿锦自己笨手笨脚给弟弟煮莲子羹，哄他喝药。”
　　迤逦扑哧笑出来：“原来你也有任性时候。”
　　林夫人也笑：“可不是么。那时候阿锦也只得七岁，平时哪里到过厨房？一把莲子扔进去，莲心都不知道摘，旁边的厨子丫鬟什么的跟他说那么做不成，还被他发火赶了出去。那碗粥真不知道有多苦，但阿倾看着大哥端了来，还真就乖乖地喝完了。”
　　云罄微笑道：“大哥放了很多冰糖，不苦。”

　　在林家一行开家宴的时候，宫中也有宴饮。
　　冬日薄淡的阳光将两道瘦削人影投在窗上。
　　其中一人声音苍老，语气玩味：“这罄王去江南多少日子了？”
　　另一道声音听着略为年轻，似乎沉吟了一下答道：“已有月余了。听说罄王爷在江南病倒了，御医不是说他肺经孱弱，江南的冬天他怕是有得熬。不过你说这风口浪尖的，他还真放得下，说走就走了？”
　　“这个罄王啊，现在真觉得越来越看不透。”
　　“怎说？”
　　“现如今人人暗道罄王是个铁血尚书，推行新法手段铁腕，丝毫不以己身为念，但仔细一琢磨，他在明哲保身方面怕是比你我修为高多了。”
　　“哦？愿闻其详？”
　　“他这一划拉，划拉倒一大拨人，但他非但没有利用这个时机扶植自己的亲信心腹，反而撒手远赴江南，撇清得干干净净，而且你看他刑部、户部、吏部都只手遮天，但兵部，他可是碰都不碰，当真是心如明镜啊……”
　　“有道理，您老的看法果然高妙。”说话人轻轻一掌击在案上，甚是赞同。
　　“而且啊……说句不当说的话，当今圣上自是仁君，但仁君也需要利器，而这利器树敌越多，在圣上眼里恐怕越是稳妥放心。”说话的老者压低了声音，说到最后一阵干笑打住了话头。
　　另一人也声音干涩地笑笑，抬手道：“您老算是给我开了窍，解了惑啦，来，我敬您。”
　　两人喝了杯酒，吃了几口菜，那道略为年轻的声音忽道：“您老刚提到兵部，我听说旭王爷也去了江南呢，前几日才动身的。”
　　“沈旭？他去了江南？”
　　“是。说是去巡视江南水兵。”
　　“嘿，云磬在江南，沈旭也去了，看来今年江南要过个热闹年了。”
　　“不过，听说旭王爷在私下饮酒时曾说，他是去看望他未过门的王妃的。”
　　“哈哈，越州知府吴知州的女儿？”
　　“似乎是吧，这吴知州看着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他能养得出多么国色天香的宝贝？旭王爷贵为王侯，值得那么巴巴地跑去相中一个地方官的闺女么？”
　　“沈家世代金戈铁马功勋盖世，沈旭又是个兵家奇才，皇上早有心联姻，要把自己妹子许配给他，他倒好……不过我倒是有所耳闻，说吴家这姑娘确真是品貌绝好，自有动人心处。”
　　“既是品貌绝好，怎么没有选进宫？”
　　“这不是被旭王爷看上了么……沈旭啊沈旭，皇上对沈家也算圣眷优隆，他还真不客气，连皇帝的女人都抢上了，哈哈哈哈。”
　　两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