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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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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林家押解出京。
春日的京城本正是繁华的时候,据说新皇后善妒,新皇一登基便推了选秀,原本的秀女们自行婚配,不少才子佳人们忍不住暗自雀跃,穿着新裁剪的衣裳,涂抹新款的胭脂水粉,相约郊游,重启婚约。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新科榜单酒宴,诗文大家的集会,庙会赏花求签,夜市赏灯趣玩之事。
单单林家众人,来不及享受这春日的美景,蓬头垢面出了浊气尘埃的监牢,再见阳光,便是要告别京城前的游街了。
林若谷已经醒了,头上缠满破布,与众人一样,也带着枷锁垂手低头,捆在囚车上被牛拉着,一路往城门行去。
皇帝不肯让林若谷如愿死在京中,找大夫救活了,就匆匆赶他们上路。
在京城待的久,什么场面不曾见过,见过状元郎高头大马,见过将军得胜百姓夹道,见过公主出嫁十里红妆,见过昏官菜市口抄斩,见过两派争斗当街叫骂。如今,自己倒是成了谈资之事,还是这般狼狈。
一方面是百姓围观的难捱,一方面是马上要离开京城的难受。
离开京城叫人无法不痛苦,这是他们从出生起就居住的地方,怎么舍得那朱红城墙,再也闻不到侧柏的香气、见不着香山枫叶红的招摇、踩不响银杏金色铺的路,摸不到爬满墙的斑驳藤蔓。
这里是各地人才积聚的宝地,有不断书写的辉煌历史和读不尽的灿烂文化,京城的平民都近天子,而要高外面人一等的感觉,更别提堂堂官员的威风了。
如今,他林家竟要从这里搬离,被驱逐到穷乡僻壤永不能翻身。
走过菜市集时,被游街的众人全都低头散发,无颜见人,头发里也许已经有了虱子,肩膀上的枷锁压得极重。
林喜忍不住落泪,记忆里去宫廷拜访、为选秀准备,仿佛还是昨日,教养嬷嬷都对她给予厚望,如今竟都成了空。
林墨从好友手里换来的孤本残卷画作,还珍藏在架中没来得及赏玩,转瞬之间,自己竟已再也无缘。
林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烧香礼佛,如今却无人能来搭救,那些往日收她无数香火钱的高僧,如今会不会轻叹一声,为她家之难诵经?
无关之人不搭理无可厚非,能为官员,林若谷本也算大家族子弟,根深蒂固盘桓深据,然而林若谷早年当官独立,就改姓分家出来,什么亲兄弟堂兄弟等全都自然而然的撇清,此次倒也没有连累他人。
林牧甩开乱发,最后一眼抬头看看这京城的天,以这速度到城郊时,太阳怕是已经暴晒了。听闻南边有台风过境,大雨掀飞天盖,无人生还,尽管如此,在人心中还是宁愿发配南方不愿去哪宁古塔。
他们往北,又不知是一条怎样的道。
出城之后,京城守备官员还要陪他们多走一段,直出郊外为止。
出了城门便没有囚车坐了,京城守备要将牛牵走,负责押送的武将倒是不干了,指着那个病的两腿瘫软倒地的林若谷。
“这犯人出了城门咋就没有牛车坐了呢?怎样,总不能叫我们是官兵轮流背着吧,那么远的路呢。”
京城守备见怪不怪的说:“都是这个规矩,您要是不耐烦叫官兵们天天轮流背着林若谷,不妨去租个轿子,一路抬着犯人去流放。”
押送官兵纷纷抗议,初任此职就被眼前事情为难的武将只好挠挠头,去附近农家借牛车。不一会就弄来了一个运粮草的小平板推车,把林若谷安置在上面,让林墨负责推着。
又行了一段距离,再往前走便是荒郊深山,京城守备就不继续陪着了,跟王将军交接文书,交代接下来的事宜,其余人原地休息。
京城守备前面虽然说话怼了王将军,此时却也尽职尽责详细告诫,尤其告知他别送个犯人把自己的命搭送在那苦寒路上。
王将军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嫌弃自己是个二愣子,话里话外都有关怀智障的意思。
一个押送官兵打量着林喜,笑得不怀好意,小声与同伴说着什么“……既然出了城,夜里……干脆……那边草丛里……直接办了……嘿嘿。”
官兵甲坏笑道。
“喂,起来起来,跟我们走。”兵甲想到就做起来,上前拉扯林喜。
“不,我不去,你们这些下贱奴才,别碰我。”林喜反抗道。
“哎呦呵,认不清楚形势啊,还当自己是官家大小姐呢?官爷就让你明白明白,往后谁才是伺候人的奴才。”两个官兵拉着林喜,也不分拽的是头发还是衣袖。
“早听闻林家四位千金貌美,那林大小姐出嫁的早,咱们是没机会见到,那两个小的还太干瘪,但说这林二小姐倒真是如花的年龄,琼了面也比那地方的姐儿漂亮。咱是没钱见花魁,不知道跟花魁比起来怎么样?”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秀女,我倒想看看,这差点进了宫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另一个官兵乙说。
林牧蜷缩在旁边一言不发,怀里抱着还不满一岁的林苍。
“你们要带她去哪儿?”林墨本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但亲妹妹被欺,叫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虽然带着枷锁,也不得不挺身而出阻拦道。
“去哪儿用得着跟你解释吗?”官兵蛮横的说,一脚就把林墨踹翻。
“我们给她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抄家没抄干净,衣襟里里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一边说着,一边当着林家人的面,动起林喜来了,手直勾勾探进领口里,不安分地乱抓乱揉。
“嘿嘿,对,检查检查。”另一个也上来紧贴着搂住林喜。
“啊,救命啊,娘啊,救命。”林喜挣扎大叫。
“不好好休息,在哪儿瞎折腾什么呢?休息够了赶路啊!”王将军听到争执,走了过来,他表面上看起来虽是个不入品的武将,脾气倒是耿直端正地很,一鞭子就抽了过去。“你俩在干甚么,规矩呢?!”
“这不能怪我们,都是这娘们儿,长得就不是安分人,故意勾搭我们一时冲动,想要趁乱搞事。”
“@#¥%”武官先骂了句脏话,上下打量林喜一眼,转回头呵斥两人道:“我看人家挺正常的,是你们两个豆汁入脑,。”
陪送的京城守备士兵见怪不怪:“王大人,您第一次接这差事不了解情况,押送流人是苦差,所以官员们对于这流人家眷被差人如此处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但这两人也是太不懂事了,怎么也该先跟王将军打一声招呼,看看长官的态度的。守备士兵想到这里补充了一句:“若是您实在可怜她,就亲自把她收用了,或者干脆这一路上她专门伺候您,她也能少遭点罪。”
武官惊的一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色一时红红白白变幻莫测。忽然发现少了两个囚犯。林墨、和原本在林牧怀里的林苍。
“抱孩子的那个呢?是不是跑了,快给我找!”脸盲的王将军已经搞不清谁是谁了。
林墨刚刚趁乱抱着林苍想溜走,这群兵贼凶恶,欺男霸女,肯定更不会给他林家留一点血脉。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他终究救不了妹妹们几次,但若弟弟能被藏出去,他林家一脉有后,也是好的。
然而林墨最终没能跑多远,他富家公子出身,六艺再精湛,带着枷锁在荒野里也无法逃脱官兵的追赶。
被逮的林墨遭到一顿毒打,好好的玉面公子被打得满脸青紫,怕他不好好赶路,都没往腿上招呼,只打成了个大头鬼。
徐氏扑上来,抓着哭着说,“王将军,求你,收了我女儿吧,求求你了,收了我这三个女儿吧。”与其沦为众差役的玩物,不如给个武将做小。这穷山恶岭,临时也找不见更好的选择求庇护了。
“娘啊,我不要,求求你了。”林喜哭得撕心裂肺,林巧和林诺虽然不大明白,但也知道姐姐受了苦,自己也跑不掉悲惨的命运,也跟着哭起来了。
“哭什么哭,老子还委屈呢,小狐狸精,不要乱撒娇诱惑老子!什么破差事,个屁的,回头还要跟未来的婆娘有个交代,要不这该死说不清了。”
王将军根本不吃徐氏这一套,一鞭子要抽在林喜身上。
林喜的枷锁受了大半的鞭子力,手却被鞭子尖尖打伤到,最是难捱,疼得林喜一声惨叫。
徐氏也没有想到这王将军舍得这么对她女儿,直接吓傻了。
眼看王将军下一鞭又要打林巧林诺,林牧鬼使神差的居然用后背迎着鞭子,替她俩挡了。
林墨噗通跪地,拉着王将军的裤腿:“将军,我们启程吧,宁古塔路远,莫耽误了您复命。”
“启程。”王将军收了鞭子,开口道。
徐氏心疼完了女儿又忙不迭过来心疼照料儿子。受了一鞭子的林牧被冷落着。
林牧倒也习惯了自己是原配的孩子,继夫人虽然不坏,却总也想不起来家里还有个他。
林苍被官兵抱走,成了个要挟他们用的小人质。
简直把徐氏的命都抢走了一半。
晚上吃饭王将军没克扣他们,吃的与押送的官兵一样,但只有糠饼野菜,锦衣玉食的林家人根本吃不惯,前几日的清粥寡菜已经他们忍耐的极限了。
反正刚饿一天不算太难熬,平时本就吃不多东西的林诺嫌弃地把嘴里的饼子吐掉。
“喂,不许偷偷吐掉,都给我咽进去,明日要是敢饿得没力气走路,我可不背你,直接把你绑在我马后面,一路拖到宁古塔去,保准让路上碎石把你这张脸磨成锅底。”
吓得林诺老老实实吃饼,一点都不敢反抗。但她哪里吃得惯这样的食物。
不仅仅是她了,林牧吃着都觉得粗糙难咽,只能尽量嚼碎些,多喝水往下咽。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家人个个都哑着嗓子,被粗粮刮得喉咙不适应了。
林若谷病症更重了起来,浑浑噩噩的,没怎么吃东西,又发了烧,喃喃地直说胡话。
“大人,皇上想我爹死在宁古塔,可不能让他在这里就咽气了。”林墨想为病人争取一点照料,便对王将军说道。
王将军无所谓的说,“无妨,活的死的送到宁古塔便好,这一路天气凉,也不怕他发霉变臭。能活到哪里看你们的命吧。”
听得林牧从心底到脚底,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