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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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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清酒,一碗离愁。今夜,是你苏维语待在相府的最后一晚。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早已传遍了堂堂相府千金将嫁与大将军安澈的消息。城中女子无不艳羡,想来那大将军安澈年纪轻轻便已立功无数,手握重兵,更是得了当今天子楚凌霄的青睐,可谓前途无量啊。独自对酌,一抹苦笑浮上嘴角,也不知自己执意要嫁安澈的决定是对是错。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大将军安澈的名号?比之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天子仁善,为天下人所乐道。但,仁善过了便是软弱,而这大将军,百姓心中的大将军便成为辅助皇上的利器。
聪明如你,怎会不懂得这天下的形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更是清楚,丞相之女嫁于大将军意味着什么。苏家势大,渐渐惹得帝王疑心,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有何下场父亲也不是不知,而联姻也就成了君王拿捏重臣的一道利器,更何况是她这个自小被丞相捧在手心的唯一女儿呢?还记得苏晟一月前问她,是否愿意入宫为妃?苏维语当是万万不肯的,且不说要入宫与众多女子争奇斗艳,单单是见证了皇后入宫后改变了多少,苏维语就对那深宫高墙一股厌恶。后宫佳丽,机关算尽,不过是谋生或谋情。帝王心,不可测,情薄时还可于云端立命。伴君如伴虎,深宫也最易辜负有心人,没了帝王的宠爱,即便是皇后之位,又怎能长久?哪知苏晟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小语,你是否还倾心安澈?”是啊,苏维语心慕大将军,苏晟在她八岁那年嚷着要嫁给安澈就知晓了,之后大了些,苏维语也没再提过,可自己的女儿苏晟再是了解不过,他还记得女儿说要嫁给安澈时的眼神。
苏维语没有说话,她是知晓的,在皇上与大将军之间,苏家绝不能够保持中立,若是不站队,二者都不会容下苏家。父亲心疼自己,要让自己回凉山,可她苏维语又怎能孤身逃走,连累父兄呢。倒不如嫁给安澈,安澈速来洁身自好,府中无姬妾,看在父亲主动投诚的份上也许可以护住苏家,况且,自己也是存了私心的,那年他手持利剑踏风而来的身影在心中从不曾模糊。想到这儿,苏维语的嘴角又上扬几分。但她也替未曾见过面的皇帝悲哀,他何曾想到,一个已位及丞相,一个已手握实权,二者都要反他。又一饮而尽,两抹绯红跃上脸颊。罢了罢了,这天下大事,也不是我一女子能掌握的,想到这儿,苏维语又饮来两杯。
若说谁家的新娘能在新婚之日醉酒误了吉时,那可当属相府千金了。看这丞相大人一脸怒气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吩咐为小姐梳妆打扮的丫鬟“快点儿!”苏维语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玩弄着手里的泥人儿。苏晟叫来张管家,问道“迎亲队伍到哪里了?”
“回大人,已进了城门”张管家不敢有丝毫怠慢,回答道。这个小姐呀,从小被呵护在手心里,上至丞相,三个哥哥,下至下人,整个丞相府都视她为掌上明珠。望着当年的小丫头就要嫁为人妇,管家心里也有些感慨。
好不容易丞相走了,苏维语又活跃起来,“张管家,张管家,不知大将军还会不会记得我?”虽说长安城内人人都在传大将军安澈生了张俊美容颜,可当年一面毕竟已过去了数年,他…定是记不得了。
张管家无奈的笑了笑,“小姐生的美,大将军如何能不的记得。”
“张管家,迎亲队伍已经到相府门口了,老爷请小姐赶快出去。”下人来报。苏维语有些激动,由着绿影盖上喜盖,由丫鬟搀扶着出了门。
马蹄声声响,只听得一道冷冽的男声传入耳畔,“自此以后你便是我安澈的夫人。”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可是他又接着说,“你知道这是迫不得己,成亲以后,你我互不干涉。”
苏维语心中一顿,可不就是迫不得已吗,知晓自己心仪安澈的心思,父亲便冒着大不违硬是向他投诚,唯一的条件便是娶她,随即轻笑出声,“如此甚好,妾身求而不得。”安澈忽然有了掀开盖头的冲动,都说相府千金苏维语有一张绝色脸庞,但却行事鲁莽怪异,他算了千万种结果,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的撒泼打诨,哭闹寻思,却没想到只是轻轻一句话,不甚在意,果然与众不同。
上轿时,苏维语顺着风吹起的喜盖看了这十里红妆一眼,嘴角含笑,十里红妆,流水宴席摆足三天三夜,无论贫富皆可来,就连身上这件鎏金云锦大红喜袍在此刻都显得可笑多余,终是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他…不记得我。没人注意到已经坐入轿中的苏维语眼角划过一滴泪,这也是自己选的路,怎么着都要走下去。
拜过堂后,新房内只有二人。苏维语未待夫君掀开喜盖便自个儿掀了,惹得安澈微怔。映入眼帘便是一张灵动的脸,可又不似那般沉静,多了些古灵精怪之气。苏维语至今都未正眼瞧过她的夫君,抬头一看,正对上那双打量的眸子,心中一颤,但还是故作镇定,“传闻安大将军击退匈奴,平定边关,万丈豪气,心胸宽广,定不会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的,所以今夜我就睡这婚床了,劳烦夫君另找住处。”也不理会他的惊异,自顾自地盖了被子倒头就睡,要知道,她宿醉还未醒咧!
不同于贤妃的安静,这个女子却是活泼得出奇。不说任何话,在厅中的软塌歇了下来。梦里,一片花海,还有那与世独立的身影,充满悲伤,“嫣儿!”惊醒,陡然对上那双打量自己的眸子。心沉了沉,看到了她那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谁人不知天子独宠贤妃江嫣儿,而这江嫣儿能在后宫如鱼得水好些年,人们只道是陛下盛宠不衰,却显有人知贤妃背后是整个大将军府,而安澈与她的青梅竹马更是她掌控后宫的盾牌。苏维语无奈的摇摇头,想她堂堂相府千金,却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世一双人这愿望当真是碎了,语气清冷,“你爱她又如何,君与臣却是隔了一个来生。”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出声,安澈盯着她的眼睛,身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又如何,我今世就要她。”不仅是权力会让人着迷,而护她周全,对她的承诺更是自己的动力。
苏维语不再说话,又换上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刚刚安澈看到的些许悲伤是错觉。苏维语打开房门,阳光照进来,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安澈心想。
“将军,皇后娘娘宣夫人进宫一叙。”曹管家恭敬的说道。
看着安澈一脸探究的表情,苏维语唤来贴身丫鬟绿影为自己梳妆,似不经意的说道,“当今皇后乃妾身情同姐妹之人。”预料之中的探究目光,苏维语浅笑,“将军放心,与您的计划无碍。”谁说这天下女人无法主宰的,自古红颜多祸水,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置百姓而不顾。那么多条人命和他的名誉,竟比不上一个贤妃。是该赞他痴情还是愚钝?
“管家,派人护夫人周全。”安澈淡淡的说。随即看到她拿钗到手顿了下,又是一脸淡然。似乎早已料到般淡定。
苏维语冷笑,名为保护,实则监视,“那就谢过夫君了。”他不信自己,同样,自己也不信他。与皇后的会面她未曾让任何人在身旁。
“维语,贤妃如今已怀了子嗣,你知道的,我不得不防。”皇后贤惠,有一子,可无奈皇上专宠贤妃,后宫之主的地位岌岌可危。她不得不为孩子考虑。
苏维语心中涌起万千感慨,自己亲眼见证了幼时的玩伴薛桐雪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成长为了满腹心计的女人,这高高宫墙竟能改变人至如此境地。“你要除掉贤妃?要知道,她可是有大将军府做后盾。”要想动贤妃,至少现在来说绝无可能。
“松枝,不必抬软轿了,我走着出宫。”苏维语揉了揉眉心,心中不甚烦闷,又不愿早回将军府,索性在这宫内转转,“你进去吧,娘娘身边离不了人。”松枝闻言,便行了礼退下了。
“绿影,陪我到处走走吧。”苏维语说道。她需要仔细想一想,该如何帮皇后。她与皇后,当真是情同姐妹,所嫁夫君倒是都钟情于同一个女人,而这女人,倒不是她们,苦笑。
“小姐,我们好像迷路了”,绿影看着眼前的陌生地方,出声提醒道。苏维语这才回神,面前的院子虽说荒草杂生,但那扇门却一点灰尘也未曾落下,心中怀疑,便上前推门。她打量着眼前的地方,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点荒废之感,墙上挂满了字画,正中梁上竟挂着“顺势而为”四个大字,笔迹苍劲有力,熠熠生风,整个房间布置的井井有条,雅致有型。苏维语大惊,糟了,此地不宜久留,拉着绿影就要往外走。
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拉着绿影躲到了屏风后,示意绿影不要出声。
“爱卿你说呢?”楚凌霄一脸冷漠,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嘴角明明挂着笑,可那双桃花眼却是冷淡得很,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似是毫不在意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人是谁。爱卿,皇上?苏维语不置可否,楚家人…倒是都生了副好皮囊。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一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可似乎楚凌霄没有饶过他的意思,眨眼间跪着的男子就没了声响,缓缓倒下,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苏维语心中“咯噔”一下,楚凌霄竟然在眨眼间便杀了人,自己连他如何出手都没看到,他的武功竟已至此地步,愈发的小心呼吸起来,只怕他注意到此地还有两个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众人口中的仁慈之君?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从头到尾,仁善都是他的伪装。想到这儿,苏维语不寒而栗,安澈绝不可能轻易取胜。
“啊!”
“谁!”
苏维语赶紧捂住绿影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去,接着走了出去,心中也是忐忑,她清楚的看到那一瞬间楚凌霄眼中崩出的杀意。
“臣妇苏维语参见皇上。”语调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丝颤抖,苏维语匆匆瞥了一眼旁边那已死之人,心下更是不安,此人正是几日前上相府拜访安澈的老臣,任谁都知道他属于安澈一党,此刻却与皇上密会于此,谁都能看出来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事儿,今天这关不好过啊。
细细打量跪着的女子,低垂的眼眸让人不至于看出她的慌乱,但是紧握的手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但,此等血腥场面于她面前仍旧是面不改色,倒是令楚凌霄微微差异,“原来是安夫人,早就盛传相府千金苏小姐国色天香,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果然名不虚传。”楚凌霄伸手扶起她。
“让皇上见笑了。”苏维语微笑着说,却是不露声色的躲开楚凌霄搀扶了双手,自己站起。开玩笑,能让当今圣上扶一下,明天她就能被安澈给休了。
楚凌霄挑了下眉毛,倒是没说什么,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不知安夫人认识此人吗?”
“当然,侍中侍郎艾房寻大人。”预感到一丝不妙,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苏维语恭敬的回答道。
“就是此人,被朕查出有勾结叛贼,意图谋反之罪,夫人说该不该杀呢?”楚凌霄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可却没有想到她竟会说出“不只该杀,而且应论满门抄斩,诛九族之罪”,一介妇人,却如此果断决绝,令自己大吃一惊,随即见她拔出尸体上的匕首又重新插入,说道,“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站起时一个不稳顺势向自己倒来,楚凌霄眼中露出一丝玩味,伸手接住她,原地转了个圈,眼前却散起一阵烟雾,化功散?有意思,随即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有人跑了出去,奈何眼前只能透过朦胧烟雾依稀看到怀中人儿眼神中的狡猾。
不过短短数秒,烟雾就已然散去,苏维语匆忙从他怀中弹起,跪在地上请罪,“臣妇一时不察惊扰圣上,请皇上恕罪。”想要脱身,唯有此策。苏维语定了定心神,脑中却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楚凌霄大笑,袖口一挥坐上了椅子,“安夫人不愧为丞相之女,连化功散都使了出来。夫人莫不是以为朕在此议事不带护卫吧?”
随即,一名通身黑衣的护卫便将刚刚跑出去的绿影绑了扔进来。苏维语嘴角一顿,心中将楚凌霄骂了数遍,顺手掏出手帕来仔细擦着眼泪,抽抽嗒嗒的说道,“想来今日臣妇进宫久久未归,将军也该派人寻找了。晚上臣妇还与父兄约好要举行家宴,现在天色已晚,父兄总是会担心的。”
楚凌霄真真儿是看了一出变脸,刚刚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如今却转眼换上了可怜卖惨的样子,竟还知道搬出大将军和丞相的名头来让自己忌惮,也是个聪明人,“早知安夫人如此聪慧,倒是让朕悔了没强行宣你入宫。”
苏维语拿帕子的手顿了又顿,嘴角僵硬得不行,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说得哪里的话,圣上风流倜傥,杀伐决断,又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金口一开,朝臣保准亲手将自家千金送上。”
“可苏丞相却为何没有这么做呢?”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苏维语却生生打了个冷颤,抬眼看向坐首男子,心中摸不准他是何意思,还未开口便看到楚凌霄走到跟前来从身边擦过,“安夫人,记着你欠朕两条命。”
房中又恢复了寂静,苏维语一下子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来,想到还有绿影,赶忙上前为她松绑。
“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苏维语嘱咐道。绿影拼命点头,双眼显露出浓浓的担忧,“但是,小姐你…”
“我无碍,他暂时不会动我,你无需担心。”苏维语说道,迎面却看到安澈的侍卫夏嵩站在房门前朝她走来。
只听夏嵩轻轻的说,“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对于这位夫人,夏嵩倒也同情,自己自小便跟在安澈身边,哪里会不知他对那贤妃存了何种心思,只是苦了这相府千金,夫君的心不在这儿。让夏嵩惊异的是,这苏维语知了夫君的二心,没有哭闹,只静静的接受,与传言中的刁蛮跋扈甚是不同。
苏维语轻叹了口气,还是随着夏嵩朝前走去,心中也在快速思考着对策,此时他传自己过去无非是因为自己是楚凌霄身边的侍卫送回府的,想到这儿又暗自把楚凌霄骂了个遍,本来自己都出了宫门,却看到楚凌霄的御前侍卫唐熙隆站在马车前美其名曰“安夫人受惊,皇上让属下护送夫人回府。”别说,楚凌霄还真是希望安澈后宅不宁,但凡能给他找不痛快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以为楚凌霄做这些都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看到安澈之后便被他手指微微一弹,自己猛然跪下,苏维语挑眉,袖中的手捏得死死的,极力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将军这是何意?”
安澈一身杀气,眼神更是冷漠得像看个陌生人,端坐在座首,语气淡淡,“皇上传旨来说夫人于宫内遇刺,特赐了金银珠宝来慰问。”
苏维语这才看到,旁边摆了两个红木箱子,楚凌霄啊楚凌霄,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吗?安澈一定知道艾寻房已经死了,自己也同时遇刺,要说两者之间没关系自己都不信!“原来是此事啊,”苏维语淡然一笑,缓缓起身走到安澈面前,“从凤和宫出来后,妾身忽然被黑衣人挟持,事出突然,幸得在宫门前巡逻的唐熙隆唐大人所救,不然…不然妾身就再也见不到将军了啊。”一把抱住安澈的大腿,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往他金丝黑袍上抹,心中大叹可惜了,这么好的鎏金丝绸料子现在要沾了自己的鼻涕。
安澈的嘴角僵住,眉毛皱成一团,自己竟然看到她用他的衣服来擦眼泪!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样…无耻的女子,一把拎起正哭得痛心的人,扔到旁边的贵妃椅上,“你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闻言,苏维语终于止住了哭,但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憋着泪,匆匆起身行礼,“既然将军不喜,那妾身就回院子梳洗了,妾身告退。”得了安澈不耐烦的挥挥手后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开。
只闻得安夫人伤势严重,需得卧床静养,皇上于朝堂之上竟还问了起来,大将军安澈神情淡淡,却对于自己没能保护好夫人而狠狠自责,惹得众人称赞将军对夫人用情至深。呵,听到绿影说这消息时苏维语嘴角挂上一抹自嘲的笑,上次自己仗着插科打诨逃过了他的审问,事后却被他觉出不对劲来,便实实在在的将她软禁于房中。这样的男子如何能相信他若坐拥天下,会分相府一杯羹?“绿影,替我梳妆。”
“小姐,这门外可是有侍卫看守啊!”绿影大惊,且不论她们主仆二人皆不会武,单是这门外的侍卫在,她们就不可能出去。
两名侍卫持刀拦在苏维语身前,惹得绿影斥责:“放肆!夫人你们也敢拦?”
“属下不敢,只是奉了将军之命保护夫人不得离开房中一步。”一名侍卫恭敬的说。苏维语淡淡一瞥,手指划过身前的利剑,眉眼中尽是无谓,猛然握上锋刃,鲜血直流,惊得绿影大喊:“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快松手!”
看着眼前侍卫惶恐的表情,冷笑一声,“哼,若本夫人非要出去呢?”眉角一冷,松了锋刃,大步向前走去。两名侍卫围着她,跟着她的脚步,却再无一人敢拦她。毕竟是安澈之妻,又是丞相千金,刚刚那决绝的一握,哪里还叫人小瞧了她。
“夫人,为何不在房中静养?倒让人瞧了笑话。”安澈朝服还未退,听到夏嵩禀告家中出了乱子,他便快马而来,众人退开,为他让起路来。这时自她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他从未见过她。这一见,倒是觉得她比以前更瘦了,脸色苍白的不像话,一身白衣更是为她添了些摇摇欲坠之感,那眸中的淡然倒是让他更惊,那样云淡风轻的她他从未见过,即使当日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对于贤妃的感情,也没见她这般无谓。但只是一瞬,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满面笑容的走来。
他要装,她便随了他,苏维语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挽上他的手臂,却故意藏起了自己受伤的右手,语气欢喜,“将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妾身还说要去街边看看,他们却不让妾身出房门半步。”说着,维语指向两名闻声跪下的侍卫。
“属下该死,请将军责罚。”齐齐的声音传来,安澈却猛然抓过她私藏着的右手,鲜血已将袖口染成了红色,他狠狠地抓着她的手,看到她忍着疼痛却倔强的不求饶跟自己对视,冷冷的问出口,“你不是不会痛么,那这样呢?”说着,手上又加大了力道。
眸中蓄了些许雾气,怎么会不痛,苏维语愤愤的看着他,依旧不出声。倒是绿影,跪在地上求饶:“将军,小姐的伤还未好,您松手啊!”说着,竟要去掰开那男子的手!
安澈凌厉一瞥,眼中有浓浓的杀意,苏维语低吼一声:“绿影,小心!”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的女子,虽收回了些许力道,但掌风还是击向她的右肩,“安澈,这府中唯一护我的人你也要除去吗?”
心中骤然一痛,她又有何错,不过是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不过是自己父亲的棋子,不过是卷入了这场不知谁胜谁败的战争中。耳边是丫鬟绿影的呼喊,她的目光停留在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中,似乎又看到兄长对着自己笑。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天,于这皇城香火最多的普陀寺中求签。“冰与雪,周旋久。千万恨,为君剖。”方丈说,万事切不可沉沦,否则,她这一生,怕是应了这签中说的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与人纠缠一世也不可解脱。兄长把她搂紧怀中,语气笃定:“小语莫怕,只要有为兄在的一天,便不让人欺负了你去。”她贪恋那怀抱,从小到大,苏城都是将她护在身后,她闯了祸替她担下责罚的是他;她第一次下厨做出了烧糊的吃食,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吃掉;她爱食那凉山上婆婆做的蜜饯,他便亲自去央了那婆婆学做,每日做给她食。虽说他不是她的亲兄长,却比她的亲兄长还要亲厚些。倒是其他两位兄长苏云和苏顾,偶尔打趣道,“小妹与大哥亲近的很。”
看着床榻上女人舒展的眉角,虽脸色苍白却是脸庞挂着笑的,这笑不是平日里她老挂在脸上一成不变的假笑,突然很想知道她都梦见了什么,安澈慢慢走上前去,为她掖了掖被角,却被人突然抓住手,“不要走好不好,陪陪小语…”心中莫名一颤。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可这言语竟满是无助。坐在床榻上,为她理理额前的碎发,熟睡中的苏维语少了些锋芒,没有那刻意的疏离,倒是顺眼些,他想。
“阿城,我好想你…”说着,竟开始往那温暖的怀抱中蹭去,熟睡中的维语没有看到他瞬间冷下来的脸,很好,他的妻子竟心系别的男子。就算他与她,只有夫妻之名,也不容许嫁给自己的女人爱着他人!猛的一推,怀中的人滚了出去,吃痛的叫出了声。接着下颌被人用力捏着,只听到他冷冷的说,“苏维语,你嫁给我安澈,此生便只能是我的女人。纵然我厌恶你,你也休想逃开!”说完,大袖一挥,便离开了。
苏维语揉了揉撞到床帏的额头,仔细回想着自己怎么惹了这瘟神,但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只能在心里问候了他一家。
天气晴朗,绿影端着用过的饭食往厨房走去,一路上碰到了许多家仆,都一一打了招呼。到了拐角,绿影望了望四周,见无人后撕下面具,又戴上了婢子如意的人皮面具。
街上好热闹,她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挑着发饰,与摊贩还着价。好不容易从府中出来了,她要吃好玩好。边走边吃,忽的听闻旁边的摊贩谈论起今晚万花楼选举花魁,又听说那楼中有一绝色女子名为紫萱,只是无人见得,今晚是她的第一回亮相,而花魁也多半是她。“大哥,那万花楼中女子千千万,竟无人可与紫萱姑娘比拟吗?”
只见两名摊贩打量起面前这名绿衣姑娘,“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如果想知道,自个儿去不就得了!”随后哈哈大笑。苏维语撇撇嘴,不置可否,心中却盘算着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把万花楼连窝端了。
当苏维语换了男装进入万花楼后,就惊呆了,那么多姑娘,环肥燕瘦各式齐全,男人上辈子救了女娲吗,所以才有这么好的福祉。给了老鸨一锭金子,立刻笑嘻嘻的领着自己做到了上座。旁边两张桌子还是空的,老鸨说这是贵宾区,不是有钱就可进来的,她是念在自己这一身衣裳不似平常人家,才把这剩下的唯一一张客座给了自己。抬眼望去,果然,这个高度看舞台一览无余,不光是舞台,就连下面的人群都一清二楚。欣赏着台上艺妓的开场舞蹈,苏维语还在思考着那个混蛋将军的暗卫应该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是绿影假扮了自己在房中,转身叫小二添了茶水,无意中发现邻桌已坐了人,一个个气宇不凡,总共四人,却也带了四个随从。坐在最中间的男子眉目凌厉,一脸英气,俨然一副老大的样子。他旁边的男人却带着书生气,与主座男子华丽的服饰不同,一身素白的衣衫让维语以为他倒是比刚受过重伤的自己更虚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遭到素白男子左侧人的怒视,苏维语一惊,那是一名女子。皮肤白皙,身子瘦弱但挺拔,虽扮了男装,但淡淡的脂粉香味透过空气传来,轻轻一笑,不将那名女子的怒视放在心上,回了头专心看表演,却可曾想到那女子却不依不饶,一拍桌子站起就嚷道,“喂!你笑什么?”
闻言,一桌子人都朝苏维语看来,她似乎看到坐在那女子身旁的素白男子看到她时微微一怔,随即想要拉下那性子火辣的女子,无奈,他晚了一步。那女子冲到自己面前,抓起桌上的茶杯往自己脸上一泼,要不是自己躲得快,这滚烫的茶水就将脸给毁了。任谁也再压不住怒气,右手一挥,一阵细微粉末飘散开来,捂着鼻子躲到一边去,苏维语再定睛一看,那女人被护在一名紫袍男子怀中,随即脖颈架上一把长剑,一名随从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自己虽然没那么高的武功,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那男子竟能在她没有看清之时护下女子,武功必定不低。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是不可能打得过他们的。莫说全部人,就连这个架刀在她脖子上的随从都未必能赢。撇撇嘴,盯着紫袍男子怀中怒不可遏的女子淡淡一笑,“看各位公子气质不凡,就连这位姑娘也是名门闺秀的举止。敢问公子,这样以多欺少是大家之风吗?”苏维语看到主座之上男子一个眼神,身旁随从的剑就撤来下来,揉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递上一个绿色瓶子,看向那女子说,“吃了它。”
紫袍男子警惕的盯着自己走来,问到,“这是什么?”对于女子的保护再清晰不过,不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有这样的人保护也是幸福的,想来自己,一抹苦笑跃上嘴角,“公子放心,我不会害了这位姑娘。”接着转向女子,“姑娘此刻是否感觉全身无力,四肢酸痛?”
果然,紫袍男子望向怀中的人,继而大怒,向维语冲来,急风阵阵,她以为自己必定死于他的掌风之下,只见那素白衣衫的男子竟出手相助,“九弟,不妨听听这位公子怎么说。”紫袍男子愤愤收手,依旧搂着怀中人。
“姑娘中了我的百合花毒,此毒只有两个时辰的药力,所以公子们不必担心,就算没有这解药,两个时辰一到,药力便自动消失。”苏维语向白衣男子感激的望了一眼,却看到白衣男子不解的目光,似乎知他所想,维语一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总得有些防身的东西。”众人惊异,清歌竟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中了毒,似乎只有主座上那个男人始终含笑看着,未说一言,此时他终于说话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公子孤身一人,倒不如与龙某等人同赏表演如何?”她看出了清歌是女扮男装,此女很是聪慧,加之遇险却不慌乱,倒是令自己心生趣意。
苏维语倒没有扭捏,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看个花魁而已,双手抱拳,“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那名被叫做清歌的女子吃下解药后气鼓鼓的看着她,紫袍男子也不满她,这一桌四人也就素衣男子对她没有敌意了。经过介绍,才知主座男人名唤做龙齐,素衣男子叫龙言,紫袍男子是龙观,女子叫清歌。苏维语自个儿随便想了个名字:苏维。四人皆是邻国落凉人,因商场之事来到楚阳国。
喝着小茶,却看到龙齐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正想问他为何一直这样看着自己,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说大哥啊,自从小妹嫁人之后你就整天埋首于政务,今个儿要不是二哥硬拉你来,你肯定还在书房处理政事。”这声音不是自己的三哥苏顾还能是谁?大哥,难道阿城也来了?苏维语转念一想,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呆在万花楼这等烟花之地还不知道三位哥哥怎样数落她呢!猛的放下茶杯,急忙说道:“今日有幸与各位公子姑娘结识,苏维突然想起家中还有急事,日后有缘再见!”说完,就匆忙向后房走去。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龙齐扭头看向来人,这不是苏丞相的三位公子吗?大儿子苏城虽为义子,但却是丞相苏晟的得力助手,二儿苏云善文,三儿苏顾善武,人人也都赞苏城若出征,必定是第二个安澈。龙致齐轻笑,想起刚刚苏维闪躲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
用什么来形容苏维语现在的心情?花魁紫萱逃跑,刚换了女装的自己被老鸨当成替代品站在舞台上,虽戴着面纱,但感觉到头顶还是聚集了无数道目光,是啊,熟悉到了什么地步,他们当然能认出她了!硬着头皮朝乐师点头,开始唱。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毕,雷鸣般的掌声,呼喊声不绝于耳,“摘下面纱”的提议更甚,苏维语求救般的看向楼上三人,却看到苏城怒不可遏的表情,完了,他是真的生气了。不抱任何希望了,手里拿了迷香,准备撒了就跑,却突然看到无数官兵涌进来,呼喊声渐渐停止,任谁都看出了这阵仗不简单,果然,官兵自觉的让出一条道,然后苏维语就看到那个杀千刀的一脸冷漠的男人挥着袖口缓缓走出。苏维语慢慢向后退去,准备开溜,却听得安澈玩味的声音传来,“花魁姑娘要去哪里呀?”
“呵呵,呵呵,我只是见将军来了准备给将军上茶而已。”苏维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杀千刀的,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呢。
安澈自顾自地挑了凳子坐在舞台上,盯着那局促不安的女子,“去吧,为本将军斟茶。”
天呐。她是听错了吗?让她堂堂相府小姐为他斟茶?!满脸不情愿的端了茶杯递上,却看到安澈挑了挑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夫人日思夜想的人是否就在这阁楼之上?”猛然对上他嘲笑的眼眸,端着茶杯的手暗暗使劲,面上依旧维持着最基本的微笑,手轻轻一挥,摸上他的脸庞,“将军言重了,您是维语的夫君,所以维语日思夜想的人也是您呐!”突然猛地被人推搡在地,他怒吼的声音响遍整个万花楼,“万花楼私藏逃犯,杀无赦。”
他从来都不是君子,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谋逆,也可以因为怒气屠城,总之,只要他想,也无人敢说不。瞬间,呼喊声响彻天空,不少人都被训练有素的将士一刀毙命。苏城三人握紧了拳头,欲飞身而下,却被维语用眼神制止:不要。对,就是不要,安澈不是君子,但他暂时也不会动自己,只会让自己怀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过一辈子,这叫折磨。她不想把苏家卷进这场因自己而起的屠楼风波中。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苏维语轻笑一声,望向座椅上冷冷望着自己的安澈。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苏维语突然心软了,苦笑,到最后,不忍的只有自己。从怀中拿出解药起身想要喂他吃了,却被他一把打掉,眼神冰冷:“苏维语,你别告诉我你又突然不想我死了。”
不受控制的两行泪顺流而下,面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此时的她狼狈得很,身上紫色长裙已沾了些许污迹,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胸前,安澈突然心一颤,为什么会觉得她好绝望。只见她捡起地上的药瓶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跪下,请求,“求求你,吃了吧。”卑微到了尘埃里,小心翼翼,她还记得那年普陀寺中遇险,他偶然施以的援手,所以她不想他死。两个人的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均等,怎么能妄想得到同样的回报呢?从来,不忍的人,都只有她而已。
她努力不去看身旁的血雨腥风,被杀掉的人的脸却深深印到了脑海,成为她终生的梦魇。拿着药丸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本就未愈的身子映得脸庞越发惨白,仿佛随时会倒下。安澈拿起药丸吞了下去,她也终于跌坐在地上。“看到这满地的鲜血了吗?苏维语,这就是你私跑出将军府的代价!”恶狠狠的声音,这是在她的心上又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