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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话 桥姬 ...

  •   百物志 08 第八话 桥姬

      “哎呀,原来邯郸男也擅雅操啊。”舒了口气的喝食坐直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抓着女孩的右手。慌忙松开手的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下半身已无法移动了。

      乌黑的丝状物体缠定他的腿脚,就好像在地板生了根似的,将人固定在坐垫之上。喝食急忙忙伸手去扯那些丝线,但无论怎样的蛮力也无法撼动那股弹性的柔软。

      那丝线以极快地速度爬上喝食的身体,几乎在瞬间便将他完全裹住了。仿佛巨大的蝉蛹般的物体内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咔嚓”声。那是以巨力活生生勒断骨肉,意味着死亡与绝望的声音。

      喝食坐席边上的行灯“呼”地熄灭了。

      青涩的残烟往上蠕动着,如同攀岩而上的竹叶青,吐着舌尖嘲笑着最后那人。

      蝉丸捂住双眼,懊悔的泪水从指缝渗透出来,凝聚成水滴掉在琵琶之上。像是被那泪水烫到,琵琶突然跳了一下,从他的膝盖上跌落到一旁。

      “哎呀,怎么能这样对待玄象呢?”十六夜这么说着,伸手将琵琶抱入怀中。蝉丸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向起指弹拨的女子。他的左侧,琥珀扯着衣袖挡住半边面颊,那些黑丝的正体是她的乌发,正如撒娇的驯兽般贴向女孩。

      像是察觉到男子的诧异,十六夜嫣然而道:“此物并未琵琶博士廉承武赠与扫部头的那把,只是‘恰巧’有着同一名字罢了。不信你可问问这家主人,他应还有几把与此相似的。”

      她这么笑着,露出一口黑色齿贝。幸雄半坐在右方身上,把玩着扇子这样说道:“确实如此。虽说手艺粗糙,但毕竟有种缘分,便收入家藏了。”

      说罢,他招了手,之前那个与高女谈论的侍从便行礼退开,半响抱了只进来,将琵琶放到蝉丸面前后也不退下,反而坐定下来,伸手揭开了裹布。

      这面琵琶也是直甲的上品,用了与“玄象”同样木材。做工虽有不足之处,但拨面上绘着的青山却透着高雅之气,算是佳作。

      见到这面琵琶,蝉丸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他急忙转向十六夜,将额头紧紧贴到放在地板的手背上。

      “非常抱歉!”

      对着不停致歉的男子,十六夜用那温柔的语调问道:“您这是做什么呢?”

      蝉丸抬起头,回头看了眼陷入黑暗的角落以及重新将长发挽起的琥珀,然后把视线停在女子摆着玄象的膝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胆怯而没有阻止他们。”

      男子这么说着,再度将头深深地垂下。十六夜突然举袖捂住了嘴唇,仔细看的话,那双细长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啊,您在说什么呢。”她笑着说道,声音中带着掩饰不去的颤抖:“您不会是醉了吧?醉了,做了场稀奇古怪的梦,因此才控制不住自己,忘了形吧?”

      “十六夜,这样好么?”黑暗中传来弥子的声音。女子毫无预兆地按住弦丝,竟然支手开始弹奏起来。

      “惜别泪长流,袖中成白玉。珍藏伴远行,睹物相思笃。无限相思泪,别时湿袖寒。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干。”轻声吟唱的女子显得尤其美丽,那风韵如此迷人,若是在平时,毕定会有不少追求者吧?蝉丸抱住青山,和着曲声弹奏一段,然后放下琵琶,向女子与藤原兄弟行了礼,只拿着那拨子离开了房间。

      竹之间外的回廊曲折迂回,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背着琵琶声而出的蝉丸缓步走在回廊之上,脚步如能乐的舞者般小心而慎重。他一心盯着脚下的地板,穿过几个转道,终于站定在主屋的廊板上。

      换上布鞋,向着玄关走去的蝉丸,意外地看到了穿着短褂、半弯着腰站在那里的下人。从主屋向外投出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凝固在本不应存在的人物身上。

      那是平日在夜间往返于不可明讲之地时,负责牵引牛车的下人。走近了往外一看,门外的樱树下果然停着辆看不出阶级与宅邸所属的简便行车。

      因为起初是打算留宿的缘故,来访时乘坐的早已让专属的仆人驱赶回去,并且特意留言让明早再来迎接的。而之所以在寻花问柳之时选那个下人随行,就是因为这人口风甚紧之余还颇为伶俐,但也不可能察觉到主人会夜归而特意赶来啊!

      毕竟先前发生了那些事情。怀抱着疑问的他抬手拒绝了下人的靠近,打算步行回去。

      这时有人举声说道:“怎么不愿乘车么?”

      那声音是耳熟的,正是最先离去的九条宫内少辅。他坐在车内,探出上半身子,朝着男子招了招手:“喏,过来吧。毕竟夜已深了,独自一人总是有些不妥。”

      此话言之有理,蝉丸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爬了上去。

      牛车缓缓移动起来。坐在车厢内闭上眼睛,刚才的一切宛如场噩梦,也随着车轴的旋转而远去了。收拾精神,蝉丸对着少辅来迎表达了谢意。对方挥手答道:“其实应是我谢你才对。刚才出门着了急,忘记住地甚远。正好遇到这人,便萌生‘可以搭顺车’的想法——没先和主人商量过便擅自乘车,可别生气啊。”

      “如此,应该让下人先送您回去。”这么说着,问出的住址居然在一处颇为偏远的地方。蝉丸不是擅长勾心之人,毋宁说有些过于软弱了。听到少辅笑着说着“其实今夜还与佳人有约”,他便没再深想,就着话题开始闲聊起来。

      这么对谈几句,无可避免地提到了藤原家那对奇妙的堂兄弟。在对幸雄的容姿以及风雅之处大发感慨之后,少辅用一种别有意味的语气说到:“虽然算是美人,但总觉得有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你也知道他生病的经过吧?怎么想都是什么在作祟呢。”

      当初右方请来的那位阴阳师是位作风大方之人,从不掩饰什么,因此幸雄无故抱恙却又不是生病的事情多少传了出去。回想起今夜发生的种种,男子后怕地捂住胸:“只怕不是作祟,而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哦,此话怎讲?”

      看到少辅颇感兴趣地靠过来,蝉丸也凑上身去,将刚才弥子吞噬邯郸男、琥珀勒毙喝食的经过一一讲述,然后叹了口气:“其实就连我也险些遇害呢。要不是因为以前的女人太过心软,只怕也无法幸免于难啊。”

      “哦?可照你的话来看,那个十六夜也是化怪才对啊。”

      “啊,那个啊,因为是已经死去的女人,要说起来也应该是怨灵吧?”这么说着,蝉丸叹了口气。虽然话语中饱含沉重,他的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那女人原本是我在外的知己,擅长古今词句与各种乐理。因为孤身女子度日艰难便有意援助于她,只可惜因此被家兄误解,遣送了不雅的信笺过去。等我知道赶过去时,她已因郁愤而自尽了。”

      若不是这么烈的性子……

      看着感到遗憾而捶打着膝盖的蝉丸,少辅突然冷笑起来:“只怕,事情并非如此吧。”

      原本因为白日残留的暑气而显得闷热的车厢,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丝丝冷气。只有话语与车轴转动的夏夜中,远远地飘来了琵琶声,渐行渐响。

      “惜别泪长流,袖中成白玉。珍藏伴远行,睹物相思笃。无限相思泪,别时湿袖寒。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干。浓云黑暗天,速降春雷雨。雨落湿衣裳,留君君记取。君是强行人,樱花留得住。落花速速飞,处处迷归路。”

      无视另一人诧异的视线,“少辅”与不知何处传来的吟唱声相合,唱出了十六夜停在上半阙的那首词。一曲唱毕,蝉丸所坐之处突然摇晃着,猛地向下坠去。

      在男子的惨叫声中,有谁这样低声说道:“有女年华,文笔十佳。红颜薄命,误信良人。其人虽善,白玉微瑕。所交恶友,品行卑下。只因赌约,绑女车架。毁尸抹迹,谄上欺下。此恨昭昭,终有代价。”

      “男子终薄幸,女子都明知。但当初花言巧语的是他,对友人吹嘘的是他,最后另找推辞的也是他——适才那是最后的机会,却还是不做悔改。光说谎话的人,就坠落奈落,承受拔舌之苦吧。”按下最后一道炫音,十六夜深深地吸气,将手边的行灯一口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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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话 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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