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焉靡俦》十年春草

3、伤

　　黑虫在夜雨时回来了，只穿一条短裤，紧紧地攥着稀烂的五块钱纸币。
　　“你不回学校吗？”我提着水壶正要倒水吃药，听见门开合声，险些手抖泼了开水——失望透顶。本以为今夜好睡，他走失后不会再找到这九曲十八弯的小巷。
　　他睁圆双眼，仿佛是天大的委屈：“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为什么要把我扔到外面？”
　　“又不是第一次扔你了。”
　　他不依不饶：“你怎么会把我扔到外面？”
　　“你以为我是谁？你妈？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任你闯进来，这段时间供你吃穿用度没有报警……我已经忍你很久了，现在把钥匙还给我，你不愿意回学校上学我管不着，但请你不要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
　　许久不开口说这么多话，竟觉得气血上涌，一阵晕眩。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的。”他径直绕开我往里走。
　　我感到脸上的毛细血管在一点点涨开，耳朵因怒气而抽动。于是，我又开始砸东西，最后连水壶也砸烂了，在滚烫的眼泪中歇斯底里：“滚！”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听不懂别人的拒绝，耳朵里怕是生了蛆，他们以为礼貌是一种欲拒还迎或者无底线的容忍，不停蚕食别人的空间和作为人最起码的自在。他们一定要人生气，要人说污言秽语，要人打得他们半身不遂。
　　我没有揍黑虫，虽说拼蛮力我打不过他，但我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通常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烫伤太过炽烈，我因为痛楚嚎啕大哭而无心于此。好死不死的，我穿的是背心短裤。
　　我没有余钱，那谁谁带我去看病。
　　黑虫缩在救护车的角落，那谁谁拍拍他的肩膀，友善地笑道：“你可真是个孙子。”
　　不待我幸灾乐祸，他旋即又转过头来，友善不改：“小瓜子，你也是。”
　　我终于有体面的借口每天装死了，大多数人没有这个幸运，他们像狗一样工作到死，也仅仅是在这个城市存活下来。
　　可惜，我的哗众取宠和装死并不能换取黑虫的同情心，他只愧疚一夜，之后还是不肯滚出我的生活，固执地在我身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夜半惊醒，忽感刺痛，追源溯流，一对浑圆的死鱼眼珠几欲滴出纳命的血来。早晨有诗朗诵和抒情男高音，入夜有睡前故事和安魂曲，上厕所有人递手纸穿裤子。总之，不曾离过手边——不堪其扰，在被病友们扫地出门后，我颤颤巍巍地用裹成球状的手拨号。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
　　“生日快乐，小瓜子。”
　　我被火光和绝望逼得睁不开眼：“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黑虫摇摇手：“不，你的生日就是我想吃巧克力蛋糕的日子。可惜你受伤了，不能吃蛋糕，尤其是巧克力蛋糕，不然伤口会发黑的。”
　　我不理会他的胡扯，直指问题的核心：“为什么非要牵扯到我？”
　　黑虫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我是用你的钱买的。”
　　我高兴地许愿，吹熄蜡烛，对准他的大脸一拳打翻蛋糕：“真是谢谢您嘞！”
　　我只有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