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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兄弟 ...

  •   今天我也在伏击刘念念,这是件浩浩荡荡的大工程。这头黑心的猪浑身长满复眼,常常在冥冥之中绕开我蹲伏的地点,甚至在周边绕来绕去逼得我腿脚抽筋、自投罗网。偶尔他感到无趣,径直走过来,死人般的面目不为所动。
      即便如此,我仍乐此不疲,似乎这种毫无意义和希望可言的游戏只要不画上句点,我们之间的友谊就能喘息,存活。
      我从树上跃下,用树枝挑开那顶黑色鸭舌帽:“不要以为戴顶帽子,就能隐藏你三伏天都不洗头的事实。”
      男孩子光秃秃的脑袋在烈日下反射出有棱有角的光,刺到我心窝眼窝,我投出兵器,一个趔趄连翻几个后空翻,躲得远远的。
      “变态,你裙子掀起来了。”
      我满不在乎地用裙摆扇风:“穿裙子不就图个凉快。”
      男孩子羞得满脸通红,低下秀气的脸来,睫毛忽闪与裙摆翻飞的频率近乎一致。
      淡色的裙摆凝滞在手心里:“这位小师傅……是谁啊?”
      刘念念拍拍小师傅的后背,似是激励,意味不明:“镂月说的话你都能忘,你是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装你的假脑了……喏,这就裁云小弟。”
      小师傅毕恭毕敬,点头哈腰问好:“哥哥好。”
      我着实尴尬,不着痕迹地抚平裙摆:“我知道他要过来,怎么镂月没知会我一声,偏偏喊你去接呢?”
      刘念念冷哼道:“喊你?然后镂月满城乱贴寻人启事,等着地球上的七十亿人为你分道两旁,等着你们步履蹒跚找到彼此?真是无事生非,我不想看你们抱头痛哭的大团圆场景。”
      刘念念始终对我的方向感耿耿于怀,从不肯叫我领路,出门恨不得在我脖颈上栓根狗链子。无他,源于我对他的关爱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背着烧到四十度的他,在茫茫雪地里奔向医院的反方向,一失足成千古恨。
      付裁云在一旁腼腆地微笑,乖巧不语,微胖的模样甚是讨喜,完全无法同我梦里精壮黑瘦又聒噪如蝉的黑虫联系在一起。
      “你这是刚从山上下来?剃了这么个脑袋,真干净。”刘念念不由分说一通乱揉,揩掉满手的冰棒水。
      “之前为了中考,我妈让我一切省烦从简,渐渐成习惯了。”他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
      事后据付裁云告密,刘念念从火车站领到人,直奔小卖铺,烈日炎炎下,逼人硬生生看自己吃掉十根盐水棒冰,当然,没有分享。
      镂月只是笑笑,不当回事。我不知怎的记挂在心,打工结束去找这腐害众生的猪时,顺口一通逼问下来。他喷我一脸烟,眼底明明灭灭:“我讨厌他。我可没那么虚伪,对讨厌的人关怀备至,还能忍住不在他身上擦手。”
      我仔细思索他有没有在我身上擦过手,可记忆之海浩瀚至极,他又劣迹斑斑,拿我取乐十余年,已不是在我身上擦手就可了事。我有些愤愤不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论数目有无,立誓要将这些手给擦回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句风凉话听得我心里一咯噔,疑心这家伙火眼金睛修炼得道,一个恶念刚生就叫他掐熄。
      “你在想什么?”
      他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我不明所以,乱了阵脚:“就在想,你有多讨厌我……”
      刘念念闻言,仿佛我在滑天下之大稽,嘴角抽搐一番也成不了个具体的形状,但确确实实是笑话我:“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每时每刻吧。”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烟雾扑来,猛咳不止,待泪眼清明,那人早没了踪影,唯有手边支离破碎,遭恶兽撕咬般敞开心胸的冰棍纸。
      我心有不甘地缴清他欠下的冰棍钱,郁郁地叼着冰棍踢着石子回家。疲倦地拧上半圈钥匙,还未推门便大脑当机,又老老实实拧回半圈,退出去。
      不算剑拔弩张,亦不算其乐融融,他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像个罪人。
      不算盘问的盘问,是可以被冠上“爱”的名号的发难:“爸妈那么担心你,为什么都不回家看看?”
      他沉默,沉默是金,是银铜铁,是“冷血”和“无爱”。
      “是因为我吗?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我能想象到屋内的光景:他诧异地抬起头,飞快地与自己的弟弟四目相望,又赶紧散开目光,攥紧拳头,拼命不让自己因寒冷发抖。
      天大的委屈在古老破旧,不能见人的出租屋里弥漫,不能挥发,逃出生天。
      “还是因为那个……男人?”
      我不敢呼吸,不敢让自己的细胞运作,生怕自己破门而入撂得他四脚朝天——这两面三刀的小毛孩,令人作呕。即便如此,他也是镂月最重要的、费尽心血的弟弟。
      多么遗憾啊,太遗憾了。
      我想救他出来,苦于没有立场,不能翻手挥开加诸他身上的羞辱和……责任。
      “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丑陋的姿势听墙角,你真八卦,快闪开……去,去,一边去。”刘念念忽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象征性拿鞋跟踢踢我,我便往边上挪一挪,挪完后意识到不对,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烟灰抖落在我的裙角,留下细腻的疤痕,“你挡着我了。”
      我什么也不能做,眼睁睁见他拧开那半圈,血管里冷热交织。他来不及脱鞋,看似闲散实则快速地步入二人之间。
      他蛮横,近乎残忍地拽住男孩的衣领,一路拖行:“你妈妈不是喊你来参观大学的吗?你想考艺术类院校是吧,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我们先从美容美发看起好了。”
      他逼迫男孩踩上鞋子,不由分说,一路推下楼梯。黑色的眼睛似乎有光顾我,无声地冲我哂笑:“窝囊废。”
      我讷讷地推门。镂月趴在茶几上,我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有急促苦闷的呼吸声还激烈地活在这个房间里,那声音听起来属于窒息一千年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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