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41、敦煌敦煌

　　外头发生的那些后续，对于余小萌来说，她是一概不知的。

　　从李栋出现在那个全然漆黑的空间里开始，余小萌就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地开始泛起鸡皮疙瘩，哪怕现在的她只是一缕水蒸气，并不是习惯使用的人类身体。

　　直到他从锦囊里拿出那颗闪闪发光的珠子，头皮都快要炸起来的感觉，终于让余小萌意识到，原因并不在于见到谋害自己的凶手，而是那颗珠子对她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吸引。

　　珠子落在老婆婆手里时，有一瞬余小萌能够感觉到对方尖利的指甲几乎就从自己的皮肤上滑过，那种感觉让余小萌险些惊叫出声。

　　她真的叫出了声，可惜在场的两位似乎并不能听到什么。真正让她叫喊出声的，是后来珠子被直接抛入汤锅里。

　　滚烫的汤水曾经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伤害，直到这颗神秘的珠子入水。

　　灼热的感觉一下又让她联想到了被李栋推下的那潭池水。再想到罪魁祸首如今就在不过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余小萌心里瑟瑟然，直接就将李栋和不幸联系到一起。

　　只是这份闲心没能维持多久，她就被周身滚烫的感觉占据了全部的注意力。

　　李栋带来的珠子像是一颗磁石，将余小萌拉入汤锅之后就紧紧地黏在她身上，无论她如何闪躲，都没能将珠子推离。

　　锅里的汤水又一次沸腾起来，水位线随着汤水的翻滚急速下降，不知是蒸腾成了水汽，还是被那颗珠子吸收了去。

　　余小萌忽然看到李栋的脸出现在离她极近的地方，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惊讶而显得格外乖张，原本好看的眉眼间，带着让人心惊的执拗。

　　但凡有这种眼神的人，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下，都让人无法轻视。

　　只是李栋似乎并不能看到与自己咫尺相隔的余小萌，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就在余小萌以为两人就要这么迎面撞上的时候，李栋忽然就与她擦身而过，整个向着汤锅疾冲过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珠子里。

　　锅里的汤汤水水，连同多年来囤积在锅底的汤料，一同被珠子吸收了大半，最终，连余小萌这个人也一起被它收了进去。

　　在惶惶最后一刻，余小萌伸手捞向了还躺在锅底的镇水兽。没想到一捞之下，居然真的被她捞了起来。

　　余小萌还来不及庆幸，带着镇水兽和汤锅里的最后一点材料，一同被珠子席卷一空。

　　进入珠子里的世界，就像是突然被扔进了万米深的海底，周身的压力无处不在。

　　余小萌像是一块橡皮泥一样被又团又捏着。不停有东西被抽离，又不断有东西被揉捏加入到她的意识当中。过程并不舒适，余小萌只有紧紧握住掌心的镇水兽，以期转移一些注意力，使自己不至于无法忍受。

　　奇怪的是，意识虽然并不舒适，余小萌的心底却是一片安宁，甚至让她回想到了幼时生活在老宅里的那段时光，夏日的午后，蝉鸣阵阵，冰凉的井水滑过指尖，还有躲在树荫下纳凉的，那个悠闲自在的自己。

　　多久不曾再有过这样的惬意，之后哪怕再多相似的场景，当时的心境都难以再寻回。

　　正在余小萌感念此刻的心境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存在感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感知中，促使她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就看到李栋横眉怒目的表情近在眼前。

　　他的双唇嗡动，余小萌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结合眼前的表情，料想对方说的也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语。

　　自兰州城出来那一路上就透着古怪，再加上水潭的事，余小萌觉得自己身为苦主，才是那个应该黑脸的人。

　　真想给李栋狠狠来上一脚。

　　这原本不过是她心里的一个念头，却没想到李栋真的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绛紫色的衣服上就在胸襟的位置，一个硕大清晰的鞋印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那里。

　　李栋愣了一下，随后又气势十足地回到了余小萌的面前，拧着眉，再没有张口，五指成爪伸手就向余小萌的方向抓了过去。

　　不论李栋的原意是想要做什么，余小萌只感觉那只手上带着让她心悸的威胁感扑面而来，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在这样特殊的压力环境下余小萌原本是不知道该如何挪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掌近身，避无可避，最后，却只是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李栋脸上的惊讶丝毫不比余小萌来得少。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互相都带着对彼此出现在这里的惊异与戒备。

　　“你到底要做什么？”

　　空间里有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很是虚幻，没有具体出声的方向，可却明明白白，就是余小萌的声音。而这句话，也正是余小萌在见到李栋之后就想要问他的。

　　“你怎么在这里？！”几乎在余小萌的声音刚刚结束，李栋明亮的嗓音就紧跟着响起。

　　声音也是同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哪怕本人明明就在眼前。

　　紫色胡装的少年忽然之间焦虑起来，自己胸前的脚印来不及细究，眼前的余小萌也不再引起他的注意，先是在空间里一阵打量，接着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尝试起他的那些术法，哪怕是那些因为缺乏信仰，而十试九不灵的术法。

　　余小萌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李栋的各种尝试，除了眼前看到的，她甚至能够感知到对面李栋现在的焦虑，和某种隐隐的期待。他的每一个术法在起手间信仰之力的流转，以及最后是怎么无用地消散，全都清晰可见的，一一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对余小萌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全然不同的视角。

　　面对相同的场景，余小萌实在要淡然的多，自从她在潭水中目睹自己的身躯分解消散在水中，实在是已经看开了许多。一个普通人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失去了，那么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让她更惊讶的了。

　　原本已然成型的世界观，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已经碎得再也看不到它原本的样子了。

　　震撼到了极致，余小萌对一切反而淡然了。

　　李栋的焦虑在她看来理所当然，毕竟忽然看到一个理应不存在的人和自己同处一处，难免让人吃惊，更何况还是自己亲手处理的人。

　　这里的环境在她看来理所当然，能够感受到李栋的情绪，看清他的每一个功法流动，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就相当于把一切清零重置，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自然看什么都觉得它理所当然。对待这些事物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自己感兴趣与否。

　　“你想找的究竟是什么？”看到李栋最终耗尽气力不再疯狂尝试，余小萌终于寻到空隙询问道。

　　“。。。”却只换回对方无声的凝视。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特殊的空间让余小萌感知到对方此时的疑虑，仅仅这样一个眼神，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它背后的情绪究竟是复杂还是深刻。

　　李栋用一种恨恨的眼神盯着她，就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猫亲眼看到另一只不明来路的猫，从它口中叼走了好心人偶尔带来的一顿猫罐头。那可能是它接下来几天里唯一的一顿口粮，也可能会是决定它生死存亡的关键一餐。

　　冰冷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冷漠与深藏其后的疯狂，唯独没有相识一场该有的亲近。

　　这是一种比看向一个陌生人还要冰冷的眼神。明明你以为你们已经是之交好友，对方眼里看到的，却只是你背后所代表的价值。那样的眼神像是开了刃的刀剑，虽未见血光，已经锋芒毕露。

　　\"你那是什么眼神，算起来我才算是真正的苦主，不说你之前做的事，现在的境况，有一大半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怎么现在你反倒像是一个债主一样的看着我，我是欠你什么了，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余小萌越说，越是觉得这道理怎么说也是在她这一边的，四周围的气场，也似乎跟着她的语气，悄悄转移。

　　李栋一开始并没有觉察出这点些微的差别，在余小萌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一个趔趄，右腿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好险没有被四周突然加大的重压压垮到地上。

　　“。。。”李栋看向余小萌的眼神里更加了几分警惕。

　　与此同时，李栋带着质问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你想怎么样？！’

　　“喝，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余小萌也不客气起来，“从头到尾我都是在顺着你们的思路行事，要不是为了寻回我家成了精的老宅，实在求助无门，都城隍庙我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进去！

　　“现在我变成这幅样子，殷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哪里来的脸面居然还来问我想怎么样？！要是真的按我想的，你也先试试被滚水翻煮是什么滋味！”

　　余小萌的话才说完，李栋的身体居然真的像是漂浮在了水中，慢慢浮到半空中。那张有着好看眉眼的面孔上第一次涨得通红，接着是裸露在外的脖颈，双手，都慢慢由内而外沁出了艳丽，又让人感到不安的深红色。

　　李栋的五官逐渐扭曲，再好看的五官当它开始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形态聚拢在脸上的时候，都会另看到的人感到踹踹不安，因为那代表五官的主人正在承受着无比的痛苦。他张开口像是要大声呼喊，却依然没有丝毫的声响发出。

　　“喂，你别吓我！”余小萌第一时间被李栋脸上狰狞的表情惊吓到。

　　“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的啊。”

　　李栋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这句话忽然凝了一瞬，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从半空中落地时，李栋狼狈的趴在了地上，发丝散乱，面上仍是一片潮红色。

　　他似乎是极难受，低着头调息了许久，才慢慢重新抬起头来，神情木然地看向余小萌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大概是需要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