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20、长安之七（已修）

　　余小萌盯着那些来来去去的裙角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没有那寻脚识人的本事。

　　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乘机发个小呆放松一下，就听到隔壁李栋已经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

　　“婉儿！婉儿！我在这里！”那叫一个声嘶力竭，那叫一个拼尽全力，直叫得两眼血红，脖颈上血管都竖了起来。那名被李栋唤作婉儿的姑娘却若无所觉地从两人眼前飘飘然走过，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再看李栋，情急之下已经几乎整个人扑在了龟壳的孔洞之上，手脚并用丝毫不顾仪态地就想从孔洞间钻出去。

　　只可惜从这大龟壳里往外看，能把外头的东西瞧得一清二楚，而想要就这么出去，却是万万不能的。一股无形的气墙就这么活生生地矗立在那里，越是想要用力往外钻，就越是大力地把人往里推。

　　“哎你看！水里有只大王八！”

　　岸边几个小姑娘被半浮在水面的大龟壳吸引，居然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在哪？在哪？让我也瞧瞧。”

　　“婉儿！婉儿！。。。”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栋的诚意打动，随着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竟然真的有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也走到了近前。

　　透过龟壳上那个角度让人不甚满意的大窟窿，就看到一条鹅黄色的裙子越走越近，慢慢俯下了腰，一个坠着流苏的海棠形香囊正巧就悬出在余小萌他们能见到的视角上方。流苏顶上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珠子装饰其中，只是夜色昏暗，看不大真切。

　　“裙子！流苏！这不是你要找的人么！”余小萌也被带得激动起来。

　　“婉儿！你能听得到么！我是李栋！我回来了！就在大龟壳里！你低头看我一眼啊！”

　　湖边的小姑娘们也许是没见过那么大的乌龟，一开始的时候新鲜了一阵，后来见大龟始终一动不动，并没有什么别的新鲜花样，渐渐也就散了。

　　“婉儿！十五那日的龙舟祈福千万不要去！婉儿！你要是听到了就回头看我一眼！婉儿！”

　　直喊到嗓音嘶哑，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龟壳边缘，也没有等到那个婉儿姑娘回头看哪怕一眼。余小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得道大师和寻常普通人之间的差别。

　　同样是在龟壳之内，唐玄奘一个眼神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而如今这么吼了半天，那个婉儿姑娘却是一丝反应也无，完全没有发现龟壳的不同之处。

　　李栋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了灵魂，浑然不觉得跌坐在地上，整个背影都带着点无措的气息。

　　“那个，可能是我们这次出现的地方太偏了，不然一会换个地方试试？”余小萌试探着安慰道。

　　“没用的，”李栋说话的声音，好像一下被人抽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找不到了。这龟壳能够回溯的场景都是随机的，里面隔着无数的时间和空间，凭我现在的法力，根本无法随意降落到指定的时空。能够遇到婉儿，就好比是在涛涛江水中触到一枚落叶，可一不可再。大和尚告诉我的这个坐标，以还我当年私下容他出关的交情。哪怕是只能让我再见到婉儿一眼，我也已经万分感念了。”

　　可你最后连人家一面也没见着呀。余小萌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心里却忍不住对这个让李栋心心念念了上百年的婉儿好奇不已。

　　现世的人有方便的通讯，便捷的交通，什么都发生地太快，也结束地太快，快得让人甚至忍不住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以至于让她对这种历经上百年依然能够耿耿在怀的情感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那个婉儿，后来是发生什么事了么？”余小萌下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发生了什么，”李栋落寞地坐在了龟壳空间里，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上绛紫色的衣服几乎和龟壳里漆黑的空间融成了一片。

　　“那年不过是李唐王朝刚刚建立，内有各处世家门阀财力军力殷实仍需安抚，外有戎狄各部随时虎视眈眈。婉儿的父兄与我一样，投身军中以求挣得全家安稳。军中匆匆数年，也累下不少军功，遂阖家随着国主定居了长安。”

　　“原想着有皇城庇护，总比田野乡间多几分安全。没想到就在这皇城之下，婉儿不过是跟着家里亲眷去祈了个福，路遇河伯娶亲，就被当地神婆选中，硬说她是河神选中的新娘。竟活生生沉入江底，殉了河伯。

　　“等到我与她父兄得到消息，早已经过了半旬有余，连一丝回旋的机会也无。后来四处打听，那神婆原来是和当地乡绅勾结，河伯的新年原本该是那户人家的女儿，可怜婉儿那天刚巧路过，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

　　“那乡绅原本就有意让自己女儿逃过一劫，看婉儿几人不过一届妇孺，又不是本地氏族，就串通了神婆，临时把新娘人选给换了，仗着人多势众，不顾随行亲眷们的阻拦，强抢了婉儿，当时就把人沉入了江底。

　　“哪怕事后寻到官府，找到了当日的那一干恶人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凶手就是死上万次，也再不能把活生生的人还回来了！”

　　“你既然是鬼仙，就没找过婉儿死后的魂魄么？”听着李栋消沉的语气，余小萌忍不住问道。

　　“呵，如果能够找得到，我又何必那么在意这件事。自我成鬼仙以来，在都城隍手下效力这百年间，经手的各类魂魄不下万千，这还只是关中一地。人类，牲畜，植物，每时每刻出现又消散的魂魄不知凡几。偶有那么一两个魂魄不知去向，也不过如同沧海中的一粟。只要不涉及朝代更迭这类大事，一定范围内的耗损，不过是城隍账簿内的一页文字而已，谁又会去关心？！”

　　“那照你的意思，这个婉儿姑娘的魂魄就这么没了？”余小萌第一次听到这种密辛，惊得瞪大了眼睛。

　　“初初成为鬼差的那百年，我翻遍了此处城隍的所有簿册档案，俱都没有婉儿相关的记录。”

　　“那会不会是。。。”余小萌想到了一个可能，忍不住打断了李栋的话。

　　“我也曾想过，会不会婉儿当日并没有命丧湖底，而是另有际遇。”李栋幽幽地叹了口气，“此后百年内的城隍功过簿上，我亦没有再见到婉儿的名字。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世上再无婉儿此人。”

　　“那，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么？”刨根问底一向是余小萌的优良传统。

　　“当然还有无数种可能。比如像我这样，因缘际会成了城隍的鬼仙之类。只是这种种可能，就不是在一座小小的城隍庙里能查探得到的了。婉儿若是能有其他际遇，我就只能慢慢等着，运气好的话，也许哪一天就让我碰上了吧。”

　　李栋最后那一句话，语气实在再轻不过，余小萌听出了对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只能暂时先闭上了嘴。

　　那龟壳仍然问问浮在湖心当中，夜色正浓，湖边用来照明的宫灯里火光摇曳，倒影在湖水中波光粼粼。湖边一众女孩子们的说笑声时而热闹，时而又是一片安静。不知是谁做得一首好诗，不知是谁奏得一阙好曲。

　　不好打扰李栋一人我在黑暗中沉思，余小萌便只能静静瞧着千百年前外头热闹的夜宴，听着此刻人们的那些喜乐。

　　只是直到曲终人散，三三两两的宫女们收拾好了湖边的最后一点夜宴摆设，那个匆匆一瞥间穿着鹅黄色衣裙，挂着玲珑香囊的婉儿姑娘，终究是没有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余小萌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在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安慰那个沉浸在失落中的鬼仙，就听到李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那一团浓雾一样的墨色中站了起来。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修长的绛紫色衣衫伸展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微微带着一点湿气，就像是每一个寻常的早晨，刚刚睡醒一般，大梦一醒，梦里那些不论是好是坏都已经被通通抛去了脑后。

　　声音又带上了少年特有的跳脱气息，“呼~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见识那些名场面！”

　　李栋的手上又开始结起那些奇怪的手印，看得多了，余小萌似乎总里头看到了某种规律，又似乎隔着一层什么终归不是很明白。

　　透过龟壳看出去的画面快速地切换，但这一次龟壳移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强烈的震动，就好像原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忽然转道去了一条还没有铺设水泥的石子路上，震感随着移动速度的加快不断加剧。

　　余小萌有些诧异的将视线转到了李栋的脸上，少年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向着余小萌的方向抛了个得意的眼神，带着点张扬，还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小邪恶感。